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山上下来,家里已经大变样,大厅里的桌椅已经全部搬了出去,显得很空旷。
易爷爷的寿诞是腊月二十三,小年,灶王爷爷上西天的日子。
今天,就是小年。
我从山上回来后就悄悄的躲进厕所里,首先我要看看易冉给我的是什么东西
伸开一直攥着的拳头,手心里赫然是一枚祖母绿玉佩,椭圆形,比鸡蛋小一圈,上面雕刻着一些我不认识的字符,用一根精致的同色绳子拴着,就那么静静的躺在我的手心里。
我大惊,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为什么要给我?
我匆匆忙忙的处理了一下自己,发现根本不是什么尿裤子,而是今天下午,我突然之间就长大了。
这个姥姥已经教过我了,我虽然没有心理准备,但还不至于慌乱。
收拾好了自己,我拿着那枚玉佩,来到了哥哥暂住的那屋。
敲开了门,易冉站在门里,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我。
我伸开手,把那枚玉佩递到他跟前:易哥哥,这个还给你,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易冉忧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他哑声说:这是我过世的母亲留给我的,既然已经送给了你,我就不能再收回了,你看着处理吧。
说完话他就关上了门,留下我呆立在那里:过世的母亲?
那个妖媚的女人,他不是喊妈吗?
随着夜晚的来临,大家都被召集起来,连同我们这些女孩子,站在院子里,乌乌泱泱有二百来人。
易爷爷站在众人前面,在院子里点燃了一堆纸钱,把那个从灶王爷的画像上方裁下来的纸马点着了,嘴里大声的喊:灶王爷是家之主,开锅饭您先吃,有了事您先急,今骑马子上西天,玉帝面前多美言。
他喊完,郑重其事的跪下磕头,我发现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下磕头,我也赶紧跪下跟着磕了。
磕完头,易爷爷手里抱着那只黑猫,转身回到大厅。
大厅此时点满了白蜡烛,正面靠墙摆着供桌,供桌上摆着三牲,供桌上方的墙上供着一幅画像。
那幅画像画的很抽象,寥寥几笔勾勒出一个女人的形象,看不见五官,看不见身材,但是,却感觉很美,蚀骨的美。
此时大厅里透着一种诡异,我看见人人的脸上都露出一脸的虔诚。
我偷眼去搜寻爷爷,只见爷爷紧跟在易爷爷身后,而爷爷身后站着一排排的人,每个人都闭着眼睛,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屋里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女人声音,像一曲拉魂调,如泣如诉,呜呜咽咽,声音很细却是清晰可闻,我仔细去看,是从易爷爷嘴里发出来的。
他闭着眼睛坐上了供桌前面那把椅子,嘴里继续发出那个哀怨的腔调。爷爷的声音跟着响起:拜见烟魂娘娘,烟魂娘娘令出山海关,一呼百应到天边!
爷爷嘴里一边说着身子就跪拜下去,所有的人都跟着跪下去,嘴里重复喊着那句话:令出山海关,一呼百应到天边······
我调动天眼,眼前出现了另一幅景象:一片白骨森森的旷野上,一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坐在椅子上接受众人朝拜,我们这三十六个童女在前边,后边是七十二个男人,再后边是不成阵型的近百口人。
突然我耳边传来下午那个低沉的男声:这是烟堂,天下修烟堂的今天都聚集在这里了,他们每年都会趁着灶王爷回天上总部述职的空档集会朝拜。
这个组织是阴堂口,拜的是鬼仙,堂上掌堂的都是横死的鬼魂,因为横死之人不能转世投胎,所以只能修鬼仙。
正统的仙家是狐黄白柳灰五家,还有常蟒巳蛇,这里,是烟魂。
烟魂,冤魂也!
东北烟堂,是天下最大的烟魂堂口,天下拜烟魂的都要在这个堂口登记。易家,历代是烟堂总舵主,也是黑妈妈默许的,一直发展的很正常,但是,最近这些年,黑妈妈察觉这个组织涉嫌炼制子母煞,所以,要趁这个机会进行整顿,这个机缘就落在你身上,因为在这些女孩子中,你的八字最特殊,是阴中至阴,我已经给你打通了全窍,剩下的就看你造化了。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手心里全是汗,心中那团乱麻被我扯出了一个线头:穿绣花鞋的女人,轩哥,我们的家是建在坟堆上的鬼屋······
难道?我的爷爷并是牲口贩子,那只是一个表面身份,真正的他是修鬼仙的,还有可能炼制子母煞?
就在我脑子里想这些事的时候,眼前画面出现了变化,只见椅子上那个女人开始动了起来,我把天眼睁得溜圆,却还是看不清她的面目,整个人如同是烟雾聚拢而成,似乎风一吹就散了。
那个女人说话了,一缕细不可闻却又非常清晰的话语传到了耳边,冰冷慵懒的语气让人听了心里就发寒:听说,有人在炼制子母煞,哼哼,胆够肥的,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是谁在干这件事?自己站出来!
众人鸦雀无声,我看见有几个人的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顺着脸滚落下来,滴在了衣服上。
我担心的看向爷爷,我已经确定,他肯定在炼制子母煞。
但是我看到爷爷的面上并无异样,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我疑惑了:难道是我猜错了?
就在这时,易爷爷怀里抱着的黑猫突然扑向一个人,锋利的牙齿直接咬上那个人的喉咙,那个人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接着应声倒地不起,竟然是死了。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吓得一声也不敢出,脸都变的没了血色。
那几个头上冒汗的人抢身跑到前面,跪下后就猛磕头如捣蒜:烟魂娘娘,我知道错了,求烟魂娘娘开恩呐······
哼,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就应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烟魂娘娘那慵懒的声音冰冷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知道知道,这些人说着,各自喊了一个名字,就见我们这群女孩子中走出几个人,各自走向自己的父亲或者爷爷身边跪下,吓的浑身瑟瑟发抖。
就在我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的时候,接下来的一幕让我心惊胆战,只见那位烟魂娘娘一张嘴,那几个跪在父亲或者爷爷身边的女孩子顿时瘫软下去,我看见几个魂魄晃晃悠悠的从她们身体里飘出来,就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着进入了烟魂娘娘的嘴里。
我大骇,如果我的爷爷也违反了堂规,我岂不是也会被吸了魂魄?
随后出来几个易家的人把这几个女孩子拉起来,我看见她们失魂落魄的如同木偶般跟着走下去,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在心里暗想,他们炼制子母煞固然可恨,但是,你这样随便吸食魂魄,难道就是正道?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屋内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这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气宇轩昂丰神俊朗,衣袂飘飘白衣胜雪,竟是无比的潇洒。
那个烟魂娘娘一见到他,没有丝毫慌乱,还是那缕似有若无却又清晰无比的声音呵斥道:我们烟魂堂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胡家插手了?
那个男人好整以暇的莞尔一笑,伸出两手一摊:烟魂娘娘,你这堂主都犯戒,阳禁阴违,变相炼制子母煞,还敢硬抽生魂,还怎么领导堂口?
我奉黑妈妈指令,前来整顿烟堂,你跟我到黑妈妈跟前走一趟,有什么话亲自跟黑妈妈去说吧!
这一幕实在是令我大感意外,张口结舌的看着,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而且,这个人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觉得有点熟悉。
这时易爷爷出面了,他冲这个白衣胜雪的男人拱了拱手:胡先生,这是我们堂口的事,我们自己按堂规处置,不劳黑妈妈费心,您请回吧。
那胡先生冷笑一声:怎么,铁刹山下,竟然还有黑妈妈照顾不到的地方?
他一说完,伸手就向烟魂娘娘抓去。
烟魂娘娘那一缕青烟聚拢的身体似被风吹着一样,白衣胜雪的男子抓不到实质,两个人越来越快,只看见一团白影在烟雾中急速转动······
这时,厅里的人都靠到了一边,中间空了出来,我看向爷爷,只见他全神贯注的盯着圈内那团影子,脸上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狰狞,我不禁害怕起来,转头去寻哥哥,看了一圈没见着他。
我慢慢后退,把自己的背靠在墙上,防止有人背后偷袭,心里暗暗猜想这件事的发展走向和最终结局。
突然,我看见爷爷行动了,只见他老人家从腰里摸出他那杆自制的大铜烟锅,在烟袋里挖了满满碗大的一锅烟,呼哧呼哧的猛吸起来,眼看着烟锅被烧得通红了,他眼中的凶光越来越厉害,猛然就把手中的烟锅向着圈中砸去······
那团烟雾缭绕的白影正在急速的转动,突然遭遇这意外的一击,就听两声凄厉的惨叫,一道白光嗖的一晃没了踪迹,大厅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静。
我紧紧盯着爷爷,见他一击成功,脸上露出了得逞的狂喜,我再看向易爷爷,却见他的脸瞬间成了死灰色。
我正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猛然感觉夹脊穴一阵冰凉的刺疼,那疼来的太突然,疼得我差点惊呼出声,我咬紧牙关,把背贴紧墙壁,捏紧了拳头拼尽了全力去抵抗这个疼痛。
这个疼不是单纯的疼,而是冰凉刺骨的疼,好像一根冰针刺入后又在体内迅速扩散开来,冰冷的疼楚让我忍不住一阵痉挛,出了一身透汗······
等我好不容易熬过这阵痛苦,抬头去看时,发现爷爷已经坐在了刚才易爷爷坐的那把椅子上,而易爷爷,正带着众人参拜爷爷,他的眼睛里带着一股凶狠的怨毒。
突然,他转头就朝我看来,我猝不及防,来不及转开眼神,被他狠狠的盯住,被动的与他对视。
在他的眼神里,我看到了绝望,看到了仇恨,看到了惊恐,看到了末日······
从前那个和蔼可亲的老头再也不复存在,在我眼里,他变成了一个恶魔般的凶煞,而我的爷爷,一脸得意的坐在那把椅子上,怀里抱着易爷爷的那只黑猫。
我突然发现,那只黑猫,竟然也诡异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