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鬼嗓音咕噜咕噜,发出“粲粲”之音,在寂静晚间尤为明显。
它被打退了回去,复又蓄力凶狠地奔来。
姜溪萝一手拉住白棠,以免她被波及,另一只手扣着剑柄吃力抵住怨鬼的攻击。
千钧一发间,白棠借了她几分力气以剑驻地强撑着起来,口中念着法诀,长剑脱手而出。
霎那间,狂风肆虐,二人衣裙飒飒,见剑尖没入了怨鬼的胸膛。
白棠几近精疲力尽,她转过来看见姜溪萝后,额上泛着一层冷汗,气息微弱地让她快走,去寻陆元箫来。
姜溪萝顿了顿,这时候了,还寻什么寻?等陆元箫来了,恐怕你早已一命呜呼了。
而怨鬼那边,长剑猛然离体之后,姜溪萝错愕地发现它被捅穿之处泛着焦黑的鬼气,正慢慢愈合,不一会儿,恢复如初。
怨鬼兀自动了动,一点伤痕也没留下。
难怪白棠被它耗成这般模样,还不知她捅了它多少次了。这样天差地别的躯体对战,怎么可能胜过人家。
姜溪萝警惕地扶着白棠后退,怨鬼嗅到两个少女的清香,愈发癫狂。
因着没吃到她们的血肉,内心深处躁动不安,扭曲着诡异的身躯,不知疲累地奔过来。
见状,姜溪萝一咬牙,将白棠甩至身后,而后顺理成章站在了前面。
她举着剑,将以往诛妖的手段全都用了出来。
然而每一个招式都难以抵御它太久,原主的学识记忆告诉她,怨鬼的能力是随着杀人的数量而往上增长的。
它杀的人越多,便越难对付。
还有一种说法,即生前怨气冲天,死后难入轮回,只能在世间游走,做一只四处飘零的怨鬼。
这样的存在,消灭它说难也不难,但说易,也的确不易。
有时候恰巧碰上那样一个时机,兴许便能轻而易举解决它了。
可现在显而易见,姜溪萝碰不到那样的一个时机。
她仍奋力与怨鬼撕扯,它比以往任何一个妖魅鬼怪都要难缠得多。
她不合时宜地想,收了林泓秋一枚金子,其实一点也没赚。
万一她同白棠命丧此地,一箩筐的金子也买不回她的小命啊!
力气逐渐被消耗殆尽,周遭树林呼啸起风。除了风声,还有林中小兽呜咽声,身后白棠愈发急切的喘息声,以及长剑与手骨的碰撞声。
她忽然计上心头,长发飘飞间,她屏住呼吸,此处杂音良多,兴许能欺它眼盲,骗它个一时半刻。
谁知,须臾间,怨鬼尖锐的手骨竟分毫不差地戳进了姜溪萝的肩窝。
疼痛宛若洪水滔天,将她死死围住。
那一瞬间,她仿佛真看见了自己的亲爹娘。
身后传来白棠的惊呼声,怨鬼“扑哧”一声将手骨收回去,鲜血沥沥拉拉了一路,喷涌而出,顺着姜溪萝的衣衫滑落浸湿,好不狼狈。
她梗着脖子,闷哼着一言不发。她不敢低头看血流如注的场景,以她两年的捉妖履历而言,她这是头一回伤及至此,以往都是挂点小彩,不值一提的那种。
这若是被安河郡的百姓知道,她可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她倒吸一口冷气,痛的飙出了泪花。
两行清泪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真,顺着溅了星星点点血迹的脸颊往下淌。
她抬起无力的手臂,蹭了蹭夺眶而出的泪水。
怨鬼将裹着黏稠鲜血的手骨放入嘴中,开心地舔舐着,而后跃跃欲试,还欲再来。
谁知半空中,却被姜溪萝握住了。
是的,姜溪萝握住了怨鬼的手骨,粗糙阴森,粘着没舔干净的血迹。
不是她别有用心,只是单纯地靠手来阻挡对方的进攻。
如果对方祭出的是一把剑,她也会毫不犹豫伸手去挡。
这是身体的本能。
姜溪萝的眼神已经痛的迷离,也不知伤得更重的白棠是如何忍受这般巨痛的。
然而她与怨鬼接触的那一刹那,脑海中倏然晃过无数支离破碎的场景。
先是一个乌发柳眉的妙龄少女,眸底闪着细碎的光芒,着一身缙色襦裙,眉眼弯弯地读书。
姜溪萝还未来得及细看,少女猛然被拉入另一个场景中。
是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他笑吟吟地,眨巴着清秀的双眼,于月落星沉之际,割断了少女的脖颈。
鲜血喷涌如注,浸湿了底下垫着的被褥。
缃色牡丹纹绣被血染红,增添了几分妖冶艳丽。
少女无力挣扎的模样落入少年眼底,他笑的更盛。
再后来,是零零碎碎的片段。
疯狂可怖的少年一刀一刀划破了少女的面容,不仅如此,他认真严谨地剜下了少女的手足血肉。
直至白骨干干净净,方才蹭了蹭额角的汗,心满意足。
怨鬼痛呼一声将手抽回来,姜溪萝便看不见那段画面了。
她睁开泪眼朦胧的眸子,见怨鬼捂着同她触碰过的手,龇牙咧嘴地痛呼,动作极其夸张,像只上蹿下跳的猴子,可能还是截过肢的……
姜溪萝陡然明白它生前受过怎样的非人虐待,却不知为何能看见那样的画面。
她痛的没顾及这个问题,只想着冤有头债有主,它被男人伤害了,凭什么将痛苦加诸于其余女子身上?
于是姜溪萝边哭边痛斥它的恶行,“你不去找那个臭男人,你来伤害我们弱女子干什么?!”
白棠拖着残破的身躯,强撑着走到她身侧,自己已是强弩之末,却仍记得要护住她。
怨鬼忽然顿住,它与姜溪萝相触的那只手骨肉眼可见地粉碎断裂,须臾之间只剩半节空落落的手腕。
姜溪萝和白棠不约而同怔住,怨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消失的手骨,它的九阴白骨爪如今只余一只,瞬间怒不可遏,可似乎忌惮着什么,恶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后,竟转身离去了。
危险蓦然消散,姜溪萝与白棠面面相觑一番,随即被身上的痛意掩住意识。
姜溪萝痛的叫苦连天,白棠卸下最后一口气,终于晕了过去。
身后传来急切的步伐声,夹杂着陆元箫提心吊胆的喊声。
“白棠!你怎么样?!”
看见白棠身前还有一个萎靡不振的小师妹后,又多唤了一声。
“溪萝!你怎么样?!”
姜溪萝苍白额角挂汗,扯起嘴角干巴巴道:“还成,应当还有救。”末了,又吊着一口仙气吐槽了一句:“你来的好慢。”
陆元箫眉梢眼尾俱是歉意,他视若珍宝地将白棠拥入怀中,“对不住,是我来晚了。”
姜溪萝见他们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微微叹了口气,靠着坚强的毅力自己爬了起来。
唉,单身狗,没人爱,要自己走回去。
挪步前,她叮嘱了陆元箫一句:“师兄,快带师姐回去疗伤,她伤的很重。”
说罢捂着肩头便要往回走。
谁知身子陡然腾空,失重感袭来,骇得她大惊失色。
腰间与膝下揽上手臂,她抬头便看见了裴忱之面无表情的脸。
她被大魔王打横抱起来了。
身后陆元箫抱起白棠,十分感激道:“裴兄,溪萝交给你了。”
裴忱之“嗯”了一声。
姜溪萝下意识觉得自己进了虎穴,倏然记起下午二人的谈话,遂放松下来,脑袋自然而然贴在裴忱之的臂弯中。
她皱着小脸,也不知话中几分真几分假,低声细语道:“裴大哥,你真好。”
跟来的黄雀一眼看透她的内心,疯狂吐槽,“女人,你好虚伪。”
姜溪萝:不讨好他,万一他趁人之危要我命怎么办?
裴忱之步履稳健,闻言垂眸望了一眼怀中的姑娘。
轻飘飘的,抱起来轻而易举,像是一只乖巧的小猫。
原就白皙的面容此刻更是苍白,艳红的血液与泪水交织,斑驳不堪。
她闭着眼,长睫鸦黑,一颤一颤,在隐忍着极大的疼痛。
裴忱之依然觉得她没用,不仅贪生怕死,如今受点小伤委屈成这样,也不知先前捉的妖是有多么无能,竟能叫她给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