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叫了一辆车，沿着东直门大街穿过了天安门，又回到了社里。虽然只是走了几天，但仿佛是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门口的银杏、槐树早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得只剩下黑叉叉的枝桠，虽是正午，但天色阴沉，偶尔有寒风吹来，俨然是一副冬天的光景了。
隔壁是营造一组和二组，也是大门紧闭，估摸是外出还未归来。李璇玉推开了营造三组的大门，一地黄叶，冷冷清清。左边是林玉庆和何耀文的房间，右边是他们吃饭和开会的地方，正前方是方方正正的会客室，再里面就是李哲文住的地方了。这一切李璇玉都太熟悉了，闭着眼她都能找到每一个位置，可是现在物是人非，什么都变了，李哲文死了，林玉庆是个间谍，而何耀文也不知所踪。
仿佛一场大戏，戛然间突然就谢幕了，人都散去了。
坐在会客室的沙发上，李璇玉整个人神情有些呆滞，她小时候很喜欢在日出或者日落的时分，坐在院子里眺望不远处的紫禁城，感受着阳光在连绵铺排的黄色屋顶上浮动升腾出的辉煌，那是一种暖洋洋的类似阳光的色泽，她就在阳光里等待着李哲文给她带最喜欢的糖葫芦回来，红红的果子上裹着金色的糖块，像极了紫禁城的颜色。
只是现在，没有了阳光，也没有了她熟悉的人。
过了片刻，她终于忍不住抽泣了起来，她抱着头哭得很小心翼翼，很隐忍，很压抑，不知道是难过还是悲愤。袁小飞静静地坐在一旁，将李璇玉轻轻拢在怀里，这一次他没了任何邪念，他只是跟着难过，想要给她一点安慰，一点点温暖罢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袁小飞突然听到一阵扑扑簌簌的声音，他扭头看了看门外，竟然是下雪了。铜钱大的雪片飘飘扬扬落下，黏住了枝头和屋檐，开出了晶莹剔透的花。
这北平终于是入冬了。
袁小飞轻轻地说，“下雪了，要不我们去吃顿好的，涮羊肉怎么样？好好吃一顿，什么都会好起来了。”
李璇玉红着眼睛说，“我想吃糖葫芦。”
袁小飞笑道，“行，我给你买，多少都买。”
两个人刚站了起来，门外就传来了汽车的气鸣声，而后院子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了，一个带着黑色帽子，身着黑色风衣的女子身姿曼妙地走了进来。
正是陆小婉。
袁小飞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警惕道，“你来干什么？”
李璇玉也看到了她，神情说不出是敌意还是怒意。
陆小婉却浑然不觉，她自己脱下了帽子，懒懒地侧坐在沙发上，说道，“朱先生听说营造三组的事，他深表遗憾，本来他是要亲自过来的，但不曾想这几天气温骤降，他自个却生了病，现在还在医院躺起的，便委托我先过来看看。”
说着，她将一个沉甸甸的手提袋往前推了推，说道，“这是这三个月营造三组的资助费，我想两位应该用得上。”
李璇玉有些恨恨道，“不需要！”
陆小婉笑了一声，说道，“李小姐，李先生的事我们都深表遗憾，但是没必要跟钱过不去吧，再说了，朱先生和我也不是你们的敌人呐？”
袁小飞倒不客气，将钱直接收了过来，而后冷冷道，“你为什么要把玉佩给日本人？你是朱先生的助理，你不知道村上是犰狳间谍吗？你这样做与汉奸有什么区别？”
陆小婉点了一根烟，吞吐了两口，说道，“所以，你们生气就因为这事？”
袁小飞有些怒意道，“这不是大事吗？如果我知道你要把玉佩送给日本人，我是绝不会帮你去拿那东西的。”
陆小婉更正道，“袁先生，那是交易，不是送！”
袁小飞质问道，“那你交易了什么好处？荣华富贵吗？”
陆小婉掐灭了烟头，口气有些鄙夷道，“荣华富贵？嘿嘿，袁先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第一次见面，两个人在青楼里，说得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风流话，袁小飞自然是不大记得了，陆小婉继续道，“我跟你说过，我不仅是朱先生的助理，我还是国民党组织调查科的人，我们既要调查日本的间谍，更要调查投敌的内部叛徒，所以他们要的是玉佩，我要的是名单！一份详细记录这些投敌叛国的官员名单，这难道不重要吗？”
“你真是组织调查科的？”袁小飞和李璇玉都有些震惊。
“不然呢？”陆小婉笑了起来，笑得有些得意和猖狂，“朱先生和我合作，就是因为我可以帮他解决很多他不好处理的事，现在我在北平的任务完成了，下个月我就要回南京了，袁先生、李小姐，今日一来是代表朱先生来看望你们，二来也算是道个别，希望后会有期！”
“等下，你也要去南京？！”袁小飞这下彻底傻眼了！
陆小婉有些疑惑道，“怎么？这意思你们也要去南京？”
“我们……”两个人现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小婉戴了帽子，拉紧了风衣，低头笑道，“这还真是缘分呢。袁先生，看来我们是命中注定不能分开了，到了南京，小婉一定要请你在万春楼吃顿最正宗的淮扬菜，不要拒绝我哦。”
说罢，她自己摇曳着走出了大门，消失在风雪之中。
良久，袁小飞终于仰天长叹，“这都是什么事啊！”
李璇玉却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袁小飞抬头叹气道，“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有种不好的预感，总感觉好像这一场巨大的骗局，我们每个人都被席卷其中，看不清前面也看不清后面，我有点担心。”
李璇玉愣了下，问道，“骗局？那会是什么样的骗局？”
袁小飞摇了摇头，“不知道，眼下还有太多疑团还没有解开，感觉一团乱麻。但我觉得我们不能听信白慕远的一面之词，有些东西，我们也应该跟梁先生商量商量，我相信梁先生一定不会骗我们的。”
“梁先生？可惜他不在北平，不然我们现在就可以去找他。”李璇玉说。
“他走前给我留了地址，我们可以给他写信，我相信梁先生一定会知无不言的。”袁小飞站了起来，望向窗外，外面雪下得更大了，整个世界银装素裹，一片洁白，这个城市所有的秘密似乎什么都被一场大雪掩盖了。
（第一卷北平禁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