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 没有蜡烛 就不用勉强庆祝
没 没有答案 就不要寻找题目。
——《笑忘书》
和田莉说完再见,嵇若光撑伞走进雨幕。
这条路她走了这么多次,可这一次,就真正要走出自己的高一了。她叹口气,随后抬头向前走去。
她眼尖,撑着伞的茫茫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陈落白不仅不撑伞,还不紧不慢地走在前头。这大概是两人最后一次同路?嵇若光这样想着,毕竟分班之后,不同类型的班就不会在一栋楼了。她有点想为他撑伞,想了想还是忍住,安静地走在他的身后。
……
陈落白烦躁地走在雨中,任凭雨随意地淋在自己身上。他甩了甩自己的头发,抬步走进门卫室,拿着话筒安静了片刻,终于还是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今天是他的生日,可惜自从他七岁的生日上,科考队的父亲被一通电话确认失踪在北极圈的苔原后,母亲就再也没有为他庆祝过生日。
一个温和沉默的植物研究员,一个雷厉风行的女强人,因为一见钟情奇异地结合在一起后,无坚不摧的爱情终于还是在常年分居的琐事中破碎成一地鸡毛。
他的生日是六月二十八日,在他七岁那年的四月时,父母正激烈的闹着离婚。母亲一如既往地咄咄逼人,父亲却只是抽起一支烟,平静地搬出一惯的借口——科考。
父亲像逃离一般,随船前往遥远的北极圈考察。他在路过地球最北的,拥有著名不冻港的摩尔曼斯克看到了极光。
他在寄回家里的明信片里写下:“传说,看到极光的人会一直幸福下去。”可惜他本人却永远葬身在俄罗斯北部最寒冷的苔原里。
于是,陈落白的生日也永远被母亲打下愧疚自责的伤痛印记,每年的这时候,母亲都会在自己的公司里彻夜工作。
今天也会这样吗?陈落白有些期盼,却又生出胆怯。
对面电话接通了,是一个女人:“你好?”
陈落白的心重重落下:“是周助吗?我妈……对,今天是我的生日……哦,在加班啊,没事。”
搁下电话,他重新擦了擦头上的雨水,慢吞吞地单肩背起书包准备离开。外面的雨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陈落白犹豫了片刻,准备推开门走进雨幕。
忽然有伞移到了自己的头上,他惊讶地低下头,女生仰起脸,一手撑伞,雨水顺着她的笑脸滑落:“今天我过生日,要来吃点蛋糕吗?”嵇若光一边说,举高另一只手上提着的蛋糕。
……
嵇若光跟在陈落白的身后,一直到他拐进门卫室时,她走出校门。
她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陈落白正犹豫着拿起话筒。
在门口,她奇异地发现今天来接她的竟然是父亲和母亲两人。母亲撑着伞,父亲却穿着雨衣,两个人站在一起显得有点滑稽,脸上却都盈着笑。她一走近,父亲就像变戏法一样从雨衣下掏出一只大蛋糕举到她面前,两人一起笑道:“小光,生日快乐!”
今天是她的生日。
嵇若光有一种神奇的感觉,她竟然又长大了一岁,而自己的生日却偏偏被自己忘得干净。
笑眯眯地接过蛋糕,她突然想到——陈落白?她在收作业时曾悄悄地看过陈落白的生日,恰好和自己同一天,如果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那陈落白呢?她回头看了一眼,耳边忍不住响起无意中听到班上人对他的谈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完美的人吗?你说陈落白?谁说的啊,听说他的爸爸好像去世了,他的妈妈生意很忙,连他的生日也得加班……”
嵇若光看着他发呆,难得看到他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失落。眼看着他慢慢背起书包,又要走进雨中,不知为什么她似乎在刹那间聚集起了勇气:“对了,爸爸妈妈,我想起来我答应过一个好朋友一起过生日!”她一手举起伞,一手提蛋糕就飞奔离开,“我马上就回来哦!”
很多年后,嵇若光回忆起自己十七岁生日的这一天,曾经鼓起全部勇气,在大雨里提着被雨水淋烂外包装的蛋糕,孤注一掷地邀请自己最喜欢的少年一起度过生日,而在她仰脸看向少年时,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错愕。
她就这样提着蛋糕,陈落白举着伞,两人一起来到学校对面简陋的小餐馆里,局促地坐下来。
看着对面的少女小心翼翼地剥开破破烂烂的纸盒,陈落白其实有点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接受嵇若光的邀请。明明从七岁开始的每一个今天,他都已经习惯于独自舔舐伤口。这说不出口的伤痛,明明无法和任何一个人分享。
但也许是今天的雨太大,让向来自信的他生出一丝软弱,想要被一把伞保护在这大雨下;又或许是眼前的蛋糕看起来太好吃,久违地他也想尝尝和一个人一起吃生日蛋糕地滋味。
在嵇若光忙忙碌碌地为蛋糕插上十七根蜡烛时,他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其实,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是吗?”面前的少女眼神晶亮,眸子爆发出一蓬惊喜,“那真是太有缘分了啊!”她纤长白皙的手握住打火机,挨个为蜡烛点上火苗,“那我们一起许个愿吧!”
只要闭上眼睛,就犹如整个餐馆都熄了灯。两人面对面双手合十开始许愿。陈落白不知道自己该许什么愿望,很快便睁开了眼,凝视着对面的少女。少女还紧紧闭着眼,看起来无比专注,说是在许愿,却又更像是在祈祷。
她那浓密睫毛忽然开始剧烈地颤动,他知道,她要许完愿了,赶紧重新闭上眼。一直到面前人笑盈盈的声音传入耳朵:“好啦,吹蜡烛吧!”他这才睁开眼,微微含笑看她嘟起嘴一下子吹灭蜡烛。
原来,这就是有人一起过生日的感觉吗。陈落白想。沉默着吃着嵇若光分给他一半的蛋糕,两人陷入沉默。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拘束地开了口:“对了,你的蛋糕,买的好快啊。”嵇若光将一口奶油送入嘴中,笑道:“不是我,是放学时我爸爸妈妈提前买给我的。”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突然动作一顿,有些小心地看向他。
陈落白微微一笑,似乎没注意到她为什么迟疑,主动说道:“其实,今天我妈她……有事,不能来陪过生日。总之……”他抬头郑重地看向嵇若光,”谢谢你,今天陪我过生日。蛋糕……很好吃。”
“生日快乐。”他说。陈落白从来没有看过嵇若光笑得这样开心过,连眼睛弯成一柳月牙儿,笑意似乎从中源源不断地溢出来。她似乎从来安静而沉默,无声地缩在一个角落。
“生日快乐!”她这样笑着对他也说到。蛋糕吃完了,雨也停了,结完账,陈落白拿起外套,站起身来和嵇若光告别。
“生日快乐,”他好像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停顿了半天突然冒出驴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好好干,嵇若光,要好好学地理啊。”他低头看向她,眼神褪去往常的锐气,只剩下如同月光一般的温柔。
“好的。”嵇若光向他挥挥手,微笑道。她说自己要等人,于是独自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的高大背影。
“Better te than never.”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随着这句话说完,一滴泪从眼角落下。走到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她开始放声大哭。
幸运的十七岁,她碰见了这样一个少年。他永远告诉她向前跑,向前跑,而他就在前方。在无数个崩溃,失落,被题目折磨得想要否认自己,放弃自己的日子里,他的话就这样回响在她的心头。嵇若光想到自己刚刚颤抖着并拢的双手许下的愿望——再离他近一点。
好希望你能喜欢我啊。可是比起这,我似乎更想要和你一样厉害,厉害到能和你比肩。
前进吧,嵇若光。请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要好好学地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