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记忆,画面,声音,人,事,物,像雪崩般挤/进了秦慕修的脑海之中。
他在记忆的混沌中,痛苦地抱起头,像头受伤的野兽,低低地哞叫哀嚎起来。
“相公,相公?”
突然,一声声清冽明亮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滚烫的额头和脸颊,突然被一抹清凉覆盖。
秦慕修滚烫焦灼的心,也跟着这股清凉渐渐凉却下来。
就好像是身处烈焰之中的人,突然被一阵及时雨救下来一样。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眼前还是一片漆黑混着血红。
“相公!”
这时候,漆黑和血红,都渐渐消失不见,出现了一张熟悉而思念已久的脸庞。
“锦儿?”
这一声呼唤,赵锦儿足足等了十个多月!
因为她太了解秦慕修。
他绝对已经想起了自己!
“相公!”
她喜极而泣,俯身拥抱住他。
“对不起,让你担心这么久。”
这句话,证实了赵锦儿的猜测,她将秦慕修搂得越发紧,好像一松手,他就又会消失一样。
“别哭,我回来了。”
秦慕修轻轻拍着她单薄的脊背,这小小的瘦瘦的背,为他,为新生的小生命,为这个家,撑起了太多太多!
他绝不要再让她受半天委屈!
未免秦老太担心,秦慕修失忆的事,并没有告诉家里任何人。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没人知道赵锦儿为什么这么高兴,竟然吃了两碗米饭,喝了两碗汤!
秦老太喜得见眉不见眼,“这么吃就对了!你刚生完孩子,还在坐月子呢,就算不喂奶,也要多吃点, 把身子养得壮壮的出月子,对这一辈子都好!”
“来来,把几个糖水鸡蛋吃掉。”
赵锦儿胀得直打嗝,又不好拒绝秦老太的好意,正准备继续往嘴里塞,秦慕修却将碗接了过去,“我正好有点想吃糖水蛋,给我吃吧。”
秦老太笑道,“鸡蛋还是什么好东西吗?我攒了一篓子专门给锦丫坐月子吃的,你想吃,让你大嫂再给你卧两个就是。”
秦慕修难得嬉皮笑脸,“不想吃新卧的,就想吃锦儿碗里的。”
刘美玉被两口儿腻得发歪,揉了揉胳膊,“咦~~鸡皮疙瘩都叫你们剌出来了!我是不给他卧蛋,要卧自己卧去。”
说罢,转身离去。
秦老太也笑,“算了,这一碗四个蛋呢,锦丫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俩分着吃吧。我去刷碗了。”
见青雾还在一旁杵着不想走,横她一眼,“杵着干嘛呢!刷碗!”
桌上只剩下赵锦儿和秦慕修两人。
秦慕修慢条斯理把四个蛋全都吃掉,糖水也喝完,才放下碗,“下次吃不下,不要勉强,吃太多对身体也不好。”
“但是老年人总是觉得坐月子吃得越多越好,
她都辛辛苦苦做好了,不吃的话,未免辜负了他的好心。”
“那你就给我吃,我最近瘦了不少,正要补补。”
赵锦儿伸手捏了捏他精瘦却紧绷的腰,低着头笑靥如花,露出两粒小梨涡,“是瘦了。”
虽然已经相聚月余,但是秦慕修失忆不说,两人中间还横亘着一个青雾,夫妻俩一丝一毫的亲热之举都没有。
秦慕修想亲近赵锦儿,赵锦儿却总是一副冷脸,又是嫌弃又是抗拒。
这会儿,她主动示好,秦慕修不禁身子一僵。
“淘气。”
说着,轻轻掸开她的手,“回去躺着吧,你还没出月子,久坐久站对腰都不好。”
赵锦儿不止不撒手,反而拥住了他的腰,“腰已经酸了,一步路都不想走,你抱我。”
“不要胡闹。”
恢复了记忆的秦慕修,同时也恢复了从前那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
赵锦儿嘟起嘴,“我自己走好了。”
话还没说完,身子已经腾空而起,脑袋落到温暖宽阔的怀抱之中。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额头已经印上一个吻。
赵锦儿趁机勾住他脖子,将唇瓣送到他口边。
秦慕修叹口气,朝门口扫了一眼。
没有人。
便深深地吻向她。
两人也不知是怎么回到房间的。
“嗯?”
秦慕修的
赵锦儿难为情不已,“你往哪里呢……”
“那换地方。”
手到了更大胆的位置。
赵锦儿惊慌失措,“不行,不行。”
“怎么生了孩子做了娘,反而还束手束脚起来了呢?”
“还没出月子呢。”
“
明明是入不得耳的虎狼之词,秦慕修的表情,却是半分银邪也没有,跟在朝堂上与晋文帝对话时也无甚不同,一副禁/欲正经。
赵锦儿倒是被他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撩拨到了,身子化成一滩水,艰难地从贝齿中挤出两个字,“不要……”
“不要什么?”
“,不管我死活。”
这话落到秦慕修耳中却是要命。
“小东西,什么时候学得这么会勾魂了?”
“没有想勾你……”
话音未落,已经被吞进某人口中。
咚咚!
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秦慕修不想理会,赵锦儿却慌得什么似的,“有人来了!”
“有人不就有人,你不开门,人家又不会硬闯。”
但赵锦儿还是没了兴致,“你去看看是谁,说不定有急事。”
“什么事能有这个事急?”
赵锦儿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他踹开,“青天白日的,少在这说虎狼之词,我不吃这一套。”
秦慕修笑着起身,一手披自己的衣裳,一手替赵锦儿扣衣襟。
门外还在敲,一声声儿的催得赵锦儿心急如焚,秦慕修却不紧不慢。
把赵锦儿整理体面了,才慢吞吞去打开门。
看到青雾那张脸,秦慕修的烦躁,一瞬间就被点起来了。
“什么事?”
“囡囡吐奶了,大娘子让咱们娘子去看看。”
秦慕修眉头紧蹙,到底没说什么。
里头赵锦儿已经听见了,已经披衣下地了,“怎么会吐奶?我去看看!”
秦慕修将自己外衣也脱下来给她披上,“小孩子胃浅,吐奶很正常,你别那么着急,把自己冻到了就不好了。”
刘美玉和秦老太正在给囡囡换衣裳和包被,换下来的果然都是湿湿哒哒的,满屋子都是奶酸味儿。
赵锦儿心疼不已,“怎么回事?”
刘美玉满脸自责,“不知道是不是着凉了。”
秦老太摇头,“哪里会,这屋子一直烧着炕,我老太婆都热得慌,小孩屁股三把火呢,哪里能冻到这丫头?依我看,是吃太多了。你刚刚叫她一个人就吃空了!这丫头属鱼的,没有饥饱,给她多少她都要胀掉,不信你们瞧瞧她的小肚皮。”
赵锦儿探头一看,果见小蓉舫的肚子,鼓得像个蹴鞠球,就这样,人家还一副没吃饱的样子,把小手塞在嘴边嘬得吧唧响。
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相信,这丫头就是给自己吃吐了。
吓得所有人都虚惊一场之后,小妮子头一歪,香喷喷地睡着了。
秦慕修道,“大嫂,不必因为囡囡不是你生的,就格外仔细些。虽然锦儿是大夫,带孩子到底没有经验,而大嫂你已经养了三个孩子,经验十足,我们既然把孩子交给你,就绝对相信你。”
刘美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确实是担心没把小蓉舫带孩,小两口会怪她。
毕竟三宝也经常吐奶,吐着吐着,一家人都不咋当回事了,小孩子玩得疯了,吃得多了,或者睡姿不对劲了,都有可能吐的。
回到房间后,赵锦儿察觉到秦慕修似乎情绪不佳,便问,“你不高兴吗?”
是不是方才的亲热,被打断,所以他……
“没有。”秦慕修淡淡道。
“那你?”
“我的情蛊也没解,金蚕没有那个能力。”
赵锦儿愣了愣,没想到他在想这个事,“这金蚕在我外公手里虽然几十年,但不知是气场不和还是外公压根就没上心照顾它,前头几十年,它几乎都没有长大多少,现在到了我手里,才开始迅速成熟,但时间还是短了,一时半会,怕是捉不到狡猾灵活的蛊虫,不过能把那只让你失忆的忘忧蛊捉出来,也算意外地收获。”
秦慕修表情还是冷冷的,并没有搭赵锦儿的话,仿佛在低头思索着什么。
赵锦儿看着他阴鸷的眼神,猛地意识到什么,惊慌道,“已经努力了这么久,再给金蚕一点时间吧,毕竟是一条命啊!”
她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杀意!
他这种如鹰般的男人,怎么可能忍受被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掣肘控制?
为了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她只能用她最不愿意提起的事道,“不仅仅是一条命,她到底做过你的女人,哪怕那时候你失忆,人家对你也有照顾之恩,现在若是一刀杀了,未免有卸磨杀驴之嫌。
秦慕修愣住,半晌,才问,“做过我的女人?谁?”
“青雾不是一直贴身伺候你的?她说你们……”
“她说我们什么?”秦慕修目如鹰钩。
赵锦儿也实在想不起青雾是怎么说的了,这种痛苦的事情,人都是会选择性地去忘记,但她的心里,却根深蒂固地认为,青雾跟秦慕修肯定是有了夫妻之实的。
“你们,你们……你们好过。”
“好过?”秦慕修挑眉,“如何好法儿?”
“就像你对我那样。”说这话的时候,赵锦儿垂下头,心又快碎了。
这段时间,秦慕修对青雾没有任何亲热,甚至很厌烦,她是知道的。
但是在此之前,足足又大半年的功夫,他们两个,朝夕相处,寸步不离。
大概……也是相濡以沫的吧。
秦慕修若有所思,良久才问,“是她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猜测的?”
赵锦儿回答不出来。
就算青雾没有直白白地这么说过,她也是这么暗示自己的。
一个女人,没必要拿清白撒这种谎。
“她是不是没有明说,但是却给了你这种感觉?”
赵锦儿舔舔唇瓣,紧张中又带了点期待,“给了我这种感觉,难道……她骗我?”
秦慕修直勾勾盯着她,那眼神,似乎要把她扒光。
“在你心里,我是会随便与其他女人上床的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那时候你失忆,你记不起自己还有妻子, 再加上青雾确实也很漂亮,我不会介意,更不会怪你的。”
赵锦儿鼓足了勇气,很“大方”地说道。
秦慕修捏住她的下巴,“你不会介意?”
“嗯。”赵锦儿的声音,都快哭了。
“你不介意我和其他女人上床?”
“我会努力忘掉这件事,你不要再说了。”
“那你干嘛提起来?”
“我想让你饶了青雾的命,就当、就当是为蓉舫积德行善。”
赵锦儿提起小蓉舫,秦慕修的眼神,顿时柔和下来。
“真是这样想的?”
“嗯。”
秦慕修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将她的下巴抬得更高,“再问你一次,真的不介意我有别的女人?”
“不介意。”
“你说得对,小蓉舫才出生没多久,既然你不介意,就当是为她积德,青雾的命留下,人也留下,抬起来做房妾室吧,我看她还算乖巧懂事,从未顶撞过你,将来就是有孩子了,想必也不会翻什么浪,你看如何?”
赵锦儿一时愣住,樱/桃色的小嘴微微张了张,许久都没有说出话来。
她之所以能劝说自己放下这件事,一是因为秦慕修当时失忆了,再有就是,她觉得只要情蛊一解,就可以毫无负担地把她赶走。
毕竟,秦慕修甚至都想杀了她。
可是,他现在的态度,竟然大转弯,要留下青雾做妾室?
赵锦儿再通情达理,再大方,这会子也有点扛不住了。
“你此言当真?”
“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不介意,也不会怪我吗?”
赵锦儿背过身去,足足半柱香的功夫,才平复过来。
当然,只是平复了情绪,并不代表接受了这件事。
她看了看秦慕修的眼睛,不像是随口说说,他的表情,不苟言笑,永远都是这样严肃认真。
这一刻,她又觉得,这个男人,好陌生。
“秦慕修。”
“嗯?”
“你知道我为什么能接受你跟青雾在一起过吗?”
“说说。”
“因为被黑风山的土匪抓上山头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万一那些土匪要玷污我的清白,我是以死保清白,还是苟活于世?我接连想了三天,总算是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
“就算我真的被玷污了,我的丈夫,你,也绝不会因此责怪我,更不会就此便觉得我不干净了,不清白了,我想你应该只会更加怜惜我,呵护我,安慰我。所以,我换位思考,将心比心,你失忆这段时间的经历,其实和我被掳到山上的那段时间,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我为什么要去责怪你的身不由己呢?这跟一个男人责怪自己的妻子,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夺去了所谓的清白,又有什么区别呢?在我心里,身体被人霸占,跟清白,一个铜子儿的关系都没有。
真正的清白,是夫妻双方的心。
只要两心相悦,互相怜惜,互相扶持,心里没有他人,只有彼此,那就是清白。”
秦慕修定定看着她,“你真这么想?那为什么看不起来不开心呢?”
赵锦儿重重地点点头,眼泪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因为你现在想在我们之间加上另一个人。我可以原谅你失忆时做的一切事,现在你恢复记忆了,要这么做,我却是接受不了的。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想让青雾留在你身边,我会成全你们。”
“哦?怎么成全呢?忍气吞声,还是故作大方?”
赵锦儿突的泪如雨下,“你我和离。我带着囡囡走。”
“走?走去哪里?”
“天大地大,只要找个不会再碰到你的地方,便是我容身之处。”
“不过是娶个妾室,你就要用这么刚烈的方式离开吗?妾是妾,妻是妻,我就是娶十个八个妾,你永远都是正妻,妾会和我一样,敬你重你,这也不行?”
赵锦儿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你这番道理,讲给你将来的妻子听吧,我反正不行。这一点你我谈不拢,不如好聚好散,何必为难我?”
秦慕修点点头,“不如好聚好散,不必为难你。很好,很好。”
听着他这绝情的话,赵锦儿越发地心如刀绞。
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后悔,是不是自己太过矫情了?
稍微有点权势、钱财的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宠妾灭妻的,都大有人才,譬如那邱柏泽。
是,秦慕修这几年把她宠坏了吧?
但是,只要稍稍冷静下来,她就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她跟秦慕修相识于微,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
跟那些毫无情分、只是互取所需才成亲的夫妻,不可同日而语!
秦慕修不该、也不可负她!
既然,他已经生了负她的心,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
即便是再爱、再舍不得,也不能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去迎合一个男人。
赵锦儿生生逼回眼泪,用袖子擦干脸颊上的痕迹,挺直了腰杆,扬起了下颔。
做出骄傲的样子,“你既然觉得很好,那就起草一份和离书吧,我知道你文采一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