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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捡史│ 明清狠事儿:这才是人狠话不多的至高境界(下)(1 / 1)


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明朝天启五年,明朝监狱里边发生了一起大谋杀案,许显纯要杀杨涟杨大人,他想了一个什么办法呢?布袋压身。找一个布袋,里边装上土,趁犯人睡觉的时候把这东西压在犯人身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你刚躺下,监狱里边就来人了,说:“怎么样?你冷不冷?要不给你盖上点儿什么吧?”然后就把布袋拿过来,压在你身上。一般来说,天没亮这个人就窒息而死了。据说这方法基本上每次都能成功。这一招儿是用在什么时候的呢?就是审不出口供的时候,既然犯人不愿意招,那我们就弄死你。他们就给杨大人压上一个布袋。但没想到这杨涟的命实在是太大了,晚上给他盖上布袋,结果到早上的时候,他老人家又坐起来了。

问又问不出口供来,弄又弄不死,真让人着急。那该怎么办?许显纯这个人也真不是人。要不有时候老说——“天底下最不是人的就是人”,特指那些丧心病狂的人。许显纯想了一个办法,就是拿大铁钉子,钉进杨大人的耳朵里。这个咱光想想都觉得难受,他竟然能做出这个事儿来。在这种情况下,杨涟也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就开始写血书。我们在传统戏里边经常看到,咬破中指,拿血当墨,杨涟也是咬破了手指,直接用手指这么写。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先把手指咬破了,再把血挤在左手的手心里边,然后用右手蘸着血来写。反正这些都是挺惨烈的画面。

杨大人写完了他最后的血书,血书中写道:“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惟我身任副宪,曾受顾命,曾子云:‘托孤寄命,临大节而不可夺。’持此一念,终可以见先帝于在天,对二祖十宗,与皇天后土,天下万世矣。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这几句话可厉害,一直留传到今天,我们依然能感觉出来,如果把这点儿纸扔到地上,那也得咣咣乱响!

到了天启五年七月的一天夜里,许显纯拿一根大铁钉子,钉进了杨大人的头部,那就甭说了,连神仙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杨涟当场死亡,死的时候才54岁。要说54岁正当年,但是受到这样的酷刑,任你是铁汉也没办法了。所谓的“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说的应该就是杨涟这样的气节,这也是臣节。当然了,也不见得一定得是做官的才能有这样的气节,我那天无意中瞧见一本清代野史闲书,其中说了一个弹琴的人,把我乐坏了,你说他也没有什么特别显赫的身份,也不是位极人臣或者如何了不起,但是他做的这些事情挺有意思的。

北京有个地方叫琉璃厂,不知哪位看官去过,可能北京人都比较熟悉,就是位于北京南城的那个琉璃厂,那地方我很熟,因为20世纪90年代的时候琉璃厂有茶馆,我那会儿就在茶馆里说书、说相声,但那会儿还不挣钱。90年代的时候,一个观众花两块钱,就能进去坐在那儿听书。当然人家也喝茶,茶卖得很贵,这就是掌柜的生意经,喝茶可能要花一百八,但是我们那时候说书挣两块钱,已经算是很好了。琉璃厂又分东琉璃厂和西琉璃厂,分别在街两边,现在那里已经是旅游胜地了。但是那会儿还行,人还不多,买什么文玩字画、纸笔墨砚,一般都要上琉璃厂去逛一逛!我们今儿说的就是这琉璃厂。

曾经有这么一个主儿,叫张春圃,他是琴公,就是会弹琴。人很实在,书上说“其为人憨直”。听到“憨直”这个词,你就知道他傻乎乎的,反正是不怎么八面玲珑的这么一人,大致就是这么一个状态。“以弹琴为士大夫所赏”,就是说他很有能耐,能弹琴,而且还不是咱们后来说的弹吉他、三弦、琵琶,而是弹古琴。因为过去的文人,包括孔圣人都说了,念书人都得会弹琴。当然我是不会弹的,我也不敢说自己是念书人,我只是喜欢看人弹琴,也喜欢听人弹琴。因为嘴要是利索,这手就不利索,你手要利索,嘴就不利索,这没办法,手和嘴很协调的很难得。

这位张春圃就会弹琴,而且越弹越有名,人人都知道琉璃厂有一个叫张春圃的,琴弹得特别好。这天有人来请他了,是谁呢?就是西太后。慈禧太后说要学琴,闻张春圃其名,诏他入宫授琴焉。就是说,慈禧已经听说过他的知名度了,在琉璃厂一带有这么一位很了不起的琴师,就叫他入宫。据张春圃自己说,他到了紫禁城之后,弹琴的地儿好像是在寝宫,但你要让他说具体是什么地方,他也未必说得明白,反正似是寝殿吧,只能说这个正屋有七大间,慈禧住在西头的一间,离西厢房很近,他就在这里弹琴。

但是,张春圃入宫之前就跟太监说了:“叫我弹琴可以,但是有规矩,我不能跪着弹。”这就很厉害了,一般人去见太后,去见文武群臣,或者见个王爷,都得跪着,怎么可能不跪着弹琴呢?可张春圃提出来,我就是不能跪着,跪着我弹不了,我得坐着弹琴,因为我坐着弹琴才能出音儿。这一说,慈禧太后也答应了,那就弹吧。弹琴之前,还让张春圃挑琴,从太宫的库房拿出这么七八架琴来,都搁在这儿,张春圃拿起来,这个拨拉拨拉,不好,那个拨拉拨拉,不行。按说皇宫内院的琴应该是很不错的了,但是张春圃认为不行,他觉得宫里的琴就是好看,装饰很美丽,但是材质不行。张春圃一说这话,旁边那个屋里的西太后就说:“可将我平日所用者付彼弹之。”看来慈禧平常真的喜欢弹琴,直接把她平时弹的这架琴拿来给张春圃弹。

张春圃往那儿一坐,一落指,便“觉声甚清越”,就是拿手一拨拉就知道好不好。张春圃试过琴之后连声赞叹:“好琴,就是好,就这个琴好。”西太后说:“那你既然说琴好,就弹吧。”张春圃就开始踏踏实实弹琴。据他所说,在弹的过程当中,似闻隐隐有赞美声,就是说在他弹琴的过程中,旁边的西太后就玩儿命地喊好。但那个喊好,跟你上德云社听相声不一样,西太后不能那么喊,那就不像话了。一曲完了之后,西太后就跟张春圃说:“歇会儿吧。”就让他先休息一会儿。

休息的时间,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张春圃跟这儿坐着,沏了点儿茶水,跟太监聊了会儿天。一会儿的工夫,来了这么几个人,全都是女人,穿着打扮好像是乳娘的样子,还带着一小孩儿,这孩子十多岁的样子,穿的衣服特别讲究,看这个状态就不是一般人。这孩子来了之后,就拿手瞎摸乱砸,跟着闹。张春圃就跟小孩儿说:“你别胡来,这个是老佛爷的东西,你不能动。”孩子就拿眼瞪着他,旁边有一个女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连老佛爷都事事依着他,你竟然敢拦他,你是不打算要脑袋了吗?”原文还有一句话:“更一妇人以目止之,遂不言。”意思是旁边有一个女的拿眼瞪张春圃,示意他别搭茬儿,这孩子不是一般人。皇宫里边的孩子,不可能是门口卖菜大姐的儿子,对吧?

但是从皇宫里出来之后,张春圃就说了,“宁死不敢入矣”!为什么呢?在那里,他不能踏踏实实地弹琴,而且还关乎性命,指不定说错哪句话,就够呛了,他还是不去了,给多少钱都不去。慈禧当时诏他进宫的时候,有太监就告诉他:“好好用心侍奉,将来给你弄个官,只要能在内务府当差,不患不富贵。”“不患”的意思就是不怕,就是说小富小贵肯定没问题,从这日之后,你就能过上小康生活了。但是张春圃在宫里见了那个小孩儿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进宫了,回来之后有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问他:“你怎么不去皇宫里弹琴了呢?”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此等龌龊富贵,吾不羡也。”就是说,这确实是有钱赚的活儿,但是这种富贵太龌龊,我不羡慕,更不愿意去。

但张春圃的名望太大了,连肃王也找他,王爷说:“你弹得不错,要不上我这儿来,咱们按月给你发工资。”就把张春圃给诏到肃王爷的王府里去了,按月三十金。一个月给你这么些钱,你还要干吗?做什么买卖能挣这么些钱呢?但是张春圃总觉得在王爷府里很束缚,不自由,心里老想着,我怎么能够离开这儿呢?是不是我别干了才好呢?终于有一天,张春圃逮着机会了,那天刚好下雨,原文说是“一日暮雨”,就是黄昏的时候,五六点钟,开始下雨了,张春圃跟王爷说:“我得走了,得赶紧回家去。”王爷想留他,于是说道:“尔勿归肆,即宿府中可也。”意思就是,你别回去了,你那房子不也是外面租的吗?你就住到王府里边算了。张春圃还是说不行,坚持要走。王爷再三再四地留他,到最后张春圃竟然说:“肆主不知,将以我为宿娼也。”这句话说得可有点儿过分了。意思就是,我必须走,我要是不回去,房东该以为我出去嫖娼去了。

咱实话实说,这位张春圃确实是有点儿气节,有点儿个性,但他实在是太不会说话了,把王爷气得赶紧让他走了。原文说的是“逐之出。从此不复召”,意思就是,轰他走,打这儿起再也不让他来了。张春圃倒挺开心,觉得自己终于熬出来了。这位张春圃据说最后是贫困至死,但也有人赞美他,说他“不慕富贵,不趋势利,贤于士大夫远矣”。当然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但是在同类型的人里面,就是弹琴好的这些人里边,这个张春圃算是跟气节沾边的了。

好多人一提起气节,其实都跟气节相反,有利的时候,他跟你讲道德;不利的时候,就讲实事。能完全抛弃这些个世俗利益的,才叫气节。有的时候,哪怕是一个乞丐,如果沾上“气节”俩字,你也会觉得他挺伟大。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事儿,1645年,清兵打到南京的时候,文武群臣全跑光了。好些文臣武将在这之前曾经宣誓,咬牙切齿地说要怎么效忠朝廷,等到最后清兵一来,为了保全性命、保全富贵,一个个能跑的都跑了。

但就在南京有个叫百川桥的地方,这儿有个要饭的乞丐,他拿起笔在桥边上写了四句话: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纲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

“三百年来养士朝”,就是说江山社稷几百年,皇上拿钱养着这些文臣武将。“如何文武尽皆逃”,怎么到这会儿,你们这些文臣武将全跑了呢?“纲常留在卑田院”,这个“卑田院”,其实最早的时候是庙之类的机构,是做慈善的地方,但是后来就被引申成了类似收容所的地方,“纲常留在卑田院”,就是说你们朝廷上面已经看不见气节,看不见纲常了,但是在我们乞丐住的地方,还有纲常留着。“乞丐羞存命一条”,虽然我是个乞丐,但我已经不愿意这样窝囊地活着了。

写完这四句话之后,这个乞丐就翻身跳到河里边淹死了。没有人知道这个乞丐叫什么,他甚至连个名字都没留下,但是这四句话留存了千百年。朝里边这些大臣,这些一天到晚满嘴的仁义道德的人,应当觉得羞愧,因为他们竟不如一个要饭的!

当然了,我这也是姑妄言之,你们姑妄听之。也有人问我说,说相声的人有没有气节?列位,说相声的人,谈不到气节,但是得有良心。我们好好说相声,对得起观众每一张票的票钱,实实在在地拿观众当我们的衣食父母,这就是我们相声艺人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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