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徐风眠就满面春风地去上值了。
看她心情很好,周俭心里盘算着,今日是否可以少一点作业……
他拿出一个食盒,里面装着松仁奶皮酥:“少司,您用过早饭了吗?”
语气很是谄媚。
徐风眠摸了摸装着毕罗的胃:“没有。”
周俭亮出两颗虎牙:“顺便一起吃点儿吧!”
周俭带来的松仁奶皮酥简直是极品。外表金黄酥脆,内层绵软甜密,内馅儿中的松仁更是多了一份爽脆的口感和浓郁的坚果香气。
徐风眠吃了几块,就收了手:“是你做的?”
周俭很是惊奇:“您怎么知道?”
“直觉。”
周俭突然问道:“您觉得某这个人怎么样?”
徐风眠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算是聪颖好学。”
做饭很好吃!
周俭凑近问道:“您不觉得某一个郎君做饭绣花很奇怪吗?”
“你还会绣花!”徐风眠以为他只是会缝缝补补。
“目前正在自学双面绣。”周俭说完认真地观察她的表情。
徐风眠表情有些挂不住了:“自学……双面绣?”
她向来身姿挺拔,一副昂扬的样子,此时却有些蔫儿了。
周俭看她眼里只有羡慕,有些被哽住了。
这是什么反应?
徐风眠以为他为此有心结,作为一个好上司,自然要开导他:“儿不会做饭也不会针线,只会舞刀弄枪。”
周俭有些怕她伤心想要岔开话题。
没想到徐风眠脸上隐隐带着点得意,接着说道:“但是他们很多人官职没儿高,也没有儿有出息,看见了儿还得规规矩矩行礼。”
周俭看她并无郁色,脸上带着些狡猾:“他们也不知道某的爱好,没有机会骂某。”
徐风眠眼神有些飘忽:“你也别多想。”
就凭你那文斗不输武斗不败的爹,谁敢骂你啊!
二人闲话几句又拐回了正题。
徐风眠把昨晚徐尚书的话说了一遍。
周俭抚掌夸赞:“令尊真是名不虚传!”
“所以咱们今日得再去一次英国公府,和英国公把案子说清楚,好继续调查。”
周俭看她急着出门:“那个……是不是需要去吊唁啊?”
昨日就把刘大郎的尸身送了回去,英国公府应该已经开始办丧事了。
徐风眠一脸满不在乎:“可以顺便吊唁一下。”
周俭连忙劝道:“家父和令尊与英国公都同朝为臣,要是不带点儿礼,这……不太好吧。”
徐家的事情都是徐尚书和温蕊在操心,她确实有些不懂这些。
徐风眠是个不耻下问的人,听了这话手上停了动作,问道:“那怎么办?需要带什么礼啊?”
周俭倒是很老练:“咱们单独去的话,送些礼金就行了。”
二人换了一身素净点的衣裳,才去了英国公府。
英国公府的随从尽数换了孝衣。
管家一看见二人就迎了过来:“鄙人见过徐少司,周司员。今日过来是……”
徐风眠:“有些事情,还是要给国公爷说清楚……”
几日过去,英国公已经瘦了一大圈,很是萎靡,整张脸都是肿的,英国公夫人更是没有出来见客。
“二位坐吧!”英国公气若游丝。
徐风眠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虽然她不喜英国公作风霸道,但是到底心软。
她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温和:“下官此次前来是有些关于案情的事情要告知于您。”
英国公如同失了魂一般:“说吧……”
“根据下官的盘问,虽然给令郎下毒的人是富顺和张刀。但是他们是受人利用……”
听到这话,英国公强吊着气息站起身来,扯着声音嘶吼,双目赤红,凶相毕露:“是!是谁?是不是老夫那些弟弟!还是……”
周俭立即去扶住他,小声劝慰:“刘伯父。你一定要保重身体!现在国公府就靠您一个人了!您可不能倒哇,您要是……那些人可就……”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英国公连忙调整呼吸。
他必须好好活着!不能让那些人占了便宜!
良久,他呼出一口气,说道:“徐少司请直言,需要老夫做什么。”
“下官想要对英国公府的下人都进行一个盘问,好摸清楚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接触到的马家兄弟。”
徐风眠是怕到时候知道了国公府的什么秘辛。
英国公倒是坦然,直接吩咐管家带二人去。
管家将二人带到正院的房里。周俭主动开口问道:“国公爷的身子……”
管家是当年跟着英国公上过战场的亲信,他本就心疼得不行,看见英国公如此凄凉,一时也有些忍不住:“孽障啊!”
看来,刘二郎还真对英国公夫妇下了手……
周俭皱了皱脸。
真狠!
徐风眠面上很是平静:“先把刘大郎身边呆的最久的人叫过来吧。”
来的是刘大郎的奶娘和两个年纪不小的贴身婢女。
“富顺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奶娘到底知道得多些。
“六年前的春天,是他自己来的。”
徐风眠:“他一来就是贴身小厮了吗?”
“不是,他原来是负责打扫郎君院子的小厮。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郎君就让他做了贴身小厮。”
“具体是什么时候?”
“四年前……”
另外一个婢女倒是记得清楚:“是四年前的浴佛节那日!”
“浴佛节?”
“郎君信佛,那日请了一位僧人来府中,那僧人说富顺有慧根,然后少爷就收下了他做贴身小厮。”
徐风眠:“哪个僧人?”
“就是兴庆寺的一位僧人,叫……叫做言无!”
那婢女记性倒是不错。
只是这僧人没什么名气,二人也不认识。
徐风眠:“富顺挨过打吗?”
奶娘有些结结巴巴:“做奴才的哪个……没被罚过。但是自从富顺做了郎君的贴身小厮就没有挨过打了。”
徐风眠:“之前被打得重最是哪一次?什么时候?”
“这……”
富顺原来的事情他们并不清楚。
二人问完话提出想去看看富顺和刘刀的屋子
管家也带着他们去了。
富顺的房间很小,但是很整洁,里面放着一尊佛像——手持金刚杵的金刚。
这尊佛像很是怪异,金刚的表情很是温和……就像是菩萨低眉……
周俭觉得有些发毛:“这个怎么……”
徐风眠也觉得怪异:“管事,这尊佛像,能帮忙送到内卫司吗?”
管事看着那佛像也觉着不舒服:“自然可以。”
“劳烦了。”
富顺这边没了线索,只能再问张刀的事情。然而信息更少,张刀房间干净得什么都没有。
问过和他走得近的人,发现他也没有吃什么苦,更没有接触过什么人。
但是徐风眠还是不死心:“劳烦管家帮我写个名单,四年前和刘大郎交好的人。”
管家当即就写出了不少名字。
二人也没有什好继续查看的,只有先出了国公府。
周俭摸出一包桂花糕:“少司,吃点儿吧?”
徐风眠已经不太和他客气了,直接拿了几块儿。
软软的桂花糕里夹着桂花馅儿,吃起来还有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
“你加了薄荷?”
周俭很喜欢同会吃的人打交道:“是呢!”
徐风眠吃完认真总结:“你做菜花样儿很新鲜,喜欢往里头加些意想不到的食材!但是又莫名的搭调。”
周俭听她夸得认真,心里更是得意:“少司喜欢,以后某天天给您做!”
徐风眠耳朵红彤彤的:“这太麻烦你了。”
周俭一脸委屈:“自小某就爱做吃食,却没有人认认真真品味呢……爹娘不喜欢某做这些事……下面的仆从也不对某说真话……”
“只要你不嫌麻烦……”
周俭眼睛一亮,立即接话:“那就说好了!”
二人都很欢喜。
“少司!咱们现在往哪儿去啊?”
“兴庆寺!”
“您怀疑那个叫做言无的僧人?”
徐风眠否认了这个猜想:“其实本官并不觉得他嫌疑大……只是想问问他关于刘大郎的事情而已。”
“啊?”
徐风眠看在吃食的份上对周俭的态度愈发好了:“直觉。我感觉管家的名单上面的人嫌疑更大。而且你不觉得如果真的是言无,那这也太明显了……”
二人说着就到了兴庆寺。
兴庆寺信众极多,二人为了挤进去,挤得满头大汗。
“早知道就不换官服了!”周俭拿着帕子擦汗。
“不可太过招摇。”徐风眠嘴上说得严肃,自己也没平常的从容样子,不住地擦着汗。
倒是路过的一个小沙弥看就二人主动打了声招呼:“阿弥陀佛,徐施主。今日是来给令堂……咦?”
小沙弥这时才看清徐风眠身旁的人是周俭,而不是徐家大郎,立即停住了话头。
徐风眠行了一礼:“儿今日前来,是要寻贵寺一名僧人,唤做言无。”
“是言无师叔啊!”小沙弥倒是和这个言无很熟的样子,一下就反应了过来,“施主,请!”
徐风眠在路上走着借闲聊之名套话:“儿的一位友人推荐儿来寻言无师傅讲经。”
小沙弥很是骄傲:“言无师叔讲经讲得极好,徐施主算是找对人了?”
“是么。怎么之前没有听过言无师傅的名头。”
“言无师叔经常在外游历,很少在京城,即使在,也很少会出寺庙的大门。”
“那要请言无师傅去家里讲经想必是很难了。”
“是呢!言无师叔很少去别人府上呢。”
说着就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院子。
院子里种满了各式各样的树木,看上去没有什么章法。石桌旁坐着一个面目慈悲安宁的和尚,面前放着几本经书。
“言无师叔,这里有两位施主要寻您讲经。”
那和尚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很是空洞,带着温柔的笑:“劳烦你了,小师侄,你先去前面帮忙吧。”
怎么这个和尚的眼睛……
“两位施主请坐吧,不知寻贫僧有何事?”
徐风眠也不拖沓,坐下后就直接问道:“言无师傅可去过英国公府讲经?”
言无毫不犹豫的回答:“去过。是四年前的浴佛节,英国公府的世子请贫僧前去的。”
他一脸坦然。
徐风眠:“儿听说言无师傅甚少出去给人讲经,为何那日愿意去英国公府呢?”
“是因为一个人……他告诉贫僧,若是英国公府邀请贫僧,让贫僧一定要去。因为,英国公府上有个人等着贫僧救命。”
周俭讶异:“你就去了?”
言无有些脸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
还真是个老实和尚。
徐风眠接着问:“那您对那个人有没有印象?”
言无回答得很快:“有!他应该也是个信佛之人,身上有一股檀香味,只是那檀香味和兴庆寺的不同。”
言无眼睛看不清,嗅觉却很灵敏。
徐风眠起了疑心:“您记得可真清楚。”
”贫僧前几日听说了英国公府的事情,就猜到有人会来寻贫僧。”说完这话,言无追问,“刘家大郎真的已经……”
“如您所闻。”
言无叹气,口诵佛号:“阿弥陀佛,真是可惜。”
徐风眠蹙眉:“那人只和您说了有人等着您救命?”
言无点点头。
徐风眠:“那您为何就认定那个人是那个小厮呢?”
言无回忆道:“那日,贫僧不小心碰到他,他就痛呼了一声。贫僧就问他是不是挨了打。他说自己才进府自然有做错事的时候……后来贫僧想着刘大郎很是信佛,就说了妄语……”
出家人不打诳语,言无说了妄语,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周俭安慰道:“言无师傅也是一片好意,发心为善,算不得妄语。”
徐风眠追问:“不小心碰到他?”
言无答道:“是的,当时贫僧刚刚坐定,刘大郎就说要去取东西来。房内只有贫僧一人。那位小施主进来奉茶。或许是因为贫僧目盲,接茶的时候就不小心碰到了。”
“取东西?是取什么东西?”
“一瓶香汤,他说是友人所赠。那香汤确实奇妙,留香数月之久。”
周俭突然问道:“那香汤是否带着些土质的甜味?”
言无不懂什么叫土质甜味:“确实是有些甘甜的气息。”
徐风眠:“刘大郎可有说过是哪位友人所赠?”
“并未。”
二人问完话,就离开了兴庆寺。
一出寺庙,周俭就说道:“是龙涎香。”
徐风眠只觉得浑身发冷:“又是……龙涎香?”
周俭知道她的担心。
“您的意思是……刘大郎的那个友人和设计害死刘大郎的人事同一个人?”
徐风眠的手有些发颤:“是的。”说完她深深吸一口气,“他在几年前引言无去了英国公府救了富顺……又设计富顺张刀杀了刘大郎……有可能孙会也是他所杀……甚至他可能知道你的鼻子很灵,故意留下了龙涎香的线索……”
她说着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周俭本来看着前路,听她声音不对,担忧地转过头,只见她面色都苍白了不少。
他从未见过徐风眠这个样子,也顾不得男女大防,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徐风眠很快冷静下来了,她发现周俭正温柔地给她拍背,立即僵硬了一下。
周俭也发觉了不妥,立即收回手,装出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咳,我们要先理一理这件事情。”
周俭老老实实地点头,很是温顺的样子。
徐风眠也恢复了镇定:“首先,现在唯一一个疑点就是孙会的死。先把孙会的死查清楚才会有头绪。”
“这件事情需要禀告给圣人吗?”
孙会有能力闯入大内。如果他只是普通的贼人也就算了,可是如果背后有人指使,那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徐风眠:“先查清楚再禀告圣人。还有英国公府那边……本官觉得还是要问问,等会儿让人去找管家问一问,刘大郎所有来往的人。”
周俭还是温顺地点头。
徐风眠正色道:“儿知道你刚才不是故意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周俭这才抬起头,咬着嘴唇:“某真的不是故意的……”
徐风眠看他表情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连忙轻声道:“真的没有怪你。”
“真的?”周俭的耳朵又竖起来了。
“真的。”
周俭又想到刚刚小沙弥的话,问道:“徐尚书竟然信佛?”
他记得他家阿爹曾经赞赏过徐尚书,说他不是个俗人,不信僧道。
徐风眠沉默了一下才说道:“阿爹是不信僧道的。只是在阿娘的事情上……”
周俭明白了。
二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边往回走,刚到内卫司门口就冲出来一个卫士。
“少司!马家兄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