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大婚场面自是宏大,无论帝后如何争斗,李渔毕竟是皇家嫡公主,该有的礼仪和待遇是绝不能少,甚至相比于其他公主大婚要更加盛大许多。
李渔身着金丝罗裙,头顶金缕凤翅冠,跽坐在皇后凤辇之上,面容清雅,比往日要明艳许多。
站在队伍前头的杨炯见此,知道皇后是借此向皇帝表达自己的不满,或许也是心疼自己的女儿远赴辽国,今生恐难相见。总而言之,公主乘坐皇后专属凤辇出嫁,自古以来未有先例。
再观李渔的金丝罗裙,明显是蜀地大工匠的作品。裙面金丝挑线,游凤走龙,发丝一般的缕金挑秀而成的牡丹贵气十足,祥鸟大如黍米,眼鼻嘴甲灵动异常,栩栩如生,看者无不惊叹。头顶的凤翅冠更是大有来头,那活灵活现的金凤凰,羽毛纹理清晰可见,錾刻的凤身更是层叠有秩,气宇轩昂。要知道,这立体錾刻技术在工匠中能者寥寥,更不要说做出如此精美的凤冠,花费的时间和心血不可估量。
随着礼部官员的唱读结束,禁军迅速分列两旁,龙骧卫一千五百名将士身着紫红色睚眦服,高举仪仗,朝前开路。杨炯见众多皇子公主上前告别,知道礼仪已行进过半,于是打马准备头前开路。
“这身睚眦服倒是合身。”太子并未前去告别,而是走到杨炯马前别有意味说道。杨炯知道他在说自己拒绝麟嘉卫做和亲卫队的事,心中也是腹诽不已。
谁不知道麟嘉卫都是一群纨绔子弟,谁不知道你太子和麟嘉卫不清不楚,举荐麟嘉卫做和亲卫队你存的什么心别以为老子不知道,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却先跑来阴阳怪气,想到这杨炯就没什么好脸色:“合身吗?官家也这么说,应该比麟嘉卫的麒麟服合适吧?”
“是吗?那你可要穿牢些”
“太子是在威胁我?”杨炯皮笑肉不笑道。
“你放肆!谁给你的胆子和我太子哥哥如此说话?给本公主滚下马来!”一身紫色连体宫裙的少女出言呵斥。
杨炯看到此人眉头一皱,只见她面敷铅粉,唇含朱丹,头戴金钗,脚踏金缕秀鞋,最惹眼的就是她这一身紫色装束,尽显奢华。
“六公主在和微臣说话?”
“你少装蒜!狂悖无人臣之礼,该当何罪?”李清双目圆睁,声音陡然提高。
“恶紫夺朱!”杨炯冷哼一声,掉转马头,准备出发。
这六公主李清还是老样子,刁蛮任性,目中无人。从这一身紫色不难看出她是个爱慕虚荣,浮华浅薄之辈。
要知道紫色染料在古代极其昂贵,在大华只能从紫草中提取,而且极其繁琐,产量有限。就是在极西之地的拜占庭,想要拥有一件紫色袍子,至少需要25万只骨螺分泌物才能染成。据大食商人说,拜占庭贵族的紫色袍子全都有一股腥臭味,即使如此他们也趋之若鹜。原因无它,只有稀有物品才能彰显地位和阶级,而爱慕虚荣的贵族总是喜欢用这些来标榜地位。
李清从小就喜穿紫色,若不是她母族有些家资,怕不是早就被她败光了。对此,小时候的杨炯就瞧不起她,堂堂公主要靠这些庸俗之物彰显地位,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李清也看不上杨炯自命清高,没少叫人和他打架,这么多年过去了,听说她投靠了太子,今天看来确实如此。
“你站住,赶紧给我太子哥哥道歉!”李清走到杨炯马前,一把抓住马缰绳,抬头不可一世道。
“我乃是官家亲敕华辽和亲副使,按礼制,可见官不跪,遇勋不停,你真让我行礼?”杨炯高坐马上,声震四野,周围官员纷纷侧目。
李清还要说话,杨炯一把扯过缰绳:“龙骧卫睚眦营,犯官家天威者,当何如?”
“杀!杀!杀!”整齐划一的抽刀声让李清全身紧绷,她没想到杨炯会如此硬气,本想借太子的威势杀一杀他的威风,现在却弄成这个局面,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周围官员和民众听见喊杀声都是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公主大婚怎么会弄成这样?反观太子一脸阴鸷,从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盯着杨炯一言不发。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一身穿红色蟒袍的少年打马走来,朝太子点点头后小声对杨炯道:“行章,怎么回事?”
杨炯见是那和亲正使嫡亲二皇子李泌相询,简单说了下眼前的情况,就策马走向一边。李泌眉头微皱,虽然杨炯说得隐晦,但也从中听出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于是直接开口朝太子道:“大兄,今日九妹大婚,莫要闹的太过难看。”
“二弟也站在他一边?”太子闻言眯着眼问道。
“大兄知道我哪一边都不站,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只是不想让九妹脸上难看。”李泌不卑不亢回道。
“兄长,这杨炯欺我皇家太甚,我们绝对不能饶他!”李清见到来人,仿佛有了底气,大声呼喊。
李泌眉头皱的更深,刚要出言呵斥,就见远处走来一人,心中大定,刚要出口的话也选择闭嘴。
李潆远远走来停到众人中间,眼神中满是愤怒,杏眼环顾四周,众人纷纷噤若寒蝉,实在是她给的压迫感太强,谁不知道三公主李潆可不是什么小白花,那可是一言不合就杀人全家的主,在一众皇子皇女中,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三姐,杨炯狂悖无礼,对太子哥哥甚是无礼”李清恶人先告状,朝李潆小声道。
“闭嘴!”李潆声音中寒气森然。
李清还要出言解释。
李潆抬手就是一巴掌,一声脆响在场中如同洪钟大吕般清晰,众人见状纷纷侧过头去,装作无事发生。
“带去宗人府!”李潆话音刚落,身后窜出几个嬷嬷扶住满眼震惊的李清,拉出人群。
太子见状一言不发,似是场中的事与他无关一般。
“把刀收了!”李潆朝杨炯冷声吩咐。
杨炯知道不能闹得太过,摆摆手示意睚眦营收刀。
“你想干什么?”
“三姐,孤并未做任何事!”太子辩驳道。
“九妹是你我的亲妹妹,你当年做的事忘了?她大婚还要来闹?”李潆连连质问。
太子闻言低头,一言不发,不知道是不服气还是真的羞愧。
“跟我去见母后”李潆说着不理会众人,朝皇宫的方向走去。
太子看着马上的杨炯,冷笑道:“杨少卿这身睚眦服可要穿久些,莫要让孤失望!”说着一拂袖跟随李潆离去。
见二人离开,齐王李泌率先开口:“你说你招惹太子干吗?”
“他先招惹我的。”
“真服了你们,天天斗来斗去不嫌累吗?”
杨炯翻了白眼:“对对对!我们都是蝇营狗苟之辈,哪像齐王殿下一般高雅,毕竟不是谁都能著书立说,称颂天下。”
李泌哪里听不出他是在揶揄自己,自己确实立志著书立说,开宗立派,教化天下,可哪有那么容易,整日里闭门造车也不见起色,于是才自告奋勇送九妹和亲。
“你就别取笑本王了,时间不早了,莫要让耶律太子在城门等太久!”李泌出了名的好脾气,对此也不恼怒,提醒杨炯正事要紧。
“书呆子,没意思!”杨炯低声骂了一句,招呼卫队仪仗朝明德门辽国使团的方向赶去。
不多时,两队人马在长安正门明德门汇合,礼部官员主持合婚礼仪,宣读诏书,敬告神明,一套繁琐的礼仪后。李渔走下凤辇,换乘銮驾马车,礼仪算是全部结束。杨炯组织亲卫护住李渔的车驾,和李泌一同会见耶律光。
三人寒暄几句,礼官高声唱读:“吉时已到,神明开路,鬼神退却,公主启程!”蜿蜒曲折的队伍启程朝河中府赶去。
长安到河中府的距离不算远,由于公主和亲队伍人数众多,除了军队亲卫还有仪官和宫人,所以只能白天行路,晚上休息。杨炯估摸了下,大概要十二天的时间才能赶到河中府休整,然后换乘官船进入太原府。
经过这几日的赶路,杨炯耶律光李泌三人也算是混熟了,经常凑在一起喝酒吹牛,说来奇怪,一个契丹人,一个书呆子,一个穿越者,竟然能玩到一起,只能说是缘分奇妙。随着北上越来越深入,城市渐少,农田、荒山、森林逐渐多了起来。此时正值六月中旬,天气越来越热。自从进入山西境内,黄土地逐渐增多,烈日加上如此景象,杨炯仿佛感觉温度又上升了许多。
“大人,快喝些水,莫要中暑了”一个身着黑色睚眦服的胖子,笑眯眯的打马上前,谄媚的给杨炯递上水袋。
杨炯接过喝了一口,玩笑道:“毛罡,你好歹也是一营将官,管着一千五百的睚眦营,如此做派也不怕人笑话”
“这有什么?大人有所不知,我有个同乡在龙骧卫囚牛营,那本事照我老毛差远了,就因为娶了那副指挥使的女儿,现在都做到中郎将了”毛罡接过杨炯递回来的水袋,自己也喝了一口,满是不忿。
杨炯颇有兴致道:“你们龙骧卫也搞这一套?不怕官家宰了你们!”
“这事在十二卫中挺常见的,纵使我们是皇帝亲军,官家也不能不让人家娶亲不是。”毛罡解释道。
“你倒是看得开”
“看不开能怎样?以前年轻不懂事,不然也不会在这营官的位置上一呆就是七年”
杨炯见他言语落寞,开玩笑道:“那你可找错人了,我可还没娶妻,想要做我女婿,你可有得等了”
毛罡闻言一笑,无赖道:“做不了女婿就做亲家,到时候大人可别嫌弃我毛家户门小”
杨炯被他不要脸的样子弄得一阵无语,用手指了指笑骂:“你要是早这么不要脸,龙骧卫大将军的位置哪还轮得上他金杲,早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毛罡闻言也不敢附和,笑笑算是回应。
杨炯知道他来谄媚自己的原因,现在自己是皇帝身前的红人,和亲之后说上几句话,功劳簿上书写一二,他毛罡营将的位置至少能动一级。更重要的是杨炯家世显赫,杨文和名声在外。
杨文和做左丞相的时候,选贤举能,很多不得志的官员在他的任用下,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于是想要攀上相府的官员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纵使现在杨文和被下放到江淮做封疆大吏,可在朝中的能量绝不会比他在朝时小多少,那些门生故吏,高官大能随便说上几句话,他毛罡动一动去其他部门享福也不是不可能。
杨炯对此说不上讨厌。很多人只看到杨文和提拔的官员平步青云,却对他们的才华选择性无视。任人唯亲这句话要分开讲,一个人不太可能把不熟悉的人安排在自己身边,只是凡事有个限度,用人要有区分。
杨炯这几天和毛罡相处下来,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无论是协调军队,还是指挥军队驻防,都能看出他的不凡,只是这几百斤的身材着实让杨炯头疼,为此还私下问过睚眦营的将士,他是怎么当上一营主官的。
得到的答案出乎意料,这毛罡别看身材肥胖,力气却大得惊人,参军时就是凭借这膀子力气才被破例征召入伍。后来在军中从一个小兵一路干到皇帝亲军龙骧卫的一营主将,着实让人意外。至于后来吹嘘的什么战役力劈主将,战场上七进七出云云杨炯直接找个借口逃走。这几天毛罡在他身边说这些都快不下十几遍了,实在是不想听他们吹牛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翻越山区,虽然舟车劳顿,总体上还算平稳,并未发生什么意外。但杨炯始终绷着一根弦,他知道敌在暗我在明,之所以不动手不是良心发现,而是蓄势待发。
眼瞅着进入河中府地界,杨炯吩咐手下带上礼官先行进城通知主官迎接。河中府面积不算大,要不是仅靠汾河,享受着漕运之便利,恐怕很难集聚成一府。
河中府的主官五十多岁的模样,得知公主到此,一马当先,带着府衙一众官员出城迎接。杨炯吩咐睚眦营一千人驻扎在城外,五百人跟随自己进城保护行营安全。
和亲队伍被安排在城中一处僻静庄园,庄园虽然不大,但胜在雅致清幽,可以看出这河中府的主官也是个有心之人。
杨炯安排好一切后,见已经月上中天,还不放心的他打算再巡视一番,以防万一。庄园假山林立,廊道曲折,阁楼相错,树木掩映,走着走着,杨炯就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阁楼的深处。刚要转身返回,隐约听见咚咚流水声,杨炯心中顿生疑窦,这处楼阁不是李渔的下榻之处吗?没听说里面还有活水呀?
杨炯止住脚步,转身走了进去,见假山之间云雾笼罩,流水声叮咚作响,水中影影绰绰有一人影晃动。杨炯暗暗称奇,没想到这竟然是一处温泉。
好奇之下杨炯也猜测起水中人的身份,这人难道是李渔不成?这么晚了不睡觉,跑这里泡温泉?还是说公主行营闯进了什么歹人?那他这个副使可就难辞其咎了。
想到这杨炯眯起眼努力看清水中之人的模样,心中打定主意,若是李渔,他转身就跑,若是其他什么歹人,立刻叫人上去宰了他。
或许是老天听到了杨炯的心声,一阵清风拂过,水面上的雾气随风偏移,杨炯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水中之人。谁曾想,雾气散去后,水中之人也睁着眼看向杨炯这边。
四目相对,杨炯转身就跑。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