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
“对了，田莉刚刚不是说，让你去拿全班的作业吗？走吧，我帮你一起拿吧。”
陈落白就这样一面说着，一面率先迈开大长腿走在了前面。
“哦、哦。”嵇若光赶紧从晃神中清醒过来，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从办公室里抱出厚厚的，高高的一大摞书出来，一人一半，并肩向着教室走去。
“今天，真的谢谢你帮我啊。你不知道，田莉要是真的把这件事告诉我妈要有多麻烦，我妈肯定得唠唠叨叨说半天，说我的病什么的……”
“啊，没事。真羡慕你啊，你生过病成绩还这么好……”嵇若光听着陈落白发散着思维说的话，不自觉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就想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好不容易聊天就聊天，干嘛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说起他的病？这不会勾起他的伤心事吗？
她咬着唇，小心翼翼地看了陈落白一眼，没想到他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这有什么，嵇同学，我看你也挺有‘学霸之气’的，成绩应该也不错吧。”他自然而然地腾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嵇若光的肩膀，很哥们地说道：“以后我俩就是朋友了！嵇同学，好好干啊。”
就这样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班级门口。嵇若光第一次讨厌这条走廊这样短，短到只容得下他们说上寥寥数句话。
不过他夸赞自己，“有学霸之气”，还说，他们是“朋友”。
直到走回座位，她的脸上仍然带着一丝笑的影子。摊开书，他的话音还在耳边久久回荡着——“学霸之气”。就像是一沟死水，无人翻滚时一潭漆黑，有人贸然地搅动，竟然惊起池下种种反应，发出点点星光夺目来。
不能让他看错人，那么就如他所说吧。
第一次月考，嵇若光化身矫健的黑马，夺取了班级第二，年级第五的宝座。当然第一名是陈落白，不出所料，他不止夺得第一名，还用五十分在自己和嵇若光之间划下鸿沟，证明曾来自Y中的学生确实和普通的考生有壁。
拿到成绩单的妈妈脸上带笑，可嵇若光神情漠然。她对这成绩说不上满意也说不上不满意。这是她的努力挣来的，她值得这个分不是吗？可是她仍然有些失落——因为尽管拿到班级第二，她和陈落白之间看上去还有好远，好远。
顾奚和嵇若光之间冷战了。尽管嵇若光很早之前就能感受到她们之间微妙的平衡，在月考出分数之后立马得到这样的待遇还是有些懵圈。
顾奚考了班级三十五名，年级一百名开外。自从拿到成绩的第一秒开始，她就冷着脸，开始把嵇若光当成透明人。从前她总是对着嵇若光亲热地叫着“咱们”“若光”，从那一刻开始却突然学会了界限这个东西，在不得不和嵇若光交流时开始冷漠地叫着她“你”。
顾奚总是等她费劲地把全班的英语作业送到办公室后再“一不小心”地找出来，然后无所谓地说：“啊，忘记交了呢。只能麻烦你咯，再跑一趟。”
或者是在嵇若光的数学作业失踪一整天后，放学前从自己的书堆中“惊讶”地找出来说：“啊，我真该死，竟然把你的作业不小心放在我这里了。只能让你再补一遍吧。”
嵇若光隐隐知道原因，一开始只是一心扑在学习上，不愿意去多想。忍了两天，终于还是无法忍受：“你最近这样针对我，为什么？”
顾奚冷笑一声：“别血口喷人了，我什么时候针对过你？倒是你，你自己做了什么自己清楚。”
嵇若光一向有点讨厌自己的包子性格，但到了这时还是忍不住被她激怒，直言道：“我做了什么，我还真不清楚，不如你明言告诉我如何？”
顾奚微笑：“是啊，骗我有意思吗，骗我你是和我一样超常发挥来的，然后瞒着我偷偷自己学，什么都告诉我不会，戏弄我有意思吗？你可真有心机啊。”
嵇若光忍无可忍：“我什么时候瞒着你……”她突然变得笨口拙舌的，那一句“有心机”刺痛了她，她想好好解释，可是又说什么呢？
“别说了，你就是有病！”顾奚用一句话为她盖棺定论，起身一扭去到了女生堆里谈天，时不时看她一眼指指点点着。嵇若光一时之间气得浑身有些颤抖，想了又想终究没办法去她们中间大吵一架，不然就真的坐实了顾奚“有病”的诊断，干脆出了教室门，站在栏杆前发呆。
不远处的办公室门前，年级主任正笑眯眯地同身前一男一女学生聊天，嵇若光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陈落白，还有……年级第二，高一十二班的苏木。
她看向他们时，正好看到苏木像小鹿一样的眼睛带着点害羞看向陈落白，栗色的长发似乎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陈落白低头含笑同她说着什么，两人站着是那样的般配，连笑脸都是同样灿烂如同朝阳。
早就听说，苏木是出了名的冷美人，无论哪个男生同她说话，得到的都只有她冷漠的面容。所以，看来真的，所有人都喜欢陈落白啊。即使是这样一个女生面对着她，也会笑容满面，言笑晏晏。
为什么上天要造出一个备受宠爱的他，完美无缺，光辉灿烂。
以及一个普通的自己，努力去走似乎还是离他这样遥远。
嵇若光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转身跑开，一直跑到看不见人的角落，才纵容自己的肩膀微微发抖。
她想，自己应该更加努力。
嵇若光向田莉随便找个借口，搬离了顾奚身边，更加一门心思扑在试卷，题海中。只有笔迹在纸上划过的莎莎作响的声音才能真正地麻痹她，庇佑她在纷乱的思绪中维持不断学习的宁静。
但是她还是会每天傍晚趴在栏杆上眺望落日，夕阳像溏心蛋流出夹心，把橙色的余晖洒遍天空，直到从灰色变成黑色的云朵张大嘴巴，把一切吞噬为止。
这是她每天唯一的乐趣。
直到嵇若光有一天无意中比往常来迟了一点，正想快马加鞭往教室狂奔时，竟然在离自己不远的前方看到慢悠悠进校园的陈落白。她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陈落白的身后。仿佛今天再不看他，往后都看不见他了一样。
她知道自己应该一直快跑，可是他身上真的有魔力，这样痴迷地吸引着她。
这种行为带来的最显著的后果，就是他们一起迟到了。
陈落白在先，嵇若光在后，还有另一个同学，三个人齐齐被田莉拦在班级门口。
田莉恨铁不成钢看了依旧吊儿郎当的陈落白，又皱眉看了看一直低着头的嵇若光，半晌才冷冷开口:“说说吧，为什么迟到，你们几个。”
她的目光移向嵇若光，嵇若光只能硬着头皮顶着她的视线开口：“对不起老师，我睡过了。”
田莉并没有过多的为难她，冷哼了一声就走到陈落白面前：“你呢?”
陈落白咧开嘴露出雪白的牙齿，嵇若光注意到他甚至有一颗虎牙：“我也睡过了，对不起啊老师。”
田莉是真的被他的无所谓的态度气着了，甚至忘记问第三个人就指着陈落白的鼻子数落：“好啊，陈落白，仗着自己成绩好别的就无所谓是吧，谁教你的？给我站着，就站在门口！”说着看着另外两人，“你们两个也是，好好长长记性！”说着就生气地转身离开了。
田莉离开后，嵇若光甚至松了口气。她在短暂的羞耻心后竟然开始觉得庆幸，看啊，她和陈落白可以有共同站在一起的原因，多好啊。哪怕是罚站。
如果顾奚不来自己面前奚落自己就更好了。
顾奚装作无意地晃到她面前，似有似无地用鼻音笑了一声：“哟，昨晚温书温久了，睡过了吧大学霸，又在偷偷学习了？真有本事啊。”
嵇若光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纠缠自己，她还在罚站，并且也只想安安静静地站在陈落白身边，并不想和她起口舌的争执，干脆眼睛看向别处，一言不发。
当她耳边响起清朗又带着点无所谓笑意的声音的时候，她惊讶地回过了头：“是啊，当然是昨晚温书才能迟到啊，不然怎么能考到第一名呢？我不是大学霸你是？”
身边的少年带着锋芒直接对着顾奚回呛了过去。嵇若光瞪大眼睛仰头看他，他微微低头和她对视一眼，眼里有隐约的狡黠。
顾奚没想到陈落白会抢着回答她阴阳怪气的话，惊讶只余又有些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不是我不是说……”她顿了一下只能灰溜溜地走开了.
一场额外生出的风波就这样被陈落白摆平了，嵇若光不由得松了口气。
感受到有人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她的脸微微发红：“喂，我说嵇若光啊，你能不能不要这样包子，碰到这种找碴就直接呛回去啊。好得也是我陈落白看上的的朋友，你本身很厉害的，有点硬气。”
嵇若光别头，有些仓皇：“我……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转移话题，“对了，你为什么迟到啊，不会真的熬夜复习吧。”
她不相信地看着他。
少年一声笑：“当然不啊，那是我编的瞎话来着。没什么原因啊，我就是想多睡一会。”
这边又有几个别的班的男生做值日路过，看到罚站的陈落白笑作一团：“哟，陈哥，被罚站了啊。”“田莉也太大公无私了，我陈哥成绩这么好也舍得罚……”“陈哥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陈落白无奈地撇撇嘴：“都给我闭嘴。”
嵇若光好奇地打量着这几人，想着，陈落白认识的人真多。突然有人刚刚注意到了她跟陈落白说话：“哟，陈哥，这位妹子是谁啊。”
陈落白大掌拍了那男生一下，引得他“哎哟”一声：“什么这个妹子，这是我的朋友，嵇若光。你们可尊重一点，我朋友她很厉害的，她是我们班第二名，年级第五名。”
周围那些男生嬉皮笑脸说着的诸如“失敬失敬”之类的话，嵇若光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脑海里炸开了一蓬巨大的烟花，叫做——陈落白注意过我，他说我是他的朋友，甚至特地看过我的排名……
还有，
她很厉害的。
太好了，今天的罚站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