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张被那股子巨力掀飞出丈余外,好似个皮球般在地上滚了几下,后背重重撞在一堵矮墙上。
闷哼了一声,好险没背过气去。
待呲牙咧嘴着踉跄爬起,便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浑身骨骼也似尽在哀嚎呻吟。
可眼下又哪儿容得他发出半点儿痛呼,赶忙强忍着剧痛,脚尖一勾,挑起地上那柄雪亮长刀抄在了手中。
忽地听到一阵惊慌诵咏声传入耳中。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哆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利哆…!”
他神色一怔。
下意识循声窥去。
但见慌乱的汉子当中,那畏畏缩缩躲在人后的吊梢眼正缩着脑袋,惊恐间合十着双手急声念诵起了佛咒。
“狗日哩!”
独眼张回过神来,面皮顿时黑如锅炭,接着便是破口大骂。
他虽不信神佛之流,可也晓得这厮所诵念的正是往生咒。
这本是超度亡魂的咒语,而这瘪犊子此刻念诵这般的咒语,莫不是想为张爷超度不成?可他张爷还没死咧!
独眼张腮帮子抖动几下,气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可刚要抢步上前抡上几记耳光。
便在此时。
屋顶的位置,那怪物竟一点点抬起脑袋,它甩动着脑袋,侧过头瞧向众人,牙缝中还残留着丝丝血迹。
糟糕!
独眼张心头一跳,迈出的步子也霎时止住。
而那怪物也猛然张开血口,露出内里那道道尖锐獠牙,接着背肌高高拱起,口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声。
“娘啊!”
汉子们顿时骚乱一片,哭爹喊娘者有之,惶恐哀嚎者有之,而期间那道诵念咒语声,却似更加急促了几分。
“入你娘的”。
独眼张眉头直跳,恶狠狠朝那队伍里的吊梢眼剜了一眼,继而握紧了手上长刀,满脸凝重的盯向屋顶怪物。
“救…救命…我不想死…!”
不知谁鬼嚎了一声,本就张皇失措的队伍立时变得大乱,竟不顾周遭的危险,一个个神色惊恐的四处逃窜。
俄而。
那怪物似也窥到了机会,扭曲的身形如饿狼扑食般从屋檐上一跃而下,携着一道劲风冲入逃命的汉子当中。
细长的前肢冷不丁勾住一人,锋利如倒钩的爪子轻易便撕破了那人的衣服和皮肤。
………
鲜血、残肢、嚎哭、嘶喊。
这简直是一场赤裸裸的杀戮!
独眼张只觉一阵的头皮发麻。
他握紧了长刀,紧盯着这头酷似人形蜘蛛的怪物,瞧着他不住嘶吼扑咬,瞧着它那纤细的四肢轻轻勾动,便能将人击飞数米远,摔落在地,生死未卜。
周遭的嘶喊与哭喊声在弥漫着浓重血腥味儿的空气中交织。
可纵使汉子们如何逃窜甚或临死反扑,可却依旧无法阻止被眼前怪物屠戮的命运。
冷汗从额头滑落,浸湿了独眼张身上衣衫。
眼前这头追逐残杀手下兄弟的怪物,强大到让他心底生出一股子无力与绝望来。
他自是深知,等这些个弟兄被屠戮殆尽,届时,便也是他的死亡之时。
然而……
手上那柄长刀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如此几遭过后。
末了。
他才吐了口唾沫。
算逑吧。
老子还是先遛了再说。
念及此处。
当即趁着那怪物还未盯上他之时,独眼张握着长刀缓步退向屋角,至于四下里那儿些正遭遇屠戮的弟兄…
只待他张爷逃脱出去,回头与众兄弟多烧些儿纸钱,再请些僧道设斋超度,祭奠一番,如此也算问心无愧咧。
他悄悄压低了身子,蹑手蹑脚着刚摸出几丈外。
忽而。
“呔,俺来也!”
哀嚎惨叫里突兀响起个洪亮的嗓音。
接着。
斜前方那处冷巷里奔出个身材魁梧的汉子,手上提着柄暗沉沉的宰牛尖刀,一双眼睛似铜铃般瞪得溜圆,满脸的络腮胡子如钢针般根根直立,神色间满是冷肃,更兼几分的不耐。
额?!
正自跑路的独眼张身子一颤,难以置信的瞧了过去。
“柴屠子?”
这厮不是缩卵子跑路了?怎地又跑了回来!
只晃眼的功夫,那雄壮汉子已大踏步奔到了跟前。
柴屠户也瞥见了形容鬼祟的独眼张,立时怪眼一瞪道。
“方才便是你这瞎眼贼唤俺?”
独眼张顿时气的鼻孔生烟,眼珠子都红了。
平日里他最恨别人提及“瞎眼”二字,这屠子却摆明了让他难堪。
可耳边弟兄们的惨叫与那怪物的嘶吼愈加逼近,逼仄巷子里影影绰绰间亦有大量活尸蜂蛹奔出。
是以。
心底刚窜起的那点儿怒气恍如被浇了一盆子凉水,霎时间已烟消云散。
“柴老弟…!”
他慌忙挤出个笑脸,正欲摇动三寸不烂之舌,忽悠这屠子援手之际,冷不丁一截雪亮刀锋迎头劈来。
“娘哎…柴爷饶命…!”
独眼张一个机灵儿,到了嘴边儿的话语立时变作了讨饶。
可下一刻。
身子猛然被一只粗壮大手推搡了个筋斗。
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晕乎乎的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小截惨白断肢从眼前抛飞出去。
接着。
一道雷鸣也似的刺耳嘶吼陡然咤起。
震得独眼张眼冒金星、险些一屁股蹲坐地上。
恍惚间瞧过去。
仅存的那只眸子里却映出头面目狰狞的蜘蛛怪物,其纤细的前肢突兀少了一截,断口平整,伤口处还挂着丝丝缕缕的黏稠血浆。
此般变故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形势转眼之快,却让独眼张一时半会没缓过神来。
他晃了晃晕眩的脑袋,心底冷不丁冒出些许念头来。
第一,原来这屠子非是要杀他,反倒是为了救他。
第二,他曾派遣人手偷偷散布谣言,污蔑这柴屠子所卖肉中注水,此事闹得全镇哗然,也不知这屠子是否知晓。
然而。
他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
柴屠夫瞧也未瞧他一眼。
只见他迈步上前,气势如虎,手中的那柄杀猪刀挥舞起来,刀光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与那癫狂嘶吼的怪物厮杀在了一处。
独眼张神色惨淡,一时间,即羞愧又尴尬,神色变换数次,忽的,重重一跺脚,喊道:
“左近尚有诸多乡亲正被尸群围困,老哥恰好与那成捕头有个几分情谊,这便去镇头营寨求些援兵来…且劳柴老弟暂且撑住!”
言罢。
竟自丢下了正在厮杀的柴屠夫与那仅存的寥寥几位弟兄,头也不回的朝镇子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