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萤怔住。
她平素里骄横,却不代表她无知。
她听得出来,姜溪萝想离开万枢门。
若是以当前的面貌离开,自然会引起众人的注意。届时混乱不堪,不论是哪个门派捉去,都会对裴师兄不好。
而若是换张面孔,隐藏气息,只要她想躲,就一定能躲。
三月前带她回来时,分明能先下手为强,趁着她最后一口气取出伏羲碎片,可是裴忱之没有。
非但没有,还要门派好好照顾她。
流萤思前想后,当下只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是姜溪萝时时刻刻跟在裴师兄身旁,二是她逃得远远的,既不被修仙门派抓到,又不被裴忱之抓到。
于她而言,自然是偏向第二条路。
何况爹爹已经开始遣散门派弟子,万枢门迟早会被他们攻打上来。若是姜溪萝落入他们之手,那么裴忱之岂不是叫人握住生死把柄。
门派在苟延残喘,一个“与魔勾结”的罪名已经吃不消了,再留一个姜溪萝,恐怕没几日山头便会被踏破。
姜溪萝吃着零嘴悠哉地等了她一会儿,方才听她诺诺道:“你想好了?”
姜溪萝暗赞她头脑聪慧,忙不迭点了头。
流萤特地挑了晚间,等人都睡下了,她抱着工具蹑手蹑脚来到姜溪萝的房间。
将她从榻上拽下来后,开始在她脸上描摹。
姜溪萝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说:“你若是同飞泽道长一样,和裴忱之同进同退,恐怕今后余生都不得安生了。”
流萤稍顿,“你只要藏好了别出来,别叫他们捉到,我们有什么可怕的。”
姜溪萝一笑,觉得她言之有理。
“那你一定要把我画得丑一些,毕竟我也不想被他们捉到,葬送我的小命。”
“废话!本小姐的易容术,天下再难寻到第二个!”
姜溪萝索性闭了眼,任由她操作。
良久,她又低低道:“大小姐,以后若是碰上苍陵派的陆元箫与白棠,你在裴忱之那帮忙说几句话,别要他们的命。”
流萤勾勒出最后一笔,沉沉呼出一口气,“你还有心思念着旁人,先保住自己吧!”
她拿来铜镜,趾高气扬地说:“瞧瞧吧!”
姜溪萝睁眸,她以为以流萤对自己的讨厌程度,一定会将自己变成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丑鬼,可是镜中的人并不丑。
是一副平平无奇,不惹人注目的相貌。
丢在人群中,不会叫人愿意多看一眼,也不会叫人看了生吐。
同原本的模样大相径庭,若是相熟之人看过来,一定不会想到这是谁。
姜溪萝很满意,她真心实意地夸赞,“果真是第一易容师!”
流萤表示很受用,她收起工具,头头是道:“若真替你换张丑八怪的脸,倒是会叫他们心生疑虑。”
姜溪萝对着镜子多欣赏了两眼,乍一换了陌生的面容,是有些不习惯。
流萤收拾了细软,挎在她身上,催促道:“快走快走!天明后人多了起来,便不好走了。”
姜溪萝被她推搡着出门,趁着夜色,拽着下了山。
她一路跌跌撞撞,还未想好何去何从。
流萤带她走了偏路,绕过山脚那群甩不掉的狗皮膏药,趁着月坠星灭时,离开了万枢门。
临别前,流萤抿着唇看她:“别说我小气,我所有的零用钱都给你装上了!”
姜溪萝露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流萤又推了推她。
“快走吧!你最好不要让他们捉到,否则……否则可没人替你收尸!”
说罢,心神不定地扭头离开了。
姜溪萝望着泛白的天边,只好抬腿朝前走。
漫无目的,身上只有一个包裹,和一把普通的剑。
她身体还没恢复正常,走了半天累得慌,沿途寻了个石块坐着休息。
迎面而来几个青年,笑声爽朗,正谈论门派内的趣事。
有一人略带嗤讽地说:“飞泽道长真是狗胆包天,竟敢包庇魔孽。”
另一人亦不屑回道:“拿下他们只是时间的问题。如今知晓了伏羲碎片的去处,我等齐心协力,还惧魔孽不死?”
姜溪萝平静地东张西望,秋阳杲杲,透过树叶斑驳洒在土地上。她状似若无其事,打算歇会儿脚继续走。
青年们却踱步而来,上下打量了她一阵,方道:“姑娘莫非是万枢门的弟子?”
姜溪萝仰着脑袋,眼睛被阳光刺的睁不大开。
“先前是,如今不是了。”
青年了然,早便听闻飞泽遣散门内弟子,愿意留下的继续留下,不愿意的便离开。大多都选择了离开,毕竟他们不愿与魔物为伍。
“姑娘有先见之明,一丘之貉之地,不呆也罢!”
姜溪萝赔着笑。
青年兴致十足,又道:“我百灵阙人才泱泱,姑娘若是想继续修炼,大可来我门派。”
听见这个名字,姜溪萝显然一怔。她稍稍偏头,躲开阳光,一眼看见了人群中一言未发的方堇言。
对方立在后头,目光看向来时的路,并未仔细瞧她。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仍是笑着说:“不必了,家中来信,替我寻了门好亲事。”
青年露出一副可惜的神情,“好吧,既如此,祝一路顺遂。”
姜溪萝立起来,回了一礼,继续朝前赶路。
越来越多的仙门汇聚到万枢门下,不仅是不想错过声讨飞泽道长的机会,也是想瞧瞧身怀伏羲碎片的姑娘究竟什么模样。
姜溪萝忽地心生一计,掉转步伐,向安河郡的方向奔去。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发现自己逃跑后,定然是向海角天涯追捕,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重新回了青云镇。
约莫走了三四日,终于碰到了安河郡的边界。
一路上碰到不少苍陵派的弟子,稍一窃听,便知主角二人因在亡灵阵中助裴忱之破阵,被长老关了禁闭,不知何时能出来。
这个消息于姜溪萝而言,是个好事。
主角不出门,便不会碰上裴忱之,也就不必有性命之忧。
她更是一身轻松地躲进了青云镇中,在原先住的隔壁租了间房。一个人住,美滋滋。
镇上的百姓虽然不认得她,可她却认得他们,如此一来,行动方便许多。
譬如她嘴馋想念小烧鸡时,轻车熟路便转到了老刘的铺子上,几个铜板一丢,自己拿油纸包了烧鸡便走。
又譬如她趁着寂寥夜色,翻墙跑到无人住的隔壁,一顿翻箱倒柜,将先前放在那落灰的话本子搬走,回去慢慢看。
日子悠哉地仿佛回到了数月前,叫她的提心吊胆稍稍安稳了些。
她果然还是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快哉了一段时日后,口袋日渐消瘪。再这么下去,别说烧鸡了,包子都快吃不起了。
姜溪萝提起自己的剑掂量了一下,试图找回从前捉妖的感觉。然而将一捏诀,丹田处便传来一阵痛意,浑身经脉发抖。
她悲催地想——
自己应当再也拿不起剑了。
不止是剑,她的身躯在法阵中受损严重,平日里提个重物都要气喘吁吁。
即便是每日在院中晒着暖烘烘的阳光,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加之万枢门三月来吞下的不计其数的丹药,也再也换不回以往吃嘛嘛香、能蹦能跳的身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