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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各地抗清运动的兴起(1 / 1)


弘光朝廷覆亡后,清廷统治者错误估计了形势,以为江南大势已定,一面派员招降未下各地,一面严令推行剃头改制。在这种民族危难关头,江南的汉族士绅面临着何去何从的严重考验。大致而言,江南士绅虽然对弘光朝廷的所作所为非议甚多,不少人已感到有覆国灭祀的危险。太常寺少卿沈胤培同友人陆云龙私下议论时事,云龙说:“似乎要败。”沈说:“还似等不得要败。”兵科给事中陈子龙在甲申九月间请告回籍,自云“及予归而政益异,木瓜盈路,小人成群。海内无智愚,皆知颠覆之期不远矣”。但是,当弘光朝廷骤然土崩瓦解,江山易主时,他们并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一部分文武官员于无可奈何之中遵奉清朝功令剃发归顺,其中有的是企图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有的是另有图谋。另一部分人则护发自裁,以消极抵制态度保持自己的名节。更多的人则奋起反抗,不惜以血肉之躯为复兴明朝而献身。

然而,历史的进程是非常复杂的。简单地以曾否剃发(甚至一度出任清朝官职)并不能准确地反映当时绅民的政治倾向。即以学术界关注的所谓清初“遗民”而言,没有剃头改制的恐怕是绝无仅有。他们在清朝统治未稳固以前大抵致力于反清复明,天下局势已定以后大多数采取同清廷不合作对策。遗民们诗文中留恋故国的心声随处可见,然而也不免出现个别为清廷或清朝官员歌功颂德的文字。历史上确有一批表里如一,绝不做违心之论的硬汉,但多数人并不是这样。每当处于大动荡、大转折时期,各色人物的表现纷呈繁杂,只有实事求是地具体分析才可以做出比较公正的评价,并进而通过这些人物的活动研究历史的进程。

1645年夏,迫于清廷严旨剃发改制的明朝文官武将人数极多。从表面来看,多尔衮等满洲贵族制定的“一统之规”颇有成效。正如上面引用的小故事里所讲的“发短心长”,成功中潜伏着巨大的危机。降清文官如钱谦益、李建泰、丁启睿等人,武将如姜瓖、金声桓、李成栋、王光泰等人不久都在不同场合中展开反清复明活动,其声势之猛烈、地域之辽阔,完全出乎清廷意料,几乎有难于招架之势。

拒不剃发,以死自誓者为数也不少。其中最著名的有苏松巡抚祁彪佳、少詹事徐汧、左都御史刘宗周。下面以刘宗周为例做一点剖析。

刘宗周,字起东,学者称为念台先生,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人,在明末天启、崇祯年间被视为学问渊博、品行端方的正人君子。他和福建铜山的黄道周(号石斋)备受东林—复社人士的景仰。由于他的弟子黄宗羲等人对他推崇备至,流风所及,人们往往产生一种错觉,似乎只要刘、黄诸君子掌握朝政,明帝国就有中兴之望。其实,刘宗周和黄道周都不是栋梁之材。他们“守正”而不能达变;敢于犯颜直谏而阔于事理;律己虽严而于世无补。就迂腐和偏狭而言,宗周更甚于道周。他毕生追求的是一种自我完美。由于这种“完美”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往往显得矫情做作。刘宗周生活的年代正值多事之秋,为了表现自己进退有“廉耻”,他连“君有命,不俟驾”的儒家信条也丢在脑后,从被任命为四品官太仆寺少卿起“必三四辞而后受事”。考虑到当时的交通条件,使者穿梭于道,因循经年他才雍容有度地进京任职。这正如俗语所说“急惊风遇着慢郎中”,想依靠这种人挽救危局无疑是缘木求鱼。弘光政权建立以后,他的行为也极其诡异。被起用为左都御史时他既不用旧官衔,也不用新官衔,而自称“草莽孤臣”。上疏说,淮抚路振飞把家眷送出城外是倡逃,“可斩也”;高杰、刘泽清率军南逃“可斩也”。在明末江淮诸臣中,路振飞敢于同南下的大顺军抗衡,对明朝而言可谓忠心耿耿。刘宗周却以总宪的名义上疏建议处斩;高杰、刘泽清手握重兵,又以定策拥立之“功”新邀封爵,根本没有可杀之势。夏完淳说:“宗周谓泽清等可斩也。泽清固可斩也;处南都之势,发此危言,不足以壮国威,且速其祸。于是,四镇合疏纠宗周去;(姜)曰广继之。……朝堂与外镇不和,朝堂与朝堂不和,外镇与外镇不和,朋党势成,门户大起,虏寇之事,置之蔑闻。”据归庄说:刘宗周“后亦自悔其失言”,“自悔其劾公(指路振飞)之误”。刘宗周的慷慨陈词,主观上是显示自己的凛凛正气,客观上却加剧了弘光朝廷内部的矛盾。当刘泽清等勋臣认为他自称“草莽孤臣”和建议弘光帝进驻中都凤阳是犯上作乱的大阴谋(凤阳没有城墙,有高墙五所,囚禁宗室罪犯)时,他又极力辩驳,声称自己“不受杀”。特别奇怪的是,黄道周被召为礼部侍郎,他写信加以阻止,说什么“际比乱朝,义不当出”。黄不听从他的意见,他又结怨于道周。弘光朝廷覆亡的时候,道周奉使绍兴祭禹陵,这里正是宗周的家乡,多次请见,等了一个多月,他不仅避而不见,还在扇面上写诗一首叫黄道周滚蛋。待到潞王朱常淓以杭州降清,浙西岌岌可危时,他派人到处找黄道周,道周已经随唐王朱聿键赴闽。他才后悔“未免当日拒绝太深耳”。在浙江各地绅衿开始起兵反清时,他却决定绝食自尽。门生劝他道:“死而有益于天下,死之可也;死而无益于天下,奈何以有用之身轻弃之?”他回答道:“吾固知图事贤于捐生,顾余老矣,力不能胜。”宗周当时已六十八岁,起义抗清确有一定困难,可是,他的门人王毓蓍投水自尽的消息传来,他说:“吾讲学十五年,仅得此人。”可见他的所谓“正命”不在年老。绝食几天后,他谈自己的感受道:“吾日来静坐小庵,胸中浑无一事,浩然与天地同流。盖本来无一事,凡有事,皆人欲也。”沧海横流,黎民涂炭,社稷危如悬发,刘宗周却轻描淡写地说成“原无一事”。第二天,传来了金华举义兵抗清的消息,门生劝他忍死以待。他说:“语云:‘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功利之说倡,此国事所以不竟也。”最后终于饿死。刘宗周作为忠臣留名青史的目的达到了,他一生好名,与其说他是以身殉国,不如说是以身殉名。从征服者的清朝来说,自然最欣赏这种表率人物。

清军占领南京,活捉弘光帝以后,派出使者招抚南直隶各府县。绝大多数地方都慑于清朝兵威,纳土投降。其间,只有杨文骢带领一支军队闯入苏州,把清政府派来招抚苏松地区的黄家鼎等处斩。但是,杨文骢却没有把当地绅民组织起来据城固守,而是乘清军来到之前主动放弃该地,退往浙江。江南各地的绅民迫于剃发令,群情激奋,纷纷自发举兵抗清。首先高举义旗的是常州府属的一个小小县城——江阴县。

在弘光政权迅速瓦解的大变动中,江阴县的明朝知县林之骥解印去职,清政府委派的知县方亨上任后遵照清廷法令张贴布告叫百姓剃发。闰六月初一日,生员许用等人在孔庙明伦堂集会,一致决定:“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正在这时,常州府发来严令剃发的文书,其中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的话。方亨叫书吏把府文写成布告张贴,书吏写到这句话时,义愤填膺,把笔扔到地上说:“就死也罢!”消息很快传遍全城,立刻鼎沸起来。方亨见士民不从,秘密报告常州府请上司派兵“多杀树威”。这封密信被义民搜获,于是在初二日把方亨等逮捕,推典史陈明遇为首,以“大明中兴”为旗号,自称江阴义民正式反清。陈明遇虽然胸怀忠肝义胆,却感到自己缺乏军事组织才能,在他推荐下江阴士民把乡居的原任典史(弘光时调升广东英德县主簿,未赴任)阎应元迎接入城担负守城重任。阎应元入城后立即把全城的户口分别丁壮老幼详加调查,挑选年轻力壮的男子组成民兵,会合乡兵二十余万人分班上城,每个城垛十名,按时换班。由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汪把总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任守北门。他和陈明遇兼负昼夜巡查四门的责任。对城中过往行人严加盘诘,肃清内奸。为了解决军械粮饷供应等问题,阎应元同绅民商议后,委任擅长理财人士负责把城内公私所藏物资分类征集,统一分配使用。在阎应元的领导下,很快就做到了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各方面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

江阴百姓抗清的消息传开以后,清常州知府宗灏派兵丁三百人赶来镇压,闰六月初五日被江阴义民歼灭于秦望山下。清军统帅多铎见江阴蕞尔小城竟敢于抗命,派降将刘良佐领兵来攻。刘良佐部兵数万自闰六月下旬包围江阴县城,屡攻不利,一再派使者用弓箭射书信入城招降,甚至亲自来到城下现身说法,要阎应元投降。应元在城头痛斥良佐的背叛明朝,说:“有降将军,无降典史!”刘良佐无言可对。多铎先派恭顺王孔有德“率所部兵协攻”,接着又派贝勒博洛和贝勒尼堪带领满洲兵携红衣大炮前往攻城。博洛来到江阴城下,认为刘良佐曾任明朝伯爵,手握重兵,却连一个江阴县城也攻不下来,打了他一顿板子。刘良佐惭恨不已,督促部下拼命攻城。阎应元、陈明遇鼓励城乡义勇扼守危城,多次派徽商程璧等人出城联络各地义师来援,却始终没有得到江浙救兵。坚持到八月二十一日,清军集中大炮轰击城东北角,城墙崩塌,清军蜂拥而上,江阴失守。陈明遇巷战而死,阎应元负伤后投湖,被清军从水中拖出,不屈遇害。清军屠城至二十三日午后才“出榜安民”,城内百姓仅剩“大小五十三人”而已。当时人士写了一副对联赞扬江阴百姓的英勇牺牲精神:“八十日戴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六万人同心死义,存大明三百里江山。”

江阴士民的奋勇抗战,在两个多月里顶住了数万清军的围攻;城破以后,还拼死巷战,“竟无一人降者”。《江阴城守后纪》的作者总结道:“有明之季,士林无羞恶之心。居高官、享重名者,以蒙面乞降为得意;而封疆大帅,无不反戈内向。独陈、阎二典史乃于一城见义。向使守京口如是,则江南不至拱手献人矣。”在福州继统的隆武皇帝听说泾县和江阴百姓的坚贞不屈,深为感动,说:“吾家子孙即遇此二县之人,虽三尺童子亦当怜而敬之。”江阴战役虽然不像一些野史所记清朝“七王”“翼王”“十王”都阵亡于城下,但参加攻城的确有后来晋封为亲王的博洛(端重亲王)、尼堪(敬谨亲王)和恭顺王孔有德。在江南各地望风披靡之时,阎应元、陈明遇以微末下吏凭借江阴百姓的支持,竟然面对强敌,临危不惧,坚持了近三个月,实在是南明史上光彩夺目的一页。学术界一些人为史可法大唱颂歌,本书作者却认为更值得歌颂的是阎应元、陈明遇为首的江阴百姓,在他们面前,史可法的官愈大、权愈重,就愈显示出其作为之渺小。

和江阴百姓抗清同时,嘉定县民也因清政府强迫剃发起兵。弘光朝廷覆亡后,六月十四日嘉定已经沦入清方之手,二十四日清朝委任的知县张维熙上任。闰六月十二日颁布剃发令,嘉定百姓愤愤不平,拒不从命。有人征询著名乡绅侯峒曾(天启五年进士,弘光时任通政司左通政使)的意见。他毅然回答:“闻徐太史汧护发自裁,何不奋义?即不可为,乃与城存亡,未晚也。”就是说,他反对刘宗周、徐汧的只顾自身名节的消极抵制,主张积极地起兵抗清。十七日侯峒曾带领两个儿子侯玄演、侯玄洁,进士黄淳耀及其弟黄渊耀入城倡义反清复明。他们同当地士绅会议后,决定率领百姓上城画地而守。“立挨门出丁法,分上中下三等:上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备客兵粮饷,并守城头目灯烛之费;中户出丁若干,衣粮自备,仍出银若干;下户止出一丁,分堞而守,每丁日给钱六十文,衣粮灯烛悉自备。城上分四隅,自某地至某地止,分属各图,每图择一人为长。日入后,当事者亲自巡历,以稽勤惰。其大事专属峒曾、淳耀处分”,城上竖立白旗,大书“嘉定恢剿义师”。

嘉定绅民起义反清后,清吴淞总兵李成栋(原为高杰部将,曾任明朝徐州总兵)立即领兵来攻。侯峒曾、黄淳耀等人想借用城外乡兵扼阻清兵。可是,四乡乡兵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农民,根本没有作战经验,人数虽多,却难以同正规清军作战。即如史料所言:“诸乡兵未谙兵势,争裹粮厉兵而来。峒曾、淳耀等亲自临城,勉以忠义,言与泪俱,人皆感奋。因下令诸乡勇能鼓众赴敌者,每人先给白布二疋,仍每日颁折饷银二钱;有能得敌人首级者,每颗给银十两。”“七月初一日,会兵砖桥东,不下十余万人,排挤拥塞,纷呶如聚蚊,多适为累。清兵每战必分左、右翼;乡兵不识阵势,呼为蟹螯阵。每发挑战,多不过十余骑,皆散落不集一处。诸乡兵遥见兵出,拥挤益甚,手臂摩戛,轧轧作声。”这种乌合之众自然抵挡不了清军。双方才一交锋,乡兵就不战自溃,“走者不知所为,相蹈藉而死”,许多人被挤入河中淹死,“尸骸乱下,一望无际”。

七月初三日,清军大举攻城;次日城破,侯峒曾奋身投入池中,被清兵拖出斩首,其子玄演、玄洁遇害,黄淳耀、黄渊耀等自缢。李成栋下令屠城,“兵丁遂得肆其杀戮,家至户到,小街僻巷,无不穷搜;乱苇丛棘,必用枪乱搅,知无人然后已。丁兵每遇一人,辄呼:蛮子献宝!其人悉取腰缠奉之,意满方释”。“虽至穷苦,必以一簪一珥系肘间,曰:此买命钱也!”“遇他兵胁取如前,所献不多,辄砍三刀,至物尽则杀。故僵尸满路,皆伤痕遍体,此屡砍使然,非一人所致也。予邻人偶匿丛篠中得免,亲见杀人情状;初砍一刀,大呼:都爷饶命!至第二刀,其声渐微,已后虽乱砍,寂然不动。刀声剨然,遍于远近;乞命之声,嘈杂如市,所杀不可计数。其悬梁者、投井者、断肢者、血面者、被砍未死手足犹动者,骨肉狼藉,弥望皆是,亦不下数千人。三日后自西关至葛隆镇,浮尸满河,舟行无下篙处……”这就是史册上臭名昭彰的嘉定屠城。

昆山县绅民在原郧阳抚院王永祚、翰林院编修朱天麟、知县杨永言等倡议下,杀清委知县阎茂才(原为明朝该县县丞),起兵反清,推废将王佐才为帅。顾炎武、归庄等爱国志士都积极参与义举。七月初六日,清军破城,朱天麟等逃出,王佐才被俘杀。清军屠城,士民死难者数万人。

在吴淞地区起兵的义师有镇南伯黄蜚、吴淞总兵吴志葵等人,弘光朝吏部考功司主事夏允彝任监军。义军一度进攻苏州,副总兵鲁之玙带领三百人突入该城,被清军设伏击杀。黄蜚、吴志葵退守泖湖。八月初六日,清军用小船截断泖湖出口,乘风纵火,明军水师船只高大,运转不灵,被烈火焚毁。黄蜚、吴志葵都被活捉,九月初四日在南京遇害。夏允彝见兵败无成,于九月十七日在淞塘投水自尽。

吴日生等人在太湖中的义军给清军的打击最沉重。吴日生,名易,吴江县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曾在史可法幕中任参军。弘光朝廷覆亡后,他和举人孙兆奎同入太湖起兵抗清。闰六月十一日攻入吴江县,杀清知县朱廷佐(原明朝吴江县丞)。他们利用清军不擅水战的弱点,凭借太湖辽阔的水域和四通八达的水上航路同清军作战。1646年(顺治三年)正月十五日,太湖义军再度攻入吴江县,杀署县事孔胤祖及县承张允元。同年三月二十五日,吴日生等聚集一千多条船只,声言再攻该县。清署县事陈日升吓得魂不附体,向驻守苏州的江宁巡抚土国宝、吴淞提督吴胜兆呼救。吴胜兆派副将汪懋功领兵堵剿。二十六日双方在梅墩交战。吴日生知道清军不习水战,事先派部下操舟好手混于民间,清军抢掠百姓船只载兵追击,这些健儿即扮成水手为之操舟,行至湖中,纷纷跳入水中,取出工具把船只凿沉,清军淹死近千名,汪懋功也被击毙。太湖义军一时声势浩大,隆武朝廷和鲁监国政权都给吴日生加官晋爵,以示鼓励。清政府也视其为心腹之患,想尽办法予以摧毁。1646年六月,吴日生在嘉善赴宴,被清政府探知,派兵擒获。吴日生牺牲后,清军继续对湖中义军剿抚兼施,到次年才基本上平定了太湖地区的武装抗清斗争,一部分有志之士则转入地下活动。

位于湖北、安徽、河南三省交界地带的大别山区层峦叠嶂,形势非常险要,明朝末年称之为英霍山区,革左五营义军曾经在这里安营扎寨,抗拒官军的追剿;当地一些地主官绅为了对付农民军,也据险结寨,相互连保。1645年清军南下,弘光朝廷覆亡,江南百姓迫于清廷的剃发令奋起抵抗时,这一地区的绅民也闻风而动,利用原先的山寨作为抗清的据点。其中比较著名的是所谓蕲黄四十八寨。

湖北黄冈县白云寨主易道三、大岐寨主王光淑联络附近四十多个山寨,“阻逋粮饷,违抗剃令”,商定遇有清军来犯,互相救援。崇祯末年曾经担任过兵部尚书的张缙彦由于在河南站不住脚,逃到英山,被四十八寨“推为盟主”。在湖北、安徽、江西都被清军占领的情况下,英霍山区的联寨抗清,虽然形同孤注,却因为扼据鄂、皖通道,牵制了清军的行动。1645年(顺治二年)十一月,清湖广总督佟养和与湖广巡抚何鸣銮会商,决定派黄州总兵徐勇领兵进剿。十一月十五日,徐勇率部进抵白云寨,次日大举进攻,大岐寨主王光淑统领各路兵数万人来援,双方苦战一天,互有伤亡。十七日,徐勇重新调整部署,把所部清军分为三路,寅时鸣炮为号,同时杀出。王光淑见西路抵敌不住,亲自前往策应,不料被清兵用枪搠于马下,当阵活捉。各路寨兵见王光淑被擒,无心恋战,纷纷逃窜,清军乘胜追杀数千人。白云寨主易道三心寒胆落,向清军投降。徐勇下令将大岐、白云、泉华等寨城屋一律拆毁。十二月初三日,徐勇引兵进至蕲水县(今湖北省浠水县)斗方寨,把该寨四面包围。斗方寨内除了寨主周从劻本部义军外,还有从英山请来的援兵副将陈福所部四百人。陈福见清军势大难敌,竟暗中带领千总二名于夜间往清军营中投降。徐勇当即面授机宜,让他们返回斗方寨充当内应,约定次晨以炮为号,里应外合。初四日,周从劻正在寨上指挥,清兵攻至寨门,举放号炮,陈福立即配合清军活捉周从劻与张缙彦委任的英山知县刘时叙,斗方寨城屋全部放火焚毁。王光淑、易道三、周从劻、刘时叙被解到武昌斩首示众。

就在英山一带的抗清义军遭到徐勇所统官兵镇压时,被四十八寨推为盟主的张缙彦却腼颜手书投降信札,表示愿与道臣李、邵起(邵为分巡汝南道,李不详)一同归顺清朝。这封信经清安庆巡抚李犹龙转达给在南京的内院大学士洪承畴。由于在崇祯年间洪承畴任职陕西时张缙彦是他的下属,“知信甚深”,洪承畴向清廷力保,准其投降。张缙彦等降清后,英霍山区的抗清斗争仍在继续。义师拥戴明朝宗室朱常巢在太湖县司空山寨,号称荆王,先后趁清军不备,袭破太湖、宿松二县。直到1648年(顺治五年)金声桓、王得仁在江西反清时,蕲黄义师还曾配合活动。

1645年黄得功遇难,部将降清后,太平府属当涂、芜湖、繁昌三县落入清方之手。休宁县人金声(崇祯朝曾任监军御史等职)和江天一起兵于徽州府,接着在六、七月间有邱祖德(四川成都人,明末仕至山东巡抚,因曾任宁国府推官,寄寓于该地)响应于宁国,尹民兴响应于泾县,朱盛浓、吴应箕响应于石埭县。义军先后收复了已递降表的青阳、石埭、建德、东流、宁国、旌德等县。清政府在今皖南只据有太平府属三县和南陵、宣城、贵池等县。金声等人得知隆武帝在福州即位,派使者前往奏捷。隆武帝非常高兴,派中书舍人童赤心携带诏书敕印,任命金声为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郎提督南直军务。清军提督张天禄、池州总兵于永绶等统兵分别进剿。七月初四日,尹民兴部进攻南陵县城,初九日被张部清军击败。当时,宁国府管辖的六县百姓因不肯剃头,群起反抗。清方一份奏疏中说:“是时宁国府城外遍地逆民。”七月十六日,尹民兴自泾县,万曰吉、金声自宁国县与刘鼎甲、吴之球等部义军围攻宁国府治宣城县,射伤清知府朱锡元。张天禄派总兵丘越前往镇守,副将杨守壮、赵大捷等赴援。八月十二日,围攻宣城的义师被清军击败,军师邱祖德被俘,“供与金声、万曰吉同行举事,愿死,等语”。第二天,刘鼎甲、吴之球也被活捉。八月十六日,清将张天禄、卜从善、杨守壮、李遇春等率军进攻泾县,尹民兴见敌军势大,在当晚逃出城外,次日城破。清军把参与守城的三千余名民兵全部处斩。九月十一日,张天禄决定分兵两路攻取徽州,副将胡茂祯、张应孟由宁国进军,他自己与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由旌德进军。二十日,张天禄部经翚岭、新岭直抵绩溪城下,“金声已出南门逃出,杨守壮追及,生擒之”。二十二日,徽州府城降清;十月上旬黟县、祁门、婺源(今属江西省)也先后具文投降。吴应箕在石埭、青阳被清军占领后,仍然到处招兵,准备重整义师,不幸于十月十三日在乘顶山遭到清军追击,被擒后因伤重身死。金声、江天一被解至南京,十月十八日遇害。万曰吉、尹民兴、朱盛浓先后逃出,继续从事反清复明运动。皖南的抗清斗争至此以失败告终。

1645年(顺治二年)正月,李自成、刘宗敏率部撤离西安,接着李过、高一功会同西北部分地区的大顺军也撤出陕西。清军两大主力分别在三月间由陕西转入河南:多铎部取道归德南下进攻弘光朝廷;阿济格部则紧追由李自成亲自率领的大顺军主力。留在陕西的清军力量自然相当单薄。于是,一些抗清武装乘时而起,其中影响较大的有贺珍、武大定、孙守法等部。

贺珍原是大顺军旧部,当清朝重兵入陕、大顺政权瓦解的时候,他伙同罗岱、党孟安、郭登先以汉中之地投降清朝,由英亲王阿济格札授汉中总兵。陕北等地大顺军在李过、高一功、李友、田虎等率领下取道汉中入川时,他率部阻击,被李过、高一功等奋力击败,兵马损伤不少。接着在1645年六月左右,张献忠派军北攻汉中,贺珍又“诈称大清兵威迎敌”,献忠兵不知虚实,退回四川。这年九月,清廷“以汉中投诚总兵贺珍御贼有功,授为定西前将军”。然而,这只是表面文章,实际上对他却是严密监视,处处提防。早在这年五月清陕西总督孟乔芳就在奏疏中说:“惟新招汉中贺珍、罗岱、党孟安、郭登先四总兵,查得此辈原非明朝旧官,俱是流贼起手头目。曩自败遁盘踞汉中,臣屡发谕帖,示以我皇上威德,并陈之利害,方畏威投顺,缴送伪印。罗岱亲至西安,臣已调拨延安驻扎,与总兵姜瓖同居一城,以为钤制;贺珍、郭登先亦调凤翔,再为分拨;止留党孟安统兵一万仍住汉中,以为进剿张逆(指张献忠)并防汉中城池。但四将俱系逆闯亲信之人,恐狼子野心反复不定,俱在陕西深为不便。伏乞我皇上将贺珍、郭登先以有功名色升调宣大或山东一带地方安置,实为解散之计也。党类既散,总(纵)有叵测,亦无能为矣。”

孟乔芳阴行解散的方针引起了贺珍等人的警惕。当时多铎、阿济格统领的清军主力都已远离陕西,孟乔芳节制的官兵只有一万二千余名,除四千五百名是他的标兵外,其他如凤翔总兵董学礼部六千名、宝鸡总兵高汝砺部五百名等都是刚刚投降过来的。孟乔芳兵力既不足,妄想以一纸文书解除贺珍等人的兵权,结果适得其反。正如他在闰六月初十日题本中所说:“汉中新招总兵贺珍、罗岱、郭登先、党孟安,臣见蚁聚汉城,行牌调出栈道,欲以弭其逆萌、消其凶势也。其中罗岱乃曹操(罗汝才)亲信之人,非贺珍族类,臣已调赴延安讫。贺珍等仍驻汉中,肆行屠掠,屡行檄调,借口汉民保留支吾不前。且四川州县既降,残黎皆我赤子,张逆愤恨吴宇英投顺我朝,围攻月余,珍等坐视不救,以致陷毙,大拂来归之望。”接着,他又建议派明朝旧将康镇邦、董学礼领兵前赴汉中,以同镇汉中及入川为名伺机改编贺珍部,接管地方。七月初二日,清兵部侍郎朱马喇题本内引用了孟乔芳所说贺珍等原是“狼子野心,阳顺阴逆”的话,而新委汉中总兵尤可望手中无兵,建议暂驻西安,等待固山额真和罗会(何洛会)所统清军到达后再“相机进取,以图万全”。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按照孟乔芳的上述分拨计划进行,长期镇守汉中的贺珍不愿意轻易放弃这块地盘,顺治二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一份揭帖表明他已识破孟乔芳的意图,擒杀党孟安、郭登先,借以巩固自己的权势。在揭帖中他自我表功说,清军入陕后“即称顺治年号,具文投诚,蒙英王并督臣孟乔芳嘉与维新,札授汉中总兵。继□李逆余孽伪侯伯李锦、高一功、李友、田虎等数营之众,蹂躏地方,职复驱剿逃溃。并殄阳顺阴逆、播害地方之党孟安、郭登先,是以汉属地方安堵,民获衽席”。孟乔芳的如意算盘落空,双方矛盾迅速激化。半月后,贺珍就举兵反清。

1645年十二月中旬,贺珍领兵进攻凤翔县城。十七日晚上,该城驻防副将武大定、石国玺率部响应,贺珍一度占领该县。十二月二十二日,武大定杀“本镇总兵何世元、固原兵备道吕鸣夏等”。不久,因清朝援兵赶到,贺珍部才撤离凤翔。贺珍反清后,原地方武装孙守法、胡向宸等主动领兵前来联络,共同抗击清军。孙守法原来是明朝陕西副总兵,1643年(崇祯十六年)冬,大顺军占领陕西后,他逃入终南山中,与大顺军为敌。1645年(顺治二年)清军入陕,他又拥戴明朝秦王的儿子为号召,在五郎山进行抗清。贺珍、孙守法、胡向宸等探听得知陕西清军不多,合议一举夺取省会西安。从十二月下旬起,贺珍等部马、步兵七万进攻西安,一时声势颇盛,清廷委派的陕西巡按黄昌胤以及泾阳知县张锡蕃也向义军投降(后来两人都被清政府捕杀)。清朝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据城扼守,急请固山额真李国翰领兵来援。1646年(顺治三年)正月初五日,清军在西安西郊击败义军,同月二十五日又“歼贼连营于乾州”,稳定了西安地区的局势。随着清廷派遣的定西大将军何洛会带领的满、汉兵的到来,陕西清军不断增强,贺珍、武大定、孙守法等部转移到兴安一带。

贺珍、孙守法、武大定的反清是以复明为号召的。如孙守法以秦王的儿子为“秦王”,在顺治三年“正月内印刷伪示,妄称弘光年号”;这年三月间原大顺军光山伯刘体纯率部由河南进入汉中,同贺、孙等部会合,“四月内抄传伪票,又改隆武年号”,“孙守法自称总督五省总督”。五月三十日,刘体纯、贺珍、孙守法等部攻克兴安州,清守道、参将等官被俘。

正当陕西各地抗清运动高涨的时候,清廷先后派何洛会、肃亲王豪格统领大军入陕。1646年六月,守法退回五郎山;八月,武大定败于兴安境内;九月,王光泰败归郧城,又败走房、竹。丁亥年(1647)正月,守法奔石子城;二月,走长安石鳌谷。三月朔,守法破宁州,与高勋等据兴安州之乔麦山。清陕西三边总督孟乔芳引兵攻之。四月八日,伏甲深林,以轻骑诱守法出,擒之。守法犹执铁鞭格杀数十人乃死,传首西安。大定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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