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织忽然找上门来。
她仍是一身清爽干净的蓝衫,先前被裴忱之折断的手臂已经完好如初,此刻温和地搭在身前。
可是她眸底氲着的悲伤一如先前。
姜溪萝以为她还在为汲水珠被夺一事难过,毕竟大海是鲛人的家,总不能一辈子回不去。
阿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始说明来意。
姜仕出现了,他要挟她将姜溪萝骗过去捉住,以此交换她的汲水珠。
她自作主张应下了,因为她了解裴忱之的实力,让姜溪萝和她过去做个戏,在姜仕出现时将他抓住,这于魔王而言轻而易举。
姜溪萝听着这个计划颇为耳熟。
她看了一眼懒洋洋的裴忱之,啊!先前他不是也提过这个漏洞百出的计划吗!
只是如今这个计划经由姜仕先开口,好像便有那么一丝可行度。
她想问问裴忱之的意见,主要是想问问他能不能来得及救她。
裴忱之像是她肚子中的蛔虫,瞟她一眼便知道她想问什么。
“又不怕死了?”
姜溪萝谄笑着贴过去:“我觉得相比之下,只有他死了,我才能安生一些。”
裴忱之没说话。
阿织很畏惧他,便只能将目光放在姜溪萝身上,等着答案。
犹豫了一阵,姜溪萝拍了拍手,对裴忱之道:“难道你不想尽快了断么?你在这里呆了两个多月了哎!”
裴忱之反问道:“很长么?”
……得,和他讲话永远抓不到重点。
姜溪萝默了默,决定去试一试。想来裴忱之也没别的法子揪出姜仕,否则干嘛日日待在这里讨嫌!
行动之前,为了稳妥起见,她尤为郑重地看着裴忱之,吐出一句话。
“请你发誓,你一定会在姜仕动手前救下我。”
“……”
“快发快发!”
裴忱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行啊,你求我。”
“……”姜溪萝微笑:“我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谁还不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了?
裴忱之唇角翘起,慢悠悠地说:“去吧。”
得了这道准令,姜溪萝顿时欢心了。
她也没怎么收拾,反正以姜仕急切想弄死她的心情,估摸着最早今夜就能完事,兴许还能回来赶个觉。
她和阿织出了院子,一路上装作毫不知情,言谈着朝陷阱走。
阿织念起她的身份,好奇问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普通凡人,没想到你早知道我是一只鲛妖了。”
姜溪萝:“我的确是个普通凡人啊,只是先前在仙门呆过一段日子,对妖气有些敏感罢了。”
“抱歉,先前我也是被逼无奈。”
“啊?”姜溪萝反应过来:“我没怪你,真没怪。是那个臭道士的问题。”
阿织浅浅笑了一声,“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清楚一点,那个道士胁迫我替他寻药时,他也不知道你是谁。”
姜溪萝不太明白,姜仕不是一直跟着自己吗?
哦,也对。裴忱之没有出现的半年里,若是姜仕一直跟着,那他有数不清的机会可以下手啊。
怎么把这个忘了!
“你怎么知道?”
阿织目光飘向前方,嗓音温和道:“因为他那时候给过我两个选择,一是继续为他拿药,二是替他寻人。”
她恍惚一笑:“是个漂亮的小姑娘。但是我选择了第一种。”
“后来也许是你身边那位出现,他方才对你起了疑心。”
靠!竟然是裴忱之暴露了她的身份?!难怪他出现以后,臭姜仕便来偷袭她!
果然不能让他在自己身边晃悠。
阿织顿了顿,露出一抹苦笑:“姜姑娘是么?”
姜溪萝打了个哈哈,否认道:“不是。”
阿织没说什么,目光飘向天边昏黄的云幕。二人一道进了院内。
进门之前,阿织不知在想什么发了呆,脚步绊在门槛上险些跌倒。姜溪萝在侧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之后便坐下来等姜仕。
裴忱之不知躲在哪里的暗处,姜溪萝为了不露出破绽,也不敢四处窥探。
等到天幕垂黑,外间刮起凉风时,院外终于有了动静。姜溪萝心下紧张,抿了口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结果是一道熟悉的声音。
陈冬从外走来。
二人相视,显然都很错愕。
阿织似乎念起什么,站起来带着歉意道:“我给忘记了,我瞧你的院子修整得不错,特意叫他来给我的看看。”
姜溪萝“哦”了一声,“既如此,改日再让他来看吧。”
阿织却不以为意,“一小会儿的功夫便能说好了。”她提着盏油灯,晃到陈冬面前,“你且给我瞧瞧。”
陈冬念起不久前被小红拒绝,一时无措,眼下只好先接过油灯去看院子。
姜溪萝眉心微皱,祈祷姜仕先不要来。神魔打架,遭殃的是百姓。她不想看见无辜的人牵连进来,也不想看见陈冬出事。
晚上本就碍手碍脚,很难视物,好容易等陈冬打量完院子,夜色已深。
姜溪萝正想催促陈冬离去,身后骤然袭来锐利的剑风,擦着她耳畔而过。来势汹汹,十分霸道。
她肩上一缕乌发被削断,坠向地板。不远处的陈冬因为惊骇丢掉了油灯,烛光蓦地熄灭,便只剩隐绰的月光。
黑暗中阿织拉了她一把,随后朝那抹看不清样貌的影子道:“你答应过我,会送我回海边。”
姜溪萝趁机朝着陈冬吼,“快离开!”
谁料陈冬清醒过后,非但没有后退,还惊颤着一步步靠近她。他从未见过妖怪,心底惊惧,可慌乱中又觉得小红也会害怕,他想保护她。
脑袋猝然晕眩,再睁眼,却是斗转星移到了海边。
姜溪萝立稳,她扶着脑袋,觉得眼下不对劲。阿织同姜仕分明是定在海畔交易,为什么没有提前告知她?
更叫人担忧的是,陈冬也被拉了进来。
海风湿咸,身后的浪潮一层层拍在岩石上再退去,循环往复。
她心底“咯噔”一声,裴忱之人呢?
骤然换了地方,裴忱之能赶的过来么?!
借着月光,她看向身旁的阿织。阿织仍握着她的衣袖,同姜仕对峙。姜溪萝以为她在等汲水珠。
不远处的虚影缓缓靠近,一颗透蓝色的水润光珠被丢了出来,宛若一道流星,划过二人之间。
阿织极快地伸手去接,汲水珠在她掌心没了踪迹,想必是回到了她的体内。
姜溪萝心急如焚地等裴忱之。
姜仕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冷哼一声,沙哑的如同消了磁般的嗓音传过来。
“不必等那个孽种,他被困住了。”
语气不屑至极,同时敛着愠气,想将他唯一的儿子千刀万剐一般。
他从阴暗中行出,姜溪萝看清了他的模样。
同她想象的丁点儿不一样,好似耄耋老人,须发皆白,佝偻着腰。面容上的沟沟壑壑尽显苍老,目光盛着一股怨毒。
然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方才那句话——裴忱之被困住了。
姜溪萝正想问一问,身旁的阿织忽笑道:“没有困住。我弄坏了你的法阵,如若我算得不错,不出半刻,他便会出现于此。”
姜溪萝身躯一僵,偏头说道:“这与计划不一样。”
阿织忽然带着她腾空飞起,双腿化成巨大的尾巴,轻松地沉入了海底。
姜溪萝被水冻的一激灵,立马屏气,蓄力上游。岸边传来陈冬束手无策的呼喊声。
阿织在海底像个无拘无束的美人鱼,长发宛若海藻般浓密,鱼尾荡着水波。她围着姜溪萝游了一圈后,又握住她的手臂出了海面,攀在一块巨岩上。
姜溪萝死死扒住岩石,抽空拨弄开贴脸的长发,狼狈地大口喘气。
阿织说:“的确不一样。因为这是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