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值房,徐风眠身上的气势一泄,就有些撑不住了。她勉力撑着桌子,向来挺拔的脊背弯了下去。
周俭温柔地扶住她:“先缓缓再说吧……”
徐风眠被他扶到睡榻上躺下,喘着粗气,像一条濒死的鱼在挣扎。
平时那双神光逼人的双眼也黯淡了不少。
周俭拿着帕子给她擦着汗。
过了片刻。
徐风眠强打精神,尾音有些颤抖:“儿是南水县人。”
周俭没反应过来,徐尚书不是长安的么?
徐风眠又说了一遍:“在被阿爹收养前。”
周俭这才反应过来。
徐风眠幼时丧父丧母,被徐尚书收养,十年前,徐尚书进京赴任。
别人问起此事,徐尚书只说这孩子家里遭了灾,而且又是同姓之人,就收做女儿,免得他膝下就一个儿子,难免荒凉,如此也可儿女双全,凑个“好”字。
因为徐风眠没有提起过这事,再加上徐家一家关系极好,倒还真没几个人想得起徐风眠并非徐家亲女儿的事。
“你是说,那人是冲着你来的?”
徐风眠虚弱地点了点头:“南水县是个小地方,不会那么巧。”
确实,连周俭这个爱看闲书的都没听说过南水县。
他思来想去,腾的一下站起身:“不如某再去提审吴康庆?那个道士肯定有问题!”
徐风眠拉住了急匆匆的他:“别急。让儿缓一缓,儿的脑子现在不太清醒……”
她说完就合上了眼,调整呼吸。
周俭立即从值房里拿了些安神香来给她点上。
沉香的气息逐渐蔓延在房中,沉静中带着一丝丝柔美的花香。
徐风眠的呼吸逐渐平稳。
周俭小心翼翼坐在旁边观察。
应该是睡着了。
他看了一会儿,就蹑手蹑脚去了小厨房。
小厨房的菜随时备好了的,他把羊肉和鸡肉腌好,又切了好些蔬菜,炸了几个胡饼。
等到肉腌好了,大家也都散值了。
周俭在院子里搭起了烤架。
随着烟气升腾,一股股香味也飘了出来。
值房内炙肉的香气逐渐压过沉香的气味。
她睫毛轻颤,睁开了眼:“唔。”
周俭坐在外头的月牙凳上转过头来冲着她笑:“徐姐姐,你起了?”
站在门口的徐风眠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只觉得他的虎牙还是有些晃眼,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嗯。”
周俭腾出左手招呼她:“快来呀!”
徐风眠坐到了旁边,吞了一口口水。
好香……
周俭手上的炙肉金黄灿烂,还泛着油光。他利落地把炙肉夹到碗里又撒上一层香料和芝麻盐,递给了徐风眠:“来!”
徐风眠接过来,只尝了一口就忍不住夸赞:“一点儿都不膻,很嫩!还有一点点甜味!”
周俭得意仰起头:“厉害吧?”
徐风眠一边吃一边点头,倒是露出了平常没有的娇憨之态。
至于周俭……看得太过入迷,以至于肉差点糊了!
等他他缓过神,立即专心看着炙肉。
徐风眠吃完了一碗,看着周俭侧脸出神。
他生得很白,所以平常看着有些像小孩儿,但是在夜色中,轮廓却露出了几分坚毅……
还有他的眼睛,像个小娘子似的,老是一闪一闪的,笑起来的时候会眯着眼。还会露出那对尖尖的虎牙……
徐风眠突然回神,才发现周俭正冲着她笑。
“好看吗?”
徐风眠转过头:“夜色很好看。”
周俭挑了挑眉:“嗯,对,夜色很美~”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可是某却觉得徐姐姐最好看!”
徐风眠的脸火一般地烧了起来:“瞎说什么呢!”
周俭不敢逼她太紧,见她害羞就岔开了话题:“徐姐姐等等尝一尝这个。”
他把烤好的茄子、土豆、羊肉、鸡蛋放在一起撒上料。又把这些菜都塞入炸好的胡饼上,最后在胡饼上抹了一层料。
“你一个,某一个!”
二人吃得满嘴流油。
茄子土豆软糯,胡饼酥脆,再加上羊肉鸡蛋的香味。
徐风眠吃完赞道:“长安第一的大厨,非你莫属!”
周俭笑得很甜:“徐姐姐喜欢就好~”
吃完了炙肉,恢复了理智的徐风眠在院子里转圈儿消食。
等周俭快手快脚收拾完厨房,就只看见徐风眠站在那里不动。
秋风吹动她的衣摆,周俭只觉得心里发热。
“徐姐姐!”
徐风眠没有听见他的呼喊,只狠狠地掐着自己手心,痛觉使她更加清醒:“还有一点不对……”
周俭一脸心疼,只是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指扳开,一脸严肃:“老这样,不疼吗?”
“啊?”徐风眠这才回过神。
周俭看着她被自己掐得发红的手掌,很是心疼,摸了摸她的掌心。
徐风眠被掌心传来的痒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回过神来,立马抽回了自己的手。
她脸已经红透,却强作镇定:“小习惯而已……”
周俭和她面对面,距离很近,两人的眼中都映着彼此的脸。
徐风眠呼吸都停止了。
周俭突然拖长了声音说道:“对不起,徐姐姐~”
一脸无辜。
徐风眠后退了一步,拍了一下他:“别闹!”
脸上不知是羞还是恼。
周俭却不放过她,向前一步:“某只是心疼徐姐姐~”
徐风眠有些结巴:“没有……生气。”
周俭笑眯眯的,亮出两颗虎牙:“那就好!不然徐姐姐生气,某会很伤心的。”
徐风眠第一次在他面前顾左右而言他:说正事!”
“好呢~”周俭借机紧紧挨着她。
徐风眠整理了一下思绪:“吴康庆为何来找你?他若不找你,这事儿或许就这样过去了。”
“是啊……”周俭也一脸严肃。
吴康庆明知道他和吴大郎是好友……为何还来找他?就不怕被认出来吗?
周俭这才想起自己心里一直的疑惑:“徐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吴大郎是吴康庆伪装的?”
徐风眠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很早就有所察觉了,所以之后才让人去追查。”
“很早是多早?”周俭牵住她的衣袖,拖长了声音问道。
“是你和金叔提起吴家往事的时候。”徐风眠说道。
周俭目瞪口呆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啊?”
这么早!
徐风眠解释道:“他第一次上门,说起旧事,说是吴家老爹抛下了弟弟,还说亏欠了他。在曾经的吴大郎口中和金叔口中都不是如此。这个抛下,很明显是吴康庆的视角的描述。只有他,一直觉得是他爹抛下了他。”
周俭欲哭无泪,他当时完全没有觉得不对……
“还有啊。所有人都说吴大郎是个不高声的人。可是那个小娘子却说听见了吴大郎和吴康庆大声吵架的声音。既然是老生常谈,吴大郎为何会如何反常?”
徐风眠说完,指了指值房里:“儿现在又想到一个不对的地方。”
周俭抢答:“吴大郎擅长调香,自己烧伤严重以致觉睡不好,但是他却没有点安神香!满身只有药味儿!”
“好了,问题解答完了,咱们得再去审一审吴康庆了!”徐风眠快步走向牢狱。
周俭还沉浸在失落中。
枉他和吴大郎还是好友,他是等发现白灰的问题时,才觉得“吴大郎”卖铺子的行为很不正常。
“快点儿~”徐风眠催促道。
周俭立即跟上。
就不能歇一歇吗?
吴康庆在监牢里过得并不好。
监牢里的狱卒都很喜欢闲话家常。吴康庆刚进来的时候,监牢里的人就把他的事情搞了个一清二楚。
也因此,狱卒们连他的饭食都给他减了半,要不是怕他死了,怕不是早就对他拳打脚踢了。
只是打不得还骂不得吗?
“嚎什么啊嚎!把嘴闭上!猪狗不如的东西,杀了自己的那么好的阿兄,睡了自己嫂子,还好意思在这儿嚎?给自己嚎丧啊!”狱卒踢了几脚牢房,狠狠啐了一口。
吴康庆为了遮掩容貌,当时故意烫伤得很重。他惧怕狱卒,却实在是忍不住呼痛。
狱卒骂完犹不解气,见他还在那里嚎,又狠狠啐了吴康庆几口:“呸,你还有脸了你。”
徐风眠和周俭走了过来。
那狱卒立即退到一旁,小心翼翼地瞄着徐风眠。
“提审吴康庆。”徐风眠看了一眼狱卒。
狱卒见徐风眠没有说他什么,松了一口气,知道徐风眠是默许的意思。他立即叫人押走了吴康庆。
还是那间刑房,过去了也不到一日的时间,吴康庆已经变了模样。
内卫司的牢狱可不是什么好进的地方。
周俭率先问道:“吴康庆,你当初为何要来找本官报案?”
吴康庆再傻,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是被那道士利用了!
他连忙交代:“是那书上夹着的一张纸写的!这样才可以彻底摆脱嫌疑,小的想着那法子万无一失,不会被查出来!只要过了一段时间,小的就可以……”
徐风眠问道:“那张纸,你也烧了?”
吴康庆低下了头:“嗯……”
不出她所料。
徐风眠冷笑,语带嘲讽:“你可真是谨慎!”
周俭有些急切:“那道士的模样,你可还记得清楚?”
吴康庆连忙回答道:“记得的!记得的!”
刚刚他一直在回想那个老道士的长相。
二人松了一口气。
徐风眠吩咐狱卒:“明日让人过来画像。”
回了值房,徐风眠却不去休息,她总觉得浑身不舒服,就像有人盯着她一样。
周俭主动提出陪着她:“某陪姐姐说会儿闲话。”
他絮絮叨叨给她说起了吃食。
徐风眠听得又馋又困,竟然直接睡着了。
周俭悄悄给她盖上被子,又燃了一颗安神香,就回了自己的值房。
他在值房里数着香料,心里盘算,日后得在香料里面添上梅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