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张晓东的喊声,二姐夫才发现已经顺着河滩溜达到张晓东的钓点了。听说上大鱼了,二姐夫立刻兴奋,抓起抄网配合着张晓东把上钩的鱼从河里捞了起来。
“不小!得三四斤!”看着抄网里的野生鲤鱼,张晓东和二姐夫都笑开了花。虽然是黑天,拍照技术还“洼”,这俩老爷们儿又恬不知耻地凹造型、发圈儿!
“这不行啊!不能就你一个人上鱼,我老空军啊!赶紧交流一下!”摆拍结束,二姐夫问。
“我有绝招!”张晓东故作神秘地说。
二姐夫不惯张晓东毛病,直接用头灯照着他的眼睛,威胁道:“赶紧说!不然,我告诉弟妹你这套鱼竿的真实价格!”
“那我就揭发你手串的来历!”张晓东不怕威胁。
“给你搞把茶壶!快说!”二姐夫威胁不成,果断改为利诱!
“成交!”张晓东愉快地被收买了,指着旁边打瞌睡的乐乐说:“我觉得,是你家小狗的功劳?”
“纳尼?”二姐夫不明所以。
“我先回来,看见乐乐在转圈。怕它有屎有尿,就想拉着它到树林里解决一下。谁知,这货不去树林,挣着挣着往河边跑。我跟着它过来,它就冲河里撒了一泡尿。然后,我这鱼漂就有动静了。只是,头几竿没掌握好时机,要不然早就上鱼了!”张晓东正说着,鱼漂晃动,抬竿,又上了一条二斤多的草鱼。
二人收了鱼后,张晓东接着说:“你看,你看,我的感觉是对的!乐乐一定是吃了什么特殊的东西,狗尿里面有特殊成分!”
“有点儿意思?”二姐夫摸了摸下巴,心中暗想:之前撒尿救老人,这会儿撒尿助钓鱼。人说童子尿辟邪。难道说,童子狗的尿不但可以辟邪,还能开运?
“别核计了!赶紧让乐乐给你尿一下,你也开开张,别老在我这蹭图片!”张晓东催促道。
有了上鱼的刺激,二姐夫就把提前撤退的打算扔一边了,拉起小狗子去了自己的钓位。
“乐乐,看你的了!”二姐夫冲着河水指了指。
乐乐歪了歪头,给了二姐夫一个无奈的表情,然后不情愿地抬起后腿,对着河水来了一泼。见乐乐完成了开运仪式,二姐夫把它的狗绳挂在插在岸边的荧光棒上,关了头灯,坐在钓椅上凝神钓鱼。
天虽然黑,但用的是夜光漂儿,十几米之外看得清楚。坐下不到五分钟,眼见漂上下浮动几下后迅速下沉。二姐夫急忙起身抬竿。手感很沉,应该是大鱼。二姐夫做好了遛大鱼的思想准备,死死握住鱼竿。可是,尽管入手沉重,但没有鱼上钩后挣扎的感觉。很快,二姐夫就把鱼竿完全竖了起来。
被钓到的东西在水下迅速靠近,马上就要出水了。二姐夫拍亮为了头灯,照亮了眼前三五米的范围。从水里模糊的影子看是条鱼,能有二尺长,可就是不见挣扎游动。既然鱼放弃抵抗,二姐夫也就不费事用抄网了,直接竿子一甩,把它直接甩上岸了。
“啪嗒”一声,鱼落在岸边沙地上。二姐夫和乐乐随后过去,发现一条二尺长、七八斤重的大鲤鱼撂在沙滩上一动不动,二姐夫的鱼钩端端正正地穿着它的上颚。居然是条死鱼!还是正口咬钩的死鱼!
钓鱼爱好者中流传着这样一个谚语,或者说是个禁忌,那就是:“死鱼正口,转身就走!”意思是,一旦钓鱼过程中钓上了死鱼,而且是嘴里咬着钩的死鱼,极为不详,必须立刻离开!
二姐夫不是专业钓友,却是资深字面钓鱼专家。一看这情形,气得想骂娘。可不等他开骂,身后的黑暗中就扑出一团巨大的黑影。黑影就是瞄着二姐夫去的,像开足了马力的货车一样撞过去。二姐夫一百五六十斤的体重只是让黑影略微减慢了一丝速度,然后就被黑影裹挟着摔进了河里。
二姐夫不是一般人儿,就算脑袋还在发懵,也知道自己掉进了水里,第一时间扑腾着站起来,往岸边跑。这时候,二姐夫离岸边不到三米,水深刚刚齐腰。可他没迈两步,就觉得脚脖子被黏糊糊的东西缠住了。而且两只脚都缠住了。一股大力传来,两只脚被缠到一起了。原本跑步的姿势,现在就变成立正了。
糟了!遇到大事儿了!二姐夫心头一惊,当即使出保命神功,张口大喊:“老张,救命!”
二姐夫就来得及喊这一句,随即就被拉倒在水里。河水涌入口鼻,巨大的力量更是拉扯着他快速往河水深处而去。二姐夫呛了两口水,勉强稳定心神。一面努力摆动身体挣扎,一面睁眼看水下周围的情况。
“就算是淹死,也得知道是让什么东西搞死的!”二姐夫心想,然而现实很残酷地连他死前的愿望都没有满足。刚开始的十几秒钟,头上不防水的头灯还在坚持发光。可是在水下,这种光亮照不出一米远,除了让河水显得浑浊外,没什么卵用!在眼前彻底黑暗前,二姐夫只看到一条巨大的鱼尾巴从他面前掠过。三十秒后,二姐夫肺里的空气用尽。四十秒后,他张开嘴,呼吸着不存在的空气,一口、两口、三口……
张晓东的钓位离二姐夫的不过十几米。晚上虽然互相看不到,但是能听到动静的。
张晓东听到二姐夫那边传来落水声和呼救声后就往过跑。他到岸边的时候,乐乐正冲着水面狂叫,距离岸边二三十米的水面上还有灯光在晃动。张晓东当场麻爪了。他知道二姐夫出事了,掉水里了。而他,不会游泳!不但他不会,他还知道二姐夫也不会!所以,这绝对不是二姐夫跟他开的玩笑,而是真的要命了!尽管他不清楚为什么二姐夫会落水,为什么几秒钟时间内二姐夫就会出现在远离岸边的深水区,但他知道“小白这回真的要完犊子了!”
“救命!有人落水了!”这时候打110、119都没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远处的三原色兄弟,希望他们有水性好的能把二姐夫捞起来。张晓东跑去呼救的同时,二姐夫的头灯已经熄灭了。
张晓东记得二十年前自己的百米成绩是十三秒,就算是放在河滩地上也超不过半分钟。然而,二十年后,张晓东发现自己连跑都不会了。同样是两条大长腿,以前上面长得都是肌肉,现在挂的都是棉花,不但跑不快,急迫之下连步子都磕磕绊绊的。张晓东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大呼小叫地向着三原色兄弟的营地跑去。跑到一半的时候,三原色兄弟已经闻声赶来。
“怎么了?”跑在前面的黄衣小伙儿问。
“快救人!救人!快!”张晓东急得说不成句。
“什么位置?”红衣小伙儿问。
“河边,荧光棒,狗。”张晓东给出了关键词。
三个小伙听后,扔下张晓东就往二姐夫落水的地方跑去。张晓东却瘫在河滩上哭了。尽管他努力压抑,但还是哭了,哭得撕心裂肺!作为成年人,他很清楚,即使有人帮忙,深夜落水的二姐夫生还的机会依旧渺茫!他几乎可以肯定,最好的结果就是,他走回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二姐夫的尸体;最坏的结果……
四十多岁的男人,阅遍人生百态、经过生离死别,依旧承受不住发生在眼前的别离之痛。不是说好了,要把给对方的悼词写好,达到对方满意之后才死的吗?怎么一个字都没写,就他妈的完了!小白,你个完蛋玩意儿!
张晓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直到乐乐的叫声传进他的耳朵,他才恢复了一点儿神智。然后他看见,三原色兄弟正围着一个人作溺水急救!乐乐围在边上转着圈,不停地叫着,就好像在呼唤主人醒来!张晓东抹了抹眼泪,揉揉眼睛,掐了掐大腿,最终确定,没错,没毛病,小白给救上来了!
这也太快了吧!龙王爷显灵了?还是超人暗中出手了?张晓东心中狂喜,又暗中纳闷。因为,他发现三原色兄弟都穿戴整齐、衣衫干爽,不像是下水救人的样子。
“他肚子和肺子里的水都控出来了,放平到地上,胸口再压几下就好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众人头灯的光晕之外说。
张晓东转过头发现一个老人坐在二姐夫的钓椅上。这位老者身高大概一米六,不胖不瘦中等身材,面容苍老,白胡子、白眉毛,光头,脸上和脖颈处堆叠着皱纹。他穿着旧的发黄的白色的大背心,米色的大裤衩子,脚上没有鞋,右小腿上还有一道半尺长的血痕向外渗着血水。第一眼看过去,这个老人看起来就跟周边农村晚饭后出来遛弯的大爷没什么两样。看第二眼的时候就会发现有点儿怪异感,老人的头、四肢、身高有些不成比例,说白了就是老人的头比正常人的头大了一号、四肢比正常人小了一号,整体就是头大、身子长、四肢短的造型。另外,除了脸和脖子之外,老人身上其他地方的体皮肤很是结实光滑,普通老人那种松弛、皱纹、老年斑什么的一概没有。第三眼看过去,第二眼产生的怪异感旋即就消失了。
张晓东看了老人三眼,就把他当成了路过看热闹的自动忽略,急火火地给二姐夫作胸腹按压去了。
夕阳西下,大河静静流淌。
二姐夫蹲在河边将鱼护里面的鱼一条一条地放回河中。张晓东蹲在他的身旁。
二姐夫捧出最后一条鱼。那是一条野生鲫鱼,长度超过了一尺,很是难得。
“行走江湖,安全第一!长这么大不容易!赶紧回去吧!”二姐夫说罢,将那条鳞光闪闪的鱼儿送入河中。
“想明白了?”张晓东说。
二姐夫站起,说:“咱俩儿在这钓了一天鱼,真正钓到鱼的时间加起来不过一小时。我们能为了一小时坚持一天,为什么不能为理想坚持一辈子?”
“你不迷茫了?”张晓东问。
“此刻之前,我很迷茫。这个城市不是我的家,没有我的立锥之地。除了理想,我啥都没有。别说实现理想,我吃饭、睡觉都成问题。所以,我很难!很怕!很迷茫!”二姐夫目光望向河面接着说:“我来钓鱼,初衷只是想逃避一会儿现实。可当我看到河边钓鱼的老年人和中年人的时候,我知道我错了!与其年华老去在河边接受命运的裁判,不如现在就到命运的河里拼一拼!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
二姐夫转过身,指着城市内的高楼和车流继续说:“这是我要面对的河,我要钓的鱼在这里!”
张晓东跟着转过来,笑着说:“你就不怕成了别人的鱼,让人给钓了去!”
“如果有我想吃的饵,我不介意!”二姐夫说。
“最后说一句,除了理想,你还有哥们儿我!”张晓东说。
视角突然从画面中人物的身上抽离,二姐夫赫然发觉自己漂浮在半空中,下方河边的两个青年正是二十年前的自己和张晓东。同时,二姐夫想到自己已经落水的事实。难道这就是临死前的最后回忆吗?没想到,老子最后的遗言竟是“老张,救命!”太丢人了!
忽然间胸口一松,眼前光影晃动。二姐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翻身一阵剧烈咳嗦,一边吐着嘴里的泥水,一边睁开了眼睛。
“小白,你总算是活过来了!吓死我了!”张晓东一边说一边想,老子都哭了,幸亏没人看见。
二姐夫坐在地上看着周围的人和狗,问了一句:“我没死?”
“没死!要不要我给你个嘴巴子验证一下?”张晓东把二姐夫扶了起来。
二姐夫弯腰又吐了两口河水,直起腰接着问:“谁救的我?”
“应该是他们仨儿吧?”张晓东指了指三原色兄弟,语气不太确定。
红衣小伙儿摆手说:“不是我们。是这位大爷。”
“你应该谢的是他!”黄衣小伙儿手里的手电给了老大爷一个灯光特写。
灯光下,乐乐正在用舌头舔老人腿上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