翌日一早,后院的夫人们早早地起来洗漱,带着府中的小子姑娘们,先去听寺中僧人诵经,再按照顺序,一个佛殿一个佛殿拜过去,祈祷安康福寿。
东山寺大小佛殿十几座,每个殿中又有若干佛像,原本林青织应该跟着李氏进行拜佛,等到拜完一圈应当也接近午时。
但此刻她坐在秦夫人的马车中,马车正向京城的方向缓缓赶回去。
出了这档子事,别说拜佛了,林承鼎估计连侯府门都不会迈。
李氏一早起来强撑着身子,帮林青颜梳洗了一番,这才带着家丁驾着唯一一架马车,早早回了府,甚至连林青织人在何处都没过问一句。
秦素衣自请留下来,李氏也没心思去管。
寺中后院头夜死了的丫鬟犹如草芥,随意拿席子裹着丢到后山便葬了,连个棺椁都没有。
秦夫人见她面色有些凝重,还安慰道:“昨夜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太介怀。”
林青织微微点头,“苏姨,可是今日万寿节,我耽误了您拜佛的行程。”
秦夫人摇摇手,两眼笑得眯成一道缝:“你当我是来拜佛的?”
“在京中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来拜过,我心中的佛可不是寺中坐着的那几尊金塑!”
林青织听着不禁跟着她的话头道:“这话倒是头一次听说。”
秦夫人道:“佛曰众生平等,东山寺后院的地方算得上离佛最近,却分了三六九等;寺中沙弥安排康王去住,李氏却又哄你住了一间屋;后院出事,前面的僧人们一声不响。”
“前有杀孽在身,依然要进寺庙;后又在佛祖眼皮子底下犯戒,行污秽之事;高台上的佛为世人嘴中佛,而装在心中的佛才是真正的佛。”
“青织觉得,万寿节还有必要在东山寺待着吗?”
林青织被她这一番话说服,心中的愧意渐消,看向秦夫人的目光中又带了些孺慕。
满京中,没有一个夫人能说出这番话,又能如此对待自己。
虽然不知道秦夫人对自己这般亲近是何意,但总归在她的身上没有感受到任何一丝虚情假意,甚至在不扯上秦怀琼的时候,她想着若是自己娘亲在世,应当是和秦夫人一般对待自己的。
“回府后只管小心行事,若是有难处,可让秦姑姑来府中求助。”
林青织应了声,马车停在巷口,主仆二人下了车,才入府,就被紧急叫到前厅。
厅中不仅仅是林侯在,一些林氏的族老都坐在大堂两侧。
才一见面,就听到堂上林承鼎怒气冲冲的声音传来:“跪下!”
林青织心中急转,扫了一眼堂上,除了赵姨娘还服侍在身侧之外,既没有李氏的影子,也没有林青颜的影子,心知这两人定是先回了府,将事情都归咎于自己的头上。
只不过,她倒是很好奇,李氏如何将这脏水泼到自己身上的,还引得各位族老上了前厅,要知道这些老家伙,前世在自己替嫁匈奴和亲的时候也没出面。
她并未依言跪下,林承鼎看着她的眼神中有复杂之意,一旁的族老们见她也苦着脸,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口指责她忤逆不孝。
“父亲!织儿才从东山寺回来,还未换衣就被叫来这里,织儿是做错了什么事吗?”她眨着眼睛,面露委屈之色,但却无丝毫忌惮。
“看看这孩子,早就说不要养在庄子上,你看看她!哪有一个正经闺秀的样子!”一个老头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脸上的皱纹堆叠起来,满嘴说教意味。
“见到长辈不行礼,去东山寺却要跟着别府的车驾来回,哪里将你母亲放在眼中!”
堂上的族老们开始了对林青织的声讨,只是听他们说了半天也未进入正题,正当她以为李氏没有将此事完整告知时,一位满头华发的老夫人重重地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
满屋的讨伐声顿时消失,那老太太一双泛着褐色的眼珠紧紧盯着林青织,脸上松弛的肌肉抖动,开口便是拖着尾音的问罪声:“林青织,你可知错?”
林青织瞧着她身上穿的绣着暗色福寿花纹的锦缎,覆着皱皮的枯瘦指骨上戴着一枚绿扳指,回忆了半晌,终于想起来这是林氏主支的老太太,做人最是趋炎附势,早些年间就因为林承鼎受陛下冷落冷嘲热讽过,如今才短短不过几日,就开始进府来端着长辈的架子耀武扬威了。
“回老祖宗的话,织儿确实如刚才诸位说的,来回乘的都是秦府的车驾,只是去的半道上马车轴承坏了,回来时母亲走得匆忙,并未带上我!”
像是怕堂上的人不信一般,又补充道:“车夫和秦府的夫人可替我作证!并非织儿故意的!”
那老太太见她左顾右而言它,不禁又敲了一下拐杖,众人皆是一震。
“你父亲在堂上,不得放肆!我且问你,东山寺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林青织睁大眼睛,像是不可置信一般,看着堂上的林承鼎,眼眶迅速泛红,接着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往堂上重重地跪下,磕了两个头。
众人在李氏的哭诉下,早已对这素未谋面的丫头心生忌惮,知道她能言善辩,心肠歹毒。从庄子上接回府中后非但不感恩,还妒嫉自己的亲妹妹从小养在侯府,深夜出去寻了些见不得人的药,谋害林青颜,害得她在寺院中失了清白,回来时差点一头撞死在府门口。
大家都冷眼瞧着她,好像早已想好了如何去反驳她辩解的话,今日这害群之马,这林氏的败类,天生的下贱种,一定要被定罪。
或是勒死,或是活埋,或是沉塘,总归不能留她性命!
没想到那个看着委屈又倔强的丫头片子,重重磕完两个头后,红着眼带着哭腔道:“林府有难!求父亲庇佑!”
林承鼎坐在堂上,正等着她的狡辩,没想到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还不等他开口询问,林青织便接着道:“昨日随母亲一道,半道上先是我的马车轴承坏了,后遇秦夫人的马车搭了一程,才知道颜儿的马车遭人袭击,差点命丧当场,带去的家丁几乎都因护主而亡!”
“后来到了东山寺,母亲安抚颜儿,安排我住在隔壁院子,我半夜饥饿难忍,想去寻些吃的,没想到回来时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明明入住之时,母亲也确认过是外祖那边的表姐来住,可后来不知怎么康王竟是住上了,更不知颜儿应当在母亲的院子中,怎会半夜到康王的屋中!”
“短短一日,竟发生如此多的事,织儿不禁害怕,是不是有人针对我们府上!”
她哭得情真意切,伏在地上长跪不起,哽噎着道:“颜儿是无辜的,是康王他——”
“求诸位老祖宗,要罚就罚我与母亲吧!颜儿还小,再受到刺激肯定是活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