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姬逍几人还未到柳刀门赴宴,钟武还未与柳如意相约擂台较武时,远在人间北地。
在秋高草枯的草原上,天是一片蓝,地是一片青,遥望远方,地平线上横戈灿烂的骄阳。一位中年男人,头戴斗笠,相貌普通,安静站在这条横跨整个草原的戈勒河畔,目光呆滞。
一旁,穿着羊皮小袄,带着貂帽的小姑娘望着面前这条世世代代,川流不息的大江,有些疑惑:“师父,这江有啥子好看的哟。”
中年男人歪头望着这位自己在某个小部落捡来的“得意弟子,”一向刻板的脸上强行挤出一丝笑容,尽可能让自己声音柔和些的说道:“当初大周那位开国皇帝就曾经在此处掷鞭策马,一路打的北鹿王帐半年北迁了七次。”
所谓北鹿,是千年前大夏王朝覆灭时逃往北方草原的旁支,趁着春秋乱战,中原无暇他顾,若干年后,竟将整个草原上的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几脉尽数统一,形成了一个以王帐为中央,诸多部族臣服拱卫的庞然大物。
大周初立,北鹿常犯边境,那位周太祖御驾亲征,一路北上,直接打到戈勒河附近,生擒三位北鹿国主,逼得北鹿王帐不断迁移,才到了如今的大雪山下。后来,北鹿臣服大周,称臣纳贡,已有七百余年,直到十八年前,中原乱象再起,草原却是一片欣欣向荣,那位北鹿国师呼延东庭横空出世,在他的韬光养晦之下,北鹿终于展露锋芒,若非那位镇北侯以死守雁门关,最后,十万镇北军近乎全灭的代价才将妄图入主中原的北鹿铁骑赶回草原。
后来秦太祖多次派军北征,无奈北鹿已成气候,次次无功而返,可依然坚持自己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呼延东庭却一直没有放弃自己染指中原的野心,故两国之间这些年常有冲突。
“师父,你来过草原?”小姑娘拿手抚摸着自己背上那柄牛皮包裹着的剑,漫不经心的问道,对她来说,这些事情还不如中原里那些大侠的故事有趣。
“来过好多次了。”男人望向河对岸,目光深邃。
“走吧,”他突然拉起了小姑娘的手。
“做啥子哟”。
“去见你师娘。”
“啊。”
逆流而下,不多时,一大一小就来到了几座零零散散的木屋前,这在草原上很少见,游牧者,每年都会根据季节的变化不断迁移,以确保牛羊能有最新鲜的草料可以吃,所以,大多数部落住的都是帐篷,除非打算长久定居,不然很少建这种繁杂的木屋。
河边,一个鲜卑打扮的老妇在溪畔浣衣,突然,她仿佛心有所感,抬眼望去,满脸的不可置信。
然后,她自己站了起身,任由脚边的衣物掉落河中,匆忙朝木屋中跑去。
不多时,她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鲜卑老人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老人昏花的眼睛眯起,好像在努力的辨认远处的那两道身影。
“是你嘛,恩公?”老人说着蹩脚的中原话。
小姑娘便看见,一向板着脸的师父难得露出诚心实意的笑容,用鲜卑话回答道:“阿爸嘎,是我。”
老人瞬间热泪盈眶,不顾妻子的搀扶,扯着中年男人朝木屋走去,生怕他跑了一般。
屋子不大,可燃起了暖和的炭火,老妇端来了奶茶,小姑娘瞬间眼睛一亮。
这边,老人与中年男人坐在桌子旁开始了闲聊。
老人有些感叹:“得是快有三十年,没见到恩公了吧,老汉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中年男人握住老人干枯的手,轻声道:“这些年,阿爸嘎过的怎么样?”
“嘿嘿嘿,狼娃有出息,在王帐当了大官,这几年一直在帮衬着我们。”
“那就好。”
两人沉默,中年男人突然说道:“我想去看看她。”
老人做才反应过来。
“应该的,应该的,这些年我身体不好,都是阿谷栗去看护着。”
中年男人转头朝站在一旁的妇人感激一笑。
喝完奶茶,小姑娘和中年男人在老人的带领下来到了木屋后面那处专门用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上。
那有一座孤坟。
老人说道:“年初的时候,狼娃也来过一次,专门修缮了一下。”
中年男人点点头。
等老人离去,小姑娘若有所思,看着这座孤坟,问道:“这就是师娘嘛。”
来到此处,便一动不动,只是愣愣望着的中年男人喃喃低语道:“将东西拿出来。”
“哦。”小姑娘从宽大的袖子里取出一束雪白色的小雏菊递给了男人。
难怪男人每过一个部落,都会摘下一朵花,原来是做这么个用途。
这种小花,草原上遍地都是,生命力极其顽强,哪怕是寒冬腊月,依然绽放,草原上的女子常常将其别在耳朵上,来做装饰。
男人将花放在墓碑前,然后缓缓蹲下,擦拭着明明没有灰尘的墓碑。
“先妻呼延小玉之墓”。
三十年前,一位剑客下山,壮志凌云,游历江湖的第一站就是茫茫草原,可谓相逢即是终生,那年过路,抬手斩狼,救下了那个才情容貌平常的娇憨女子,从此枯燥无味的练剑生活里多了些叽叽喳喳的色彩。
“闫狂父,你笑一笑嘛,你是不是不会笑”。
“是。”
“闫狂夫,这小家伙好可怜,我们救救他好不好”。
“不要。”长剑出鞘,赶跑了那群马匪。
“闫狂夫,快看,这朵雏菊别在我头上是不是可好看。”
“无聊。”男人还是悄悄多看了几眼。
“闫狂夫,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呀”。
“不喜欢。”
“我不信”。
“闫狂夫,如果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为什么。”
“这样你一回头,哪怕是余光里,也就只有我啦。”
有时候,她也会安安静静,硬生生挤进他的怀里,然后把他僵硬的手臂放在自己身上,两人躺在草地上,看萤火虫,看星星,看月亮,看日升日落,看朝朝暮暮,还有看她。
后来,他不告而别,返山闭关,等他功成出关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子疯了一般寻他,居然去了中原,被雁门关的守将发现了北鹿身份,活活欺辱至死。
那一次杀人,杀尽雁门关所有将领,杀尽无数知晓或不知晓此事的士兵,杀的人头滚滚。每杀一人,他就摘下一朵小雏菊放在女子墓前,最后,杀的朝庭震怒,派出高手围剿,江湖无数沽名钓誉的正道蜂拥而至。
同样是雁门关,他亲手折断佩剑,宣布叛出山门,后来,他那位迂腐了半辈子的师父不顾脸面,出手阻拦了那些江湖与朝庭的高手,将杀红了眼的闫狂夫带了回去,关在了山上,这一关就是二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