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快送了上来,师徒两人并不着急吃完,报纸印刷成册还需要一点时间,与其就这样急匆匆地赶回去,倒不如在这里吃点什么休息一下。毕竟也站了小半天了,还是有点伤神。
在吃饭的时候,吴林生听到一阵清脆的琴声从大门口传来。
吟游诗人,这个世界的高端流浪者,通过传唱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和一些英雄事迹,来博人们一笑,赚点微薄的银子来填饱肚子。
对方弹得是一种叫做页扬琴的弦乐器,乍一看有那么一丝吉他的味道,但是总体更细,也更方便流浪生活。页杨木是这个世界一种并不常见的树木,硬度极高,生活范围极小,而且动辄生长在极寒之地的高山上。
传闻上古音乐之神被加兰德的页杨木吸引,裁下一棵用作自己的贴身乐器,从此这种乐器也就成为了吟游诗人的随身物。
不过现在能看到的纯页杨木做成的琴一般来说价格不菲,没有多少吟游诗人会用,而由于页扬琴被赋予的阶级性,贵族也不会用页杨琴,因此形成了一个有趣的矛盾。没钱的人用不起,有钱的人不屑用。
但也有特殊的例外,一些游历甚广的吟游诗人确实能够找到页杨木的生长地,砍下一棵制作自己的爱琴。
比如突然闯进来的这位就是。
久经沧桑却仍然动听的歌声先他一步进入了酒馆,仿佛一阵流转过整片大陆的清风诉说着它所见过的如诗般的神话。
“圣洁厄兰雪山之巅,飘雪迷蒙少女双眼。
受咒者禁锢于此,少女那冰琢容颜。
那少女为何在此?赫泊纳花开万千。
那少女为何在此?独在此孤独千年。”
吟游诗人的歌曲还没有结束,如果莱默在这里,肯定会对这种民间诗歌狠狠品评一番,但现在只有吴林生这类只听得懂下里巴人在此,那就安心听着就好。
而此时吟游诗人也终于进入了这间饭馆,众人的注意力也全部集中在他身上,对于汇聚在这里用餐的客人们来说,吟游诗人的到来是难得的消遣。
低端的诗人唱樵夫情史,中端的唱王族爱情,像这样开口就是厄兰雪山之类的神话开头的,一般都是有追求的吟游诗人,这类诗人一般来说听众极少,但是这个诗人那种独特的声音和高超的页杨琴技术似乎很好地征服了其他的食客。
在确定自己的到来是受欢迎的之后,诗人继续他的诗歌。
“不安牢笼的金丝雀,随着自由的枭之羽。
飞跃日月与晨昏,游历世间的宙宇。
枭死在日光之下,白玉死守那诺许。
枭死在日光之下,白玉也命落山旅。
迎霜开放的赫泊纳,沾染了双禽的苦泪。
花丛中诞生少女,少女名为赫尔蕾。
少女见证爱之诗,不愿被白雪所醉。
少女见证爱之诗,也渴望踏足都会。”
有些游历经验的人听出来了,这是加兰德爱情史诗的一篇,这些人也包括吴林生,虽然是继承了安东尼奥的记忆就是。故事的主体大概是一个贵族千金爱上了一个冒险者,两人私奔到厄兰雪山,却被赶来的家族军队所杀。盛开在厄兰雪山上的赫泊纳花因为沾染了这对爱侣的鲜血,诞生出一个聪慧的精灵,也就是诗人所唱的赫尔蕾。
这个故事多少有点反应不满阶级和束缚的意味在里面,因此在改革派人员当中风评很好,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安东尼奥会有关于这个故事的记忆吧。
故事的结局也令人惋惜,赫泊纳在长达百年的孤独之中,等来了一个游历四方的冒险者少年,虽然少年没有注意到,但是赫尔蕾一见面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个追寻自由的少年,于是决定离开自己诞生的土地,和少年一起踏上旅途。
在长久而无尽的旅途之中,少年也逐渐对赫尔蕾心生情愫。然而离开了自己生长之地的赫尔蕾日渐虚弱,她是赫泊纳花的精灵,只能在生长之地存活,离开了厄兰雪山的赫尔蕾渐渐走向死亡。
在神的启示之下,两人得知了赫尔蕾虚弱的原因。少年愿意放弃自由,随赫尔蕾一直生活在孤独凄冷的厄兰雪山之中。少年的自由,赫尔蕾的生命,在二人的感情之下永远无法平衡。
最终赫尔蕾决定,自己为爱而生也只能为爱而死,在两人返回厄兰雪山的途中,少年一觉醒来,再也看不见赫尔蕾的身影,只剩下一株枯萎的赫泊纳花。
再往后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从少年心痛欲裂当场去世到少年为了怀缅赫尔蕾当场自宫都有。就连吴林生也没办法断定那个版本才是真的,如果莱默在还可以问问,但现在吴林生决定听听故事的最终结局。
等到故事进行到结尾的时候,那个吟游诗人已经在饭馆内转了一圈,然后在吴林生的对面坐下。因为师徒俩一坐下就在这里秀恩爱的原因,没有人愿意坐在这里找不痛快。
这个自来熟的诗人除外。
诗人等到坐定之后,他继续拨动了他那仿佛带着魔力的琴弦,继续诉说赫尔蕾和少年的故事。
“少年将生命作献礼,请求那生命之女神。
生命轮回的无尽,少年重塑了丘坟。
爱侣又得以重生,背负着前世的痕
爱侣又得以重生,续写前世的缘分
现在这对爱侣就在这里,赫尔蕾与吴林生!”
这听起来似乎是个很美好的结局,少年和赫尔蕾跨越了时空再次重逢,少年不用失去自由,而赫尔蕾也不用失去生命。周围的掌声响了起来,但凡有点脑子都知道吟游诗人是在变相绑架师徒俩的钱包。相似程度无限接近与上辈子有人在大街上怼上小情侣卖玫瑰花,一支99元。
但艾希娜尔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甚至在极度的幸福感之中抱住了吴林生的手臂。
吟游诗人收起了页杨琴,脱下自己的帽子,伸到吴林生跟前索要库伦。
但吴林生没有这么容易沦陷,他掏出一个银库伦,凑近递到诗人的帽子里,在耳边悄悄问了句:“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吟游诗人看到库伦落到了自己的帽子里,耍了个花活,将帽子重新扣上去,深深地鞠了个躬,几乎快要把帽檐都伸进吴林生的饭碗里了:“拥挤的人群之中有人正在窥视,多多注意。感谢您的慷慨,尊敬的先生!”
诗人又脱下了帽子,围绕着整个饭店转了一圈,手里还有余钱的人很乐意塞一些进去。当诗人走到那个正在监视师徒俩的冒险者跟前时,对方摆摆手示意没有闲钱。诗人努了努嘴唇,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继续收钱,等到转了一圈回来,他又开始唱有关战争史诗的歌曲,此刻他将页杨琴翻过来,横在膝上,当作拍打的手鼓,将众人带到了远古的圣女战斗的战场。
吴林生已经酒足饭饱,艾希娜尔也可以上路了,师徒俩结账后向着仓库的方向赶。
而那个冒险者也提起佩剑,走出饭店,去寻找吴林生的踪迹。
吴林生并没有找什么隐秘的小径去躲避追踪,事实上,从他踏出饭店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多了一条小尾巴。
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晚了,街道上行人不减反增,这些都是结束工作之后准备回家的人们。
人群是不会影响那个讨厌的小尾巴的,吴林生知道这点,在这种情况下,吴林生就要思考怎么去抓住那个跟踪者了。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吴林生拐进了一条巷子里,那里有一家提供那种服务的小店,看起来很像是吴林生这种身份的人会去的地方。
“我们被跟踪了?”艾希娜尔悄声闻到,她已经看到对面是什么地方了,吴林生不想是那种会纵欲的人,不然他早就拿自己下手了。
再说她还真不相信吴林生有闲钱去这种地方。
“其实我打算把你卖了换点银子用用。”吴林生弹了艾希娜尔一个脑瓜崩。
虽然无语,但艾希娜尔知道吴林生不会这么做的,但这也坐实了她的猜想。艾希娜尔也就义无反顾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几乎瞬间,吴林生就被一群衣着暴露的女孩们簇拥起来。吴林生在那些女孩们低语了几句,姑娘们发出了魅惑的笑声,拥着吴林生走上楼去。留下几个女孩继续站在门口等待。
那个跟踪者也走了进去,他也经常出入这种地方,倒反比吴林生自然很多。
“欢迎,小哥,是在这里找你的公主吗?”
自然的马上有人上来围住他,想要通过自己的身体来换取他身上的库伦。冒险者随手丢出两个库伦想要打发他们。
但是女孩们似乎不为所动:“小哥是在轻贱我们的美丽吗?”
跟踪者有些哭笑不得,明明这些人他都难免歧视,但是他现在不是来讨论价值问题的,他还有自己的任务。
不过那个妓女好像没有打算善罢甘休,而是一把扯住了跟踪者的手,大喊道:“姑娘们,这个公子需要一点温暖来改变他的想法。”
马上就有一群女孩扑上来,扒着跟踪者的身体。跟踪者在人群中晃得东倒西歪。他有些恼怒了,在摇晃中想要拔出自己的剑,但是不管他怎么用力,手臂就是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他甚至已经用上了战意。
“这群人为什么力气这么大?”跟踪者有些害怕,他多年的工作经验告诉他,当事情开始出现反常的时候,必有妖。
“姑娘们,我觉得这个先生是来找我的。”
吴林生的声音从楼上传来,牵着艾希娜尔,缓步向跟踪者走来。
而那些围在一起的女孩见到吴林生下来,也都纷纷散开了。
失去了人群簇拥的跟踪者也终于发现,自己的手脚上有一层泛着蓝光的圆环禁锢着,这就是为什么他不能动弹分毫的原因。
“你怎么”跟踪者慌了,他用力挣扎着,但四肢根本没办法移动分毫。
吴林生笑了笑,笑容异常和煦:“只是个吟游诗人的故事启发了我而已。”
吴林生走近那个跟踪者,确定不是自己认识的人,虽然年轻,但是眼神中透露出一种老练的感觉,吴林生问道:“既然你会来跟踪我,那么你对我的实力应该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我在这里释放你,你应该不会做出逃跑或者自杀这种浪费双方体力的行动对吧?”
艾希娜尔跟了一句:“换我我肯定不会的。”
跟踪者无奈的点了点头:“如您所愿。”
吴林生打了个响指,淡蓝色的光环瞬间消散无踪,吴林生扶着跟踪者的肩膀,向他指引楼上的道路,如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好的朋友。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问你,现在上楼谈谈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跟踪者叹了口气,他现在完全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能跟着吴林生一起上楼,在还没有把对方彻底惹恼之前找到办法全身而退。
在这种地方,想要腾出一个单间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这里什么都可以缺,单间是不会少的。一张味道略怪的大床,还有几乎没有用过的桌椅,就是一间小单间了。
吴林生和艾希娜尔做在椅子上,轻松写意地看着面前这个站着的跟踪者:“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的话,我会重新考虑我的态度。明白吗,你叫什么名字?”
“尼亚·克劳伦。”
“为什么要跟踪我们,这是谁的指令?”
尼亚似乎有些犯难:“我不能向你透露,毕竟这是我的职业准则。”
吴林生挑了挑眉:“出价不够?”
“不是出价的问题。”
吴林生尬笑了一下,那还真的有点难办了。虽然让这个跟踪者开口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吴林生并不想用那种方式来让他开口。
吴林生示意尼亚先坐下,尼亚只能坐在那张用于其他用途的床上。吴林生手拄着下巴思考了一下:“那么你都跟踪了一些什么内容,我比较感兴趣,说出来吧。”
尼亚开始翻流水账:“早上您出门了,和这位小姐进入了军队当中,然后出来,吃了饭,还”
就在这时,尼亚的腰间还在泛光,突如其来的光亮让整个气氛都尴尬起来。吴林生指了指尼亚腰间的光,让尼亚把东西交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吴林生觉得自己就像个查智能手机的教导主任。
尼亚终止了流水账,硬着头皮把手里的东西交了出去。
那是一块细长的石头,只是雕刻着某种魔法符文,似乎在特定的情况下会亮起来,除了会发光之外,吴林生对于这块石头的特性一无所知。吴林生在思考要不要
“这个怎么用啊?”艾希娜尔看出了老师的踌躇,先一步发问。
尼亚的表情就和吃了屎一样难看:“我有捍卫雇主隐私的义务。”
吴林生毫无迟疑地反击道:“我也有捍卫自己人身安全的义务,赶紧说吧,大家现在还很体面,你如果不想体面我可以帮你体面。”
尼亚的意思是这个东西的用途会暴露雇主的消息,吴林生怎么可能会放过这种送到嘴的肥肉。
尼亚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先生,请您向赫底修斯发誓,会保障我的安全。”
“你可以相信我,以赫底修斯之名。”
反正对方就只是个小毛贼一类的人物,顶多阅历比较丰富而已,吴林生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这个年轻人威胁。
尼亚将符石递给艾希娜尔:“这位小姐的法力比较微弱,请让她来操作,否则会毁坏符石,这是为我们这些不懂魔法的人设计的。”
吴林生恍然大悟:“就是防止我用法力来追踪你们对吧,考虑的还挺周到啊。”
艾希娜尔接过石头:“这个怎么操作?”
尼亚指着上面的符文说道:“从上到下划过那些符文凹槽,就可以听到对方传来的简讯,这是某种上古时代的炼金产物,非常稀有,所以还请小心一点。”
吴林生轻轻笑了一下:“小心一点?你不会指望我们还能还给你吧?按照人类亘古的自卫法律,你现在性命,名誉,都在我的管理之下。”
这是很远古很远古之前的律法了,虽然没有人会遵守就是,但它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艾希娜尔按照尼亚的指示,启动了符石,符文也开始亮了起来,吴林生将脑袋凑过去听,但是什么都听不见。
尼亚咳嗽了一下:“那个,符石的运作方式是意识传输,所以听是听不见的。”
吴林生尴尬地缩回身子:“你不早说。”
为了缓解尴尬,吴林生将话题抛给艾希娜尔:“怎么样,听到什么了吗?”
艾希娜尔摇了摇头:“我感觉有文字进入了我的想法里面,但是我看不懂而且没有声音。”
吴林生明白了,贵族文字,那么就可以排除黑市和瑞尔斯了。如果是瑞尔斯来跟踪自己的话,时间上对应不上;如果是黑市来跟踪自己,虽然他们像是会搞出这种上古炼金产物的人,但是不太可能会用那种复杂的贵族文字。
“你可以让他画出来,意识传输是记忆的修改,会记得很牢固的。”尼亚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也只能推波助澜当二五仔了。
艾希娜尔取出纸笔,开始依葫芦画瓢,将那种文字转录到纸张上。
每画出一个文字,吴林生就在旁边跟读:“继续跟踪,确保没有和瑞尔斯的联系。”
“是斯特朗吧。”
吴林生直接报出了雇主的名字。
尼亚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我没有向您泄露任何雇主的信息。”
吴林生不傻,不是黑市,不是瑞尔斯,胡安那边也才通过气,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了。自己这段时间接触的大人物就那么多。虽然也有可能是冒险者协会或者赫底修斯之智法师协会,但是这两个都家大业大,一般不会派尼亚这种三流跟踪者来监视自己。
“艾希娜尔,转述我的消息,就直接用低级文字就好了。你就说:‘跟踪者已被发现,现在是吴林生在对话,我不会向革新派提供直接帮助’。”
艾希娜尔照做了,尼亚在旁边目瞪口呆。能帮斯特朗做事,那么多少也有点革新派的关系。尼亚虽然等级不高,但也是革新派理念的拥护者之一。
吴林生看着尼亚的表情,倍感有趣:“有什么问题吗?其实我对你们的工作也很感兴趣就是了,只要我想,斯特朗已经被揭发一万次了。”
尼亚很激动的样子:“你也是”
吴林生伸出手打断了他:“我可从来没说过会为你们的想法抛头颅洒热血什么的,只是暂时不会与你们敌对而已,主要还要看你们能做些什么,或者,能蛰伏多久。”
尼亚闭上了嘴,对方都已经说了不是自己人了,那么再掏心置腹那就是蠢了。
就在这时,符石再一次亮了起来。
艾希娜尔举起石头:“有消息过来了。”
“写下来。”吴林生将纸笔递给艾希娜尔。
艾希娜尔开始记录文字。吴林生在旁边做翻译:“明白,愿自由与你同在。”
尼亚尴尬地砸了咂嘴,似乎他也知道自己的主子多少有点事儿:“那个愿自由与你同在是对同僚的问候,也许斯特朗大人是把您视作革新派的同志。”
吴林生愣了一下,体内的天朝血统让他对同志这个词有些条件反射:“我跟他可不是什么同志算了,如果你还能和你的主子联系上,告诉他,我无意支持他的自由事业。”
尼亚听出来吴林生是打算放自己走了,急忙躬身行礼:“如你所愿,我会传达您的意志的。”
吴林生叫住了尼亚:“还有件事,告诉他我已经知道他策划了我的暗杀,我希望他以后不要再干这种蠢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