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正在灯下写史,忽听到外面有人敲门。
新来的仆人开了门,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柳夫人迎了出去,不一时,引了一个女子走进书房,司马迁抬头一看,那女子弯眉杏眼、容颜秀媚,从来不曾见过。
女子走到书案前,恭恭敬敬行过礼,道:“小女子名叫韩嬉,深夜冒昧来访,是受任安先生之托,有件紧要的事,来请司马先生过去商议。”
司马迁忙搁下笔,直起身问道:“任安?他为何不亲自来?”
韩嬉道:“此事须格外小心,因为事关孔壁《论语》。”
司马迁大惊:“孔壁《论语》?你是什么人?”
韩嬉轻轻一笑:“我是朱安世的朋友。”
司马迁不由得站起身:“盗汗血马的那位朱安世?好,我跟你去!”
韩嬉道:“我已经备了车来,请司马先生便装出行。”
司马迁依言换了便服,出门一看,果然有两辆民用轺车停在门外,车上各有一个车夫。
韩嬉乘前面一辆,他上了后面一辆,两车在夜色中驶过安门大街,转道雍门大街,到西市外民宅区,穿进一条巷子,来到一座院落后门停下。韩嬉请司马迁下了车,走到门前,三轻三重间隔着敲了六下门,一个魁梧汉子开了门。
韩嬉请司马迁进去,院中三个人站着迎候,其中一人连赶两步,迎上前来,口中唤道:“司马老弟!”正是任安。
任安回长安后,仍任北军使者护军,两人因为各自公务繁忙,只见过一面。
任安引司马迁进屋,房里点着几盏油灯,甚是亮堂,任安这才一一介绍那几人,胖壮大汉是樊仲子,清瘦的中年人是郭公仲,而那个开门的魁梧汉子则是朱安世。三人都是当世名侠,司马迁闻名钦慕已久,没想到今夜能一起得见,心中甚是欢喜。他年轻时曾亲见过郭解,近年又耳闻朱安世种种事迹,所以着意打量朱安世,郭解生得瘦小精悍,没想到其子却如此雄壮豪猛,一见就知是个慷慨重诺的豪侠,不由得替郭解欣慰。
诸人落座,任安道:“大家都是朋友,不必客套,这就商议正事吧——”他将事情向司马迁简述了一遍。
司马迁听后,沉思半晌,才开口道:“这几日,我也一直试图探听孔驩的下落。卫真自幼就跟随我,若是以往,他一定会舍命相助。不过,他被吕步舒囚禁多时,又遭了酷刑,那日我在建章宫见到他,他连一个字都不跟我讲,不知道是心里羞惭,还是受了吕步舒严命。”
任安叹道:“卫真我知道,这孩子心极诚。你因追查古文《论语》而受刑,却没死,反倒升了中书令,吕步舒一定不甘心。他让卫真给孔驩送饭,就是设下陷阱,等你去跳。卫真恐怕知道吕步舒在暗中监视,担心你受害,才不敢和你说话。”
司马迁道:“若是如此,就更难办了。卫真就算能从孔驩那里得到孔壁《论语》,为防我受害,他也不肯传给我。”
任安道:“这个我们已经商议过,卫真是唯一能接近孔驩的人,他只听你的话,只要你能说服他出力相助,我们再另想办法将经书弄出宫来。”
司马迁点点头,沉思对策。
朱安世一直默坐在一边注视,发觉司马迁眉目间始终郁郁不欢,此刻又神情犹疑,似乎有畏难之意。看他唇上颔下没有一根胡须,就算原本是个热忱果敢之人,遭过宫刑惨祸之后,恐怕也再不敢挺身犯险。
朱安世从来不会服软,更不会低声下气求人,然而,眼下驩儿生死全系于此人,他心中急切,顾不得自家颜面,猛地起身走到司马迁面前,重重跪下,咚咚叩首,正声求道:“司马先生,驩儿是个仁善的孩子,一心只想别人,连猛虎死了,他都要伤心几天。他自幼逃难,从来没过几天安宁日子,实在可怜,朱安世恳请先生,出力救那孩子一把!”
司马迁忙起身扶起朱安世:“朱兄弟,快快请起!没有你们,我自己也一定会尽力去救那孩子。何况孔壁《论语》一旦被毁,民贵君轻之大义也将随之沦丧。我就算忍心不管那孩子,也不能坐视古道消亡。我已经想好,我自己不便出面劝说卫真,我写一封书信,你们设法偷偷传给他,我想卫真读了这信,一定会全心相助。”
“多谢司马先生!”朱安世闻言大喜,感激之极,又要叩头,司马迁极力劝止,他才起身归座。
任安笑道:“这样一来,此事大致成了。太子还打听到,建章宫御厨房刚死了个屠宰禽畜的庖宰。要接近卫真,御厨房最便宜,卫真每天都要去那里领取饭食。宫中膳食归食官令管,[1]属皇后宫官,太子可设法选派一个人去顶这个缺。不过,此人必须十足可信、可靠,而且敢去、愿去才成,否则事情一旦泄露,恐怕连皇后、太子都要遭殃。但仓促之间,又找不到这样一个合适的人——”
朱安世大喜:“宰羊杀鸡我在行,能不能求太子让我混到宫里去顶这个差?”
任安摇头道:“你不成。”
“为什么?”
“宫中庖宰得是净过身的人。”
* * * * * *
一连半个多月,太子始终未找到合适之人。
御厨房却缺不得人手,已经催要了数遍,食官令为奉承太子,一再推延。但再拖下去,既无道理,也势必会令人生疑。众人都很焦急,朱安世尤其焦躁难耐。
一个念头在他心底不时冒出,但都被他压住,根本不敢去想。
司马迁写好给卫真的书信,趁夜送了过来,朱安世一见司马迁,那个念头重又冒了出来。他知道司马迁为完成史记而忍辱受刑,心中十分敬重。然而……
深夜,他辗转难寐,爬起来,在屋中走来走去。
想着驩儿孤零零被囚在太液池水中央那渐台之上,他心痛万分,那孩子自小就受尽磨难,现在又遭这等噩运,孤苦无依,只能等死。
想到“孤苦无依”,朱安世越发难过,不禁想起自己幼年经历。他全家被捕,一个仆人带着他侥幸逃走。那仆人牵着他奔了一夜,天快亮时,逃到一个岔路口,那仆人说:“孩子,我不能再和你一起走了。你父亲当年救过我一命,现在我救了你,这恩算是报了。现在到处都在追捕我们两个,我们在一起,谁都逃不掉、活不了。我们就从这里分开吧,你自己当心——”那仆人拍了拍他的小肩膀,叹口气,然后转身,头也不回,朝左边那条路走去。
当时,天才蒙蒙亮,又有晨雾,很快就不见了那仆人身影。
那年,他五岁。孤零零站在路口,天很冷,他不停地哆嗦,睁大了眼睛,四周雾茫茫,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害怕之极,却哭不出来。
不久,身后忽然隐隐有人声传来,他才慌忙往右边那条路跑去。他已经记不清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只记得自己不停地跑,跑累了就钻到草丛里睡,睡醒了又继续跑,跑了不知道有多久、有多远。饿了,能找到什么就吃什么,野果、草籽、草根,甚而生吃老鼠、草虫……后来,走到集镇上,他开始讨饭、偷窃,整天被追、被打,到处游荡,直到遇见一个盗贼,愿意收留他,才算有了依靠……
若说“孤苦无依”,没有谁比他更明白、更清楚。
当年他还能四处跑,现在,驩儿被关在渐台石室之中,比他幼年更加可怜。
他心里一阵阵痛悔,为何要把驩儿交给孔家?当时为何不多想一想?我和当年那个丢下我的仆人有什么分别?
烦乱中,那个念头忽又冒了出来——净身,入宫去救驩儿。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他顿时害怕慌乱起来。但想到驩儿,却又无法不去想。
眼下,太子设的这条计,是救驩儿的唯一可行之路,一旦断绝,再要寻其他办法,必定千难万难,但净身……
是他一念之差,害得驩儿被囚,理该由他去救驩儿,但净身……
若是用他的脑袋来换驩儿,他一咬牙,也就能舍了这条性命,但净身……
他想起郦袖,郦袖若知道这事,会怎样想、怎样做?
郦袖心地极善,见驩儿受难,必定不会坐视不顾,会和他一起尽力去救,但郦袖能答应他净身吗?
一旦净了身,不男不女,从此再也休想在人前抬起头,就连郦袖母子,也再无颜面去见。
他猛然想起一个人——幼年时,茂陵街坊上住着一个宫里出来的老黄门。儿童们常聚在一起,跟在那老黄门后面,一起大声唱童谣:“上面光光下面无,听是牝鸡看是牡……”起初那老黄门还骂两句,后来只得装作听不见。他家人羞愧难当,悄悄搬离了茂陵,不知躲去了哪里。当年,朱安世也混在孩童堆里,叫得响,唱得欢。
一旦自己净了身,自然也和那黄门一样,他或许受得了那屈辱,郦袖呢?续儿呢?
可是,我若不去做,谁来救驩儿?如何救驩儿?
当时在扶风,驩儿从府寺独自逃到军营后,躲在那块大石背面,见到我,就说知道我一定会去找他。那夜在孔家,我轻轻叩窗,驩儿一听就认出是我,也说“我就知道”。现在,他也一定在等我,等朱叔叔去救他……
司马迁能为一部书忍受宫刑,为了驩儿,我为什么不能?
他又想起五岁那年,和父母诀别时,母亲让他长大做个农人,而父亲则声色俱厉对他说:“我不管你这辈子做什么,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但哪怕死,你也得记住一个字——信!说过的话,必须做到!你若是敢失信于人,就不是我郭解的儿子,连猪狗都不如!记住没有?信!”
活到今天,他虽然任性莽撞、胡作非为,但答应别人的事,都一一办到,从未失信于人。在扶风,他答应那位老人,要保驩儿平安,而现在驩儿却被囚禁于深宫。那位老人家都能舍弃性命救驩儿,我为什么不能?我怎么忍心失信于老人、失信于驩儿?
但是,净身……
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黑暗中,他缩在床边,垂着头,狠力抓着头发,心乱到极点,几欲发狂,竟忍不住失声哽咽。
* * * * * *
第二天一早,任安就来报信——
“不成了。御厨房又在紧催,食官令也再等不及。太子只得在自己宫中选了个庖宰,答应明早就送进宫。”
众人听了,尽皆默然。朱安世通夜未眠,本就憔悴,听了这话,顿时垂下头,更加委顿。
韩嬉见朱安世失魂落魄,忙安慰道:“这个法子不成,总有其他办法。”
郭公仲却摇摇头,道:“没有。”
韩嬉反问:“怎么会没有?这又不是登天,总有路子可走。”
樊仲子叹口气道:“再怎么想办法,也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直接到渐台去救孩子,咱们已经试过,有铜莲花拦着,更不用说上面的宫卫,行不通;另一条是让卫真偷传《论语》,但又找不到人进宫和他接手。除此而外,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冲进宫去抢。何况皇帝老儿喜怒无常,驩儿的性命……唉!”
几个人又默不作声,屋子顿时静下来。
朱安世心里翻腾不息,盯着墙角,思绪如麻。
墙角是一架木橱,上面摆着各样瓶罐器物,靠里贴着木板,竖放着一块白石板,是习字板。望着这习字板,朱安世猛地又想起儿子郭续。在茂陵,续儿就开始用习字板练字,成都的宅子中,也有这样一块习字板,续儿已经能写很多字,已经远远胜过自己。郦袖不但教续儿习字,也教他读书。朱安世自己虽然厌烦读书,看儿子习字诵文,却很欢喜,望续儿成人后,能做个知书达理的文雅君子。
那日,朱安世向司马迁请教《论语》,司马迁说《论语》是儒家必修之书、启蒙之经,凡天下读书之人,自幼及老,都得终身诵习。孔壁《论语》司马迁也未读过,只偶然得悉古本《论语》中的一句“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另有半句,或许也出自孔壁《论语》——“天下者,非君之天下,乃民之天下……”
朱安世虽不读书,这两句一听也立即明白,这正与他猜测相符。刘老彘最怕的便是这等话,他独尊儒术,是要全天下人都忠心效命于他,为奴为婢、做牛做马,哪里能容得下这种话在民间传习?
尤其是那日见到庸生之后,朱安世才知道,读书未必都能谋得利禄,反倒会戕毒人心,尤其是老实本分之人,读了书,如同受了巫咒蛊惑一般,痴傻木呆,只知守死理,丝毫不通人情、不懂事理。
这等巫蛊之力,不但慑人耳目,更浸入骨髓。那日刘老彘试骑汗血马时的森然威仪,至今仍让朱安世不寒而栗,而孔家“晨昏定省”的礼仪更是让人僵如木偶、形似傀儡。
今世儒生,一面教人恪守礼仪、死忠死孝,一面坐视暴君荼毒、酷吏肆虐。谋得权势,就横行霸道、助纣为虐,谋不到利禄,则只能俯首听命、任人宰割。
郦袖教续儿读书,必定也会诵习《论语》,而今本《论语》却已不见“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这些道理。续儿年纪还小,很多道理若不告诉他,他可能到老都不会知晓。就如我,若不是当年父亲严厉教导我一个“信”字,我哪里会知道人该重诺守信?
念及此,朱安世心中猛地一震:我不只要救驩儿,更要救孔壁《论语》。不为他人,单为了续儿,也该拼尽性命、全力营救!
就算找不到郦袖母子,若能救出孔壁《论语》,纵使不见,只要儿子能读到孔壁《论语》,明白道义、不受巫蛊,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我也算尽了一番心力,没有枉为人父。
于是,他不再迟疑,抬起头,正声道:“我去。”
几个人都望向他,都极诧异。
朱安世鼓了鼓气,一字一字道:“我净身进宫。”
“什么?”几个人一起惊呼。
朱安世又重复了一遍:“我净身进宫。”
郭公仲嚷道:“不……成!”
朱安世话说出口,顿时轻松了许多,他转头问道:“有什么不成?”
几个人见他这样,都说不出话来。
良久,任安才道:“就算你愿意,也来不及。净身之后,至少要静养百日。太子明天就得送庖宰进宫。”
朱安世道:“我体格壮实,要不了那么久。太子先派自己的庖宰去对付一阵,到时候那人装病出来,再换我进去。”
樊仲子道:“谁都成,偏偏你不成。你曾在大宛厩里养马,不少人见过你,又盗过汗血马,你一进去,怕就会被人认出来。”
朱安世略一想,道:“这个更好办,当年豫让为行刺赵襄子,漆身吞炭。[2]我只要用烙铁在脸上烙几下就成了。”
诸人见他这样,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 * * * * *
一个多月后,朱安世进了建章宫。
太子找了一个宫中出来的老刀手给他净了身。
朱安世只想到了宫刑之耻,没有料到宫刑之痛。他生平曾受伤无数,但所有大大小小的伤痛合在一起,也不及净身时的痛彻骨髓,但他咬牙挺了过来。净身之后,他一不小心,受了风寒,几乎死去。昏迷垂危中,凭着心底一念,竟挣回了性命。他拼命进食,不到一个月,伤口竟大致愈合,体力也迅速恢复。
他又不顾阻拦,亲自烧红了铁钳,在脸上连烫了几处,一阵嗞嗞之声,满屋焦臭。
樊仲子、郭公仲在一旁惊得咬牙蹙眉,韩嬉更是泪如泉涌。
他却竟不觉得有多痛,反倒分外畅快。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焦煳的烂脸,怔了许久,心里默默对自己言道:那个男儿好汉已死,世间再无朱安世……
太子派一个文丞送朱安世从侧门进了宫,到执事黄门处登记入册。
执事黄门见朱安世满脸疮疤,而且唇上腮下,髭须雄密,十分惊诧。太子文丞忙在旁解释说才净身不久,疮疤是在厨房不小心烫伤。执事黄门走到朱安世面前,伸出手探向他的下身,朱安世一阵羞愤,提拳就要打——
自净身以来,樊、郭、韩诸人都尽力回避不提,庄中童仆,樊仲子也全都严令过,故而从没有人在他面前稍露惊异之色。纵使这样,见众人待自己事事小心,不像常日那般随意,朱安世已经倍感羞耻。现在,这执事黄门竟公然伸手,来验他身体!
拳头刚刚挥起,他猛然惊醒:你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那执事黄门见他抬手,顿时喝问:“你要做什么?!”
朱安世忙将手放至头顶,装作挠头痒,那执事黄门这才继续伸手,在他身下一阵摸弄,朱安世只有咬牙强忍。
执事黄门验过身,才命一个小黄门带朱安世到庖厨。
庖厨设在建章宫宫区之南、婆娑宫后。宫中四处都以阁道连通,沿着阁道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途中,朱安世见到处殿阁巍峨,雕金砌玉,富丽奢华远胜未央宫,看得头晕眼花、胸闷气窒,不由得一阵阵厌恶气愤。到了庖厨,也是一大座院落,门阙轩昂。进了门,只见到处门套门,不知道有多少重,宫人黄门端着碗盏,捧着盘盒,来去匆忙,全都神色肃然。
小黄门引着朱安世进到一间大房,去见厨监。厨监见了朱安世的脸,又是一番惊诧。朱安世只得低头躬身,恭恭敬敬解释了一遍。厨监听了才不言语,唤手下一个小黄门带朱安世到屠宰苑。
屠宰苑在庖厨之后,周遭都是禽畜圈舍,里面鸡鸣鸭叫、羊咩狗吠,中间一片空地,几排宰杀台,板上地下浸满血迹。
朱安世拜见了屠长,又解释了一遍自己的疮疤和髭须。屠长指给他院北靠里一间小房做居室,又吩咐了一遍每日差事。
朱安世便在这里安顿下来。
每日屠宰禽畜,事虽不轻,但足以应付。
没两天,他便摸清了周遭地理:屠宰苑旁边有座门,是庖厨的后门,门外不远处有一道墙,隔开宫区和苑区,墙外便是苑区。出了庖厨后门,左边几百步,便是通向太液池苑区的阙门。驩儿就囚在那边。
其他庖宰宫女见朱安世相貌丑恶,都避着他。这正合他的心意,每日他只闷头做事,做完事就坐在一边休息。不多说一个字,不多行半步路。只有一个清洗禽畜的宫女,其他人都唤她阿绣,被黥过面。她不时望着他笑一笑,有时还走过来说一两句话,朱安世也只点点头,不愿多言。
他一直暗中留意,寻找卫真。
正如太子打探到的,每日午时,果然有一个身形清瘦、短眉小眼的黄门从后门进来,穿到前面厨房,不久提着一个食盒回来,从后门出去。一个时辰后,他又提着食盒回来,送还到厨房。他来回行走,都要经过屠宰苑靠路边的羊圈,羊圈用木栏围成,站在羊圈里,隔着木栏便能和他说话递物。
看相貌举止,这人正是卫真。
一连观察几日,朱安世确信无疑后,等到午时,估计卫真快来时,他从靴底抽出藏好的锦书,卷成一个小团,瞅空溜出后门。向左边一看,卫真果然低着头走了过来,且喜路上无人。等卫真走过身边时,朱安世低声道:“卫真,司马迁先生给你的信。”说着迅速将锦团塞到卫真手中。
卫真一惊,但还是接了过去,攥在手心,低着头进门去厨房取食盒。
朱安世走进羊圈里,假意喂羊,等着卫真。不多时,卫真提了食盒出来,像平日一样一直低着头,走过羊圈时,也未向里看一眼。朱安世知道他还没有读那封信,当然不会怎样,但心中却难免忐忑。
[1] 《汉书·百官公卿表》中记载:“詹事……掌皇后、太子家,有丞。属官有……食官令长丞。诸宦官皆属焉。”
[2] 豫让:春秋时期著名刺客。为报答知遇之恩,“漆身为厉(癞),吞炭为哑”刺杀仇人,未果自杀。“士为知己者死”就出自其口。参见《史记·刺客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