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的午后。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桌上倒入斑斓绚丽的彩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气息。
安亚坐在里面,批阅着教会事物的公文,手里的羽毛笔蘸了墨在上面书写。
他最近经常来这待很久。
这间圣女曾经住过的房间,被搬入她以前在小屋里使用的坩埚,还有各种草药堆满的柜子和有着漂亮花纹的彩色玻璃瓶。
窗户中间摆放着紫色的小花,旁边也放上了绽开的鲜花和高起的茂密绿植,漂亮花纹书桌上放着一沓厚厚羊皮纸和洁白羽毛笔。
这些都是安亚前段时间准备的,讨她喜欢的东西,如果弥塞从学院回来,再住到这个房间应该会高兴。
她会高兴的,安亚不止一次见过她摆弄那些陈旧的家具,露出那样生机勃勃又欣喜的脸。
随着敲门声,恭敬又淡漠的男声响起。
“主教大人,神官们都到齐了。”
纯白石柱构成的教廷内部,神官们聚集在大圣堂里开会,汇报着各自的搜查进展。
他们的主教近日来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尽管那位大人脸庞永远维持着温和圣洁,就像殿里的那些宗教石像一样得体完美,令人敬仰,眼神却愈加的冰冷刺骨。
教廷的圣女失踪。
唯一线索只有那根掉落在现场,充斥着邪术的黑木法杖。
几天前主教下达指令,命令他们立刻动身前往各个地区,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寻找圣女的踪迹和炼狱的入口。
今天的会议气氛很压抑,没有人能查到圣女的下落。还有被他们忽略的,骑士阿尔执行派遣任务后,既没有回来,也联络不上。
有人报告这个问题的时候,安亚微皱起眉头,托着下巴思量着。
那所接连有学生古怪消失的学院,失踪案陡然截止,弥塞成为最后失踪的学生。对于学院方面松了一口气,但对教廷来说线索中断,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
学院在报告时还隐瞒了教会一件事,这里面除了学生,还有一名新来的,特聘来教黑魔法防御课的老师,也失踪了。
两名神官在披着阳光斜影的走廊并排走了一段,年长些的神官停下来,开口质问旁边的青年。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连你也不知道吗?我们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名圣女,那不过是...”
“注意你的言行,莱因哈德,主教大人不会像我一样当做没听到。”年轻的神官适时打断他,转身背对着他离去。
旁边正在打扫的神侍们像是听不到任何声音一样,专注于清扫地面的工作。
年轻的神官名叫奥拉,被新任主教看中才能,从平民里提拔上来。他谦卑,处事冷静,和所有人相处的不错,刚开始还有成见的那批人,现在都不再把矛头指向他。
比如刚才的事,那些聋耳半哑的神侍都是主教的眼线,他们会尽职清扫教廷里里外外,包括人。莱因哈德虽然蠢但不是恶人,也不会背叛主教,他不希望这名老神官只是因为言语无状而送命。
他没见过圣女,在被主教从别的地方调任时候,圣女已经失踪。大殿存放的某任主教手写稿里记载着圣女有异常强大的光明力量,能治愈骨肉,抚平伤痛。
奥拉回到他自己的房间,刚拿起教典准备去厅前的忏悔室工作,就碰见推门撞进来的友人。
首都最近的热门话题。
亲王的新情妇,是二皇子的乳母,不少阶层普通的男爵夫人跃跃欲试,踏破亲王宅邸的大门。
王后的去世并不是意外,可怜的皇子尚且年幼时就被驱逐皇宫。
讨论的最多的,还是关于传闻里神秘的圣女。听说圣女失踪,神职者们正在首都全力寻找,教廷影响力最大的几个中心城镇,布告栏被换成带画像的寻人告示。
由于教廷公开的搜查工作,首都的信众们也热衷于谈论这个话题,圣女还未露面,就带着流落街头的悲剧光环。
而学院这边,早在弥塞消失的第二天,曾发过书信给格雷特家,通知家人并表示慰问安抚。
正常情况下,首都与居住其他城镇的格雷特家相距一段路程,骑马还要等几天,邮差员才能把信送到那个家族的宅邸。
但格雷特家的长子,这些天来拜访,就住在首都。他是弥塞未曾见过面,假身份名义上的哥哥。
原本是被安亚叫过来,参加学院的活动和照看她的。
所以书信就直接转到了安亚手里。
现在到处贴着圣女画像,曾在宴会上见过真容的贵族们,更加毫不掩饰赞美她的美貌,侃侃而谈,没多久流行起新的流言。
骑士长的情人不是皇室的某位公主或王妃,而是教会早年一直隐藏起来的那位圣女,从小就受到过光明神的召唤,加入教廷,后来被本应守护她的圣殿骑士爱慕。
第一美人的名声在首都流传开,还有小道消息她就住在珈蓝。
传言不必事事真实,但可以满足于人们的幻想与猎奇心。
这里面最不高兴的,恐怕是费尽周折,却没有让斯洛信誉扫地的二皇子殿下。
“主教大人。”灰棕色头发的青年走进来,他的神色平静自若,是刚才在走廊上与人交谈的年轻神官奥拉。
殿里其他神官表情更为深沉,装模作样沉浸在自己手边的工作,极力缩小自身存在感。
主教大人最近心情不好,早已是教廷里心照不宣的秘密,这个时候都默契的选择减免他们手中的工作汇报,神官们为他的勇气表示敬佩。也有极个别人阴沉的观察着,认为他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获得主教的喜欢。
“什么事情?”高座上温和的眼眸抬起,大殿里的气氛却变得更加凝重。
“那位回信说,不日会亲自来一趟。另外,阿尔骑士今日回来了。”奥拉说道。
安亚握着权杖的手突然攥紧,悲悯圣洁的脸庞眼眸翕张,微扬起唇冷声说。
“让他单独来报告。”
“是。”
弧形的高阁窗户洒下金色光束,满身狼藉的阿尔站在主教高椅对面,青年不像以往那样整洁清爽,他身上好几处是焦灼痕迹及暗红的血印。
阿尔详细的把进入学院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汇报着,故意隐去自己变成恶魔的那段。
那是他作为人类与魔族混血第一次失控,他的内心有剧烈的挣扎和迷茫,却不后悔,甚至隐隐的放纵自己。骗取少女的关心,让她以为自己全是失控不得已。
骑士向主教陈述与血巫的战斗,以及少女最后如何死亡。
说到这里阿尔的眼眸浮动着一抹血红颜色,他低垂着任由发丝遮蔽属于魔族的眼睛。
要是平时,主教大人多半会发现他的异样。
安亚久久的沉默不语,时间像被定格般,亦或是他的世界,已经停滞在得知又一次失去她的那刻,高大的身型显得孤僻而死寂,拉着斜长的影子。
帝国的冬天漫长又寒冷,穿着灰色旧衣的妇人在屋里来回踱步,她年轻时的样貌应该还不错,金色的微卷长发,淡雅秀气的容颜,和有别于普通农妇细腻的双手,只是现在手指间布满细小的伤痕。
对于她的失神落魄,男人并不关心,他漠然的看着妻子掩面大哭起来。
“好了,这是他的福气,你不该这样。”男人的语气同样冷漠。
比外面的冰霜更刺入肌骨,对于正常人而言。
妇人没有搭理他,只是自言自语的念叨什么。外面冷气吹进来,把原本就快熄灭的壁炉吹灭了。男人又重新把火生起来,这间漏风的屋子还是那么冷。
男人想用布把门挡起来,走到门口看见自己年幼的儿子就站在外面,诧异说道。
“安亚...不是和你说过,你母亲生病需要休息吗?”
安亚抬眼看着他名义上的父亲,“我想见她一面。”憋了几天的话,终于说出来了,他带着一丝希冀观察男人的脸色。
妇人听到像疯了一样打开门,把他拉进去。
安亚像是早已习惯,就算被母亲亲手推向壁炉,热烈的火焰灼伤手,也没有发出声音。
男人立马制止她,“你疯了,他好歹也是你的孩子。”
“他不是,他就是个魔鬼。他要从我身边带走我的孩子。”妇人哭哭啼啼倒在椅子上。
男人仔细的检查安亚的身体,确保伤口不太深后叹了口气。
“还好,要是破相,怎么和主教大人交代...”
看他懵懂稚嫩的脸,又憋眉说道。
“等会马车就来接你,进了教廷,在那位大人身边要听话,不能忤逆,也不能逃回来,知道吗?”
安亚不解看着他的父亲,点了头。
下午,他被马车接走前往教廷,甚至还没吃午饭,看到父亲从神官手里接过一个沉甸甸的袋子。
年幼的安亚只是看着那个袋子,最后什么也没说。
马车停靠在教廷侧门,他下车随着神官进入圣厅,有专门负责的神侍给他洗澡,换上干净柔软的神官服,全身还被香粉涂抹了一遍,像一个供人取乐的玩物,被带到主教的房间。
他曾见过一面,在教廷的开放日,他有很高的光明元素亲和力,所以被主教大人看上,所有人都这样和他说。
但他没有魔力,不知道那些大人为什么即便撒谎,也要把他这样无用的人弄来这。
安亚一直等到夜晚,也没有人来,他看了看周围,尽量轻缓的坐在看起来非常昂贵的床,捂着肚子。
痛苦到闭眼时他听见银铃晃荡的脚步声——
“主教大人...”他从床上起来,俯在地上。
“我没见过你。”干净的少女嗓音。
安亚诧异的抬起脸,看向她。
骑士离开很久,坐在高椅上的红衣主教手指微微动一下,他睁开双眸,刚才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痛意撕扯着他的心脏,安亚露出落寞的笑,这个现实...还不如梦境。
圣袍下的赤足踩踏冰冷蒙灰的阶梯向下而行,一路上没有其他人,这里是只有主教才能进入的丑恶禁地。
位于教廷最底层的房间入口,接下来这段路通往地心,推门进去是一座巨大的无数精密铁网铸成的笼洞,上面附着古代人鱼的心脏,万年不化的寒冰,冻结着如收藏品般无数庞然大物。
旁边还有锁链封住的鱼缸,流血的有着鱼尾的男人飘在水里。
安亚低声笑着,仿佛丝毫不在意厚冰覆盖的地面,任由寒冷浸润皮肤,温和的面具迅速裂开,暗淡的眼眸聚燃起复仇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