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周幽王昏庸。
虢石父等人看着天子长大,自然知晓其六艺之根底。
祭公墩被问起时,必然会选择如实相告。
虢石父断然不会相信。
这便犹如耄耋铁匠,突然向舞姬询问,自己如何才能变美。
祭公墩肯定百口莫辩。
以违背常理之事实,实施挑拨离间。无论如何解释,均无法澄清真相。
姬宫湦所问九数,又需要耗费时日测量。
如此一来,更会加深虢石父对祭公墩之猜忌。
内史冂下意识提起笔刀,想记录此事,却发现难以言明。
这分明便是一桩大事,偏偏事实又显得如此微小,小到令人忍俊不禁。
姬宫湦望向内史冂:“内史神情为何如此扭捏怪诞?”
内史冂道:“大王所行之事,令臣无从下笔。”
姬宫湦嘴角微翘:“内史秉笔直书即可。”
内史冂犯难道:“莫非要写大王离间虢石父与祭公墩?”
“史家之言,当据实而录!若通过揣摩人心,便作出善恶之判定,岂不是有失偏颇?”
“臣险些误入歧途,多谢大王指点明津!”
内史冂说完,挥动笔刀。
五月,王问祭公墩,有径为二,其圆为几何。
三日后,六月初一。
王城异常平静,姬宫湦正耐心听着宗国公姬黁奏报。
申侯使者为大夫吕章,听闻周王室将婚配者定为姬余臣,起初颇为微词。
宗国公姬黁道:“姬余臣乃宣王之子,大王之弟,现为莫国侯,身份何其尊贵也。”
大夫吕章直言不讳:“申侯本意,乃郑伯之子姬掘突也。”
宗国公姬黁质问:“尔等为何不在连理书言明?”
大夫吕章忙道:“在下曾向宗国公当面诉说。”
“吾老矣,不曾听闻。”
“那该如何是好?”
“而今连理书落定,并告祭周室太庙,吾等已派人传讯姬余臣。”
“可还有转圜之地?”
宗国公姬黁不由得恼怒:“宣王之子,竟不及宣王之侄呼?”
大夫吕章顿了顿:“宗国公息怒!事到如今,在下只能传书申侯,稍后再多定夺。”
宗国公姬黁撂下连理书。
“申侯若有异议,吾便让姬余臣出休书,再次告祭太庙,以还其女归申。莫国路途遥远,至少需耗费半年光景。”
便在今早,大夫吕章收到申侯答复之书信。
申侯对此竟无异议。
宗国公姬黁整理好一应文书,便立即赶到百花林,向姬宫湦报喜。
“启禀大王,莫国毗邻燕国北地,距镐京两千余里。姜季荑远嫁,再也无法涉足王畿。”
姬宫湦忙问:“大夫吕章可知,此为何人所策?”
宗国公姬黁憨笑道:“臣年老体衰,已然记不清,是否曾无意间说漏嘴。”
离宫者颔首:“有劳公叔!”
宗国公姬黁刚想告退,却听甲士来报,祭公墩前来觐见。
姬宫湦道:“孤王最近痴迷九数之学,曾命祭公墩代为解惑,想来已有结果,公叔何不留下旁观?”
宗国公姬黁对此事早有耳闻,便选择留下。
祭公墩走进百花林时,神情颇为沮丧。
“启禀大王,臣已量出径二丈之圆长,为六丈二尺八寸三分。”
姬宫湦满意地点点头。
“若径长一丈,便是三丈一尺四寸一分五毫。”
祭公墩愕然:“大王早已量过其数?”
姬宫湦微笑道:“以司徒之数,作半即可,何需再去测量?”
祭公墩掐指再算:“果真如此,大王圣明!”
“往后再算圆长,以其折算即可。此乃九数之新典,当以司徒之名载入史册,曰径墩积为圆长。”
“臣叩谢大王恩典!”
“孤王还有一惑,有劳司徒再次测量归典。”
祭公墩欲言又止。
姬宫湦佯装不明所以:“司徒可是过于劳累,不愿再替孤王测量?”
祭公墩自然不敢明言,只能强颜欢笑:“请大王示下。”
姬宫湦问:“何为一亩?”
祭公墩答道:“所谓一亩,广十步,长十步也。”
姬宫湦悠悠道:“若仍是巍峨大鼓,铺满广长均为一寸之皮货,所需之数为几何?”
祭公墩只得用心记下。
虽比圆长繁琐,道理却是相通。唯一区别,前者为量,后者为计。
宗国公姬黁在旁道:“臣对九数亦略知一二。祭公可先觅一块大布,间隔一寸划线,尔后画圆计其数即可。”
姬宫湦颇为惊讶:“公叔九数之学非凡也!”
宗国公姬黁道:“吾执掌王室公族,实则与祭公司职类同。”
两人一问一答,祭公墩却暗自有些着急。
此次觐见,其已提前告知虢石父,宫外必然有人窥探。
现如今,宗国公姬黁最受天子宠信。
祭公墩在百花林待得越久,之后便会越发说不清。
姬宫湦目光如炬:“司徒神情焦急,可是有紧要事务,需亲自前去处置?”
祭公墩只得道:“臣急于替大王解惑也。”
姬宫湦大笑:“毋需焦急,九数蕴藏于天地万物,吾等静心解之,岂不快哉?”
祭公墩唯有强行抑制。
“大王所言甚是!”
“人亦在九数之中,权衡利弊,当溯源穷流,方为明智之举。”
姬宫湦言罢,便挥手示意祭公墩告退。
祭公墩愣神片刻,方才躬身行礼,缓缓退出百花林。
宗国公姬黁亦稽首告退。
姬宫湦当即命寺人尨摆驾,离开百花林,前往王城集市闲游。
天子盐铺门庭甚是兴隆,粮食皮货持续涌入,硝盐及细盐不断出仓。
除镐京国人外,亦有王畿诸侯国子民,甚至还有不少南国商贾。
所谓南国,即秦岭以南之诸侯国,其国君多为异姓。
南国亦有盐矿,却同样产出苦盐,是以有商贾倒卖硝盐与细盐,以获数倍厚利。
制盐司增加盐工后,每日产出大幅提升。
硝盐供应充裕,早已无需争抢,细盐亦逐渐趋于平稳。
盐虽不可或缺,日常食用量却极少。寻常五口之家,一斤盐足以食用月余。
制盐之术难以形成壁垒,估计不久便有商贾找出诀窍。
姬宫湦放任盐商贩卖,便是通过抢占鳌头,争取前期利益最大化。
盐出王畿,粮入东仓。
姬宫湦正欲离开,迎面走来几名南国商贾,正低声攀谈褒国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