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师?”
听了老者的话,汉子与妇人对视一眼,却是大为诧异,不过瞧着老者也不似官府中人,是以便也放下了些心。
那老者和声说道:“老朽误入贵地,眼下又累又渴,不知主人家可能舍老朽一碗水喝?!”
闻听此话,汉子眉头一皱,就要出声呵斥,将这来历不明的老者撵走。
“相公,这位老先生瞧来不似坏人,又一大把年纪了,不如给他一碗水吧!”妇人面露不忍,低声哀求了一句。
“哼,妇道人家知道什么?这荒郊野岭的,他一个年迈老者竟能翻山越岭,行到此处,岂会是好人。”汉子侧头瞥向妇人,不耐烦的训斥道。
妇人脸色一白,也不敢再劝。
这时。
“壮士说的什么话?老朽年老力衰,怎生会是什么恶人?!”老者有些不喜地插了句嘴,又叹息道:“实不相瞒,老朽正被个恶道人追杀,慌不择路之下,才跑到了此地,可惜在山中跌了一脚,驴子也跑丢了,恰巧见了这地方儿有炊烟升起,当下才鼓起余力寻到了此处。”
“恶道人?”汉子眉头一挑,疑惑道:“那道人为何要追杀你?!”
“哎!”
老者又叹了口气,娓娓而谈:
“昨个儿老朽在街市上摆摊相面,见有个青袍道人兜售假药,老朽行走江湖几十年,最见不得这等坑蒙拐骗之徒,于是便出言拆穿了那道人。”
“孰料,那恶道人心怀怨恨,在老朽归家途中埋伏堵截,意欲加害,幸而老朽胯下骑着匹毛驴,那驴儿受惊之下钻入山林,这才稀里糊涂之下,误入了贵地。”
听罢老者所言的前因后果,汉子脸上也有些恼怒,他狠狠一杵棍棒,击的泥土四溅,愤然道:“好个恶道人,竟如此蛮横,当真的该打!”
他平日最瞧不惯这些个仗势欺人的狗东西,经了官差调戏妻子之事,如今更是嫉恶如仇。
“老先生且在某家中躲避几日,那道人若是敢来,某家定让他尝尝这双铁拳的厉害。”
那汉子此话一出,老者顿时大喜,忙合拢双手,连连拜谢。
随后。
夫妇二人便将那老者引进屋中,端来了茶水,一番交谈,各自报了名姓,汉子名唤张泰,妻子张刘氏。
那老者却说自个儿的名字早已忘记,熟人都唤他迟半仙,号称铁口直断。
此话引得张泰夫妇大奇,张泰有些狐疑地道:“老先生难道真个精于相面之术?”
“呵呵,老朽一生相人无数,却罕有失手!”老者抚须微笑,似乎颇为得意。
忽而,那张刘氏悄悄扯了下相公的衣袖,张泰疑惑瞧去,二人对视一眼,已明了妻子的心意。
他转过头,迟疑几番,才对那老者说道:“某家夫妇成亲已有二十余载,可却未孕有一子,早年也曾瞧过不少大夫,试了许多偏方,可惜皆是毫无用处。”
顿了顿,又道:“不知老先生可否给某家夫妇瞧瞧,到底何时能得子嗣?!”
老者颔首,整了整袖袍,笑道:“此事易尔,你夫妇走进前来,待老朽一一细观!”
那张泰闻言,忙扯着脸颊有些儿羞红的妻子,凑上前去。
尔后。
老者凝神注目,一双碧绿的瞳子,瞧得夫妻二人浑身不自在,他口中喃喃自语,手上还不时掐算,忽又冷不丁问了句。
“你夫妇可记得自个儿生辰八字?”
张氏夫妇点头,遂将自身的生辰报与了老者。
那老者嘀咕了几句,眉头大皱,见此,张泰夫妇不由心下惴惴不安起来。
“某家夫妇有什么不妥么?”
张泰忍不住问道。
“哎!”老者摇头唏嘘着说道:“你那妻子倒是无甚大碍,可壮士的面相却是大大不妙呐!”
“什么?”
张泰夫妇顿时大惊,那妇人面露忧虑之色,张泰则皱眉说道:“老先生还请明示。”
老者眼帘微垂,解说道:“你天庭方广,地阁恢肥,而震兑两宫俱狭,此着谓之曰风字面,此面相之人,幼年家境富足,及笄之年却不得祖荫。”
“且疾厄宫皮肉削陷,想必壮士三十余岁时,曾惹过人命官司,迁移宫气色灰暗,主有家不得归,流落异乡之相,更加之子女宫泪堂深陷枯干,一生难有子嗣啊。”
他一番话说完,夫妇二人已然脸色惨白,瞠目结舌,这老者不愧铁口直断的名头,竟有如此本事。
张泰摇头苦笑,他年幼时父亲乃是村中里正,家境富裕,又加之他不爱文墨,反倒喜欢拳脚棍棒,父亲于是便花费重金,给他找了个左近有名的武师,传授武艺。
后来十五岁时,他父亲因一件小事儿得罪了上官,那狗官便找了个由头,将他父亲革职查办,还派人抄了其家产,将他与娘亲赶出来家门。
没过多久,父亲抑郁之下便死在牢中,娘亲也染了风疾,缠绵病榻月许后,撒手而去。
父母的接连故去,让他悲痛欲绝,本想要提上利刃,寻狗官拼命,却被村中长者劝阻。
纷纷言道,自古民不与官斗,你爹娘已经亡故,不思延续香火,却去送死,岂不愚蠢至极,若是你爹娘泉下有知,恐也会骂你不肖!
他经了长者们一番训斥,才幡然醒悟,遂压下心头仇恨,以图后报。
凭着一身本事与同村百姓的救济,也算安稳了下来。
后来有人给他说了门亲事,妻子便是今日的张刘氏,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下去,娶妻生子,传宗接代。
待孩子大些儿后,便让她娘俩远走他乡,自个儿去寻那狗官,手刃狗官一家老小,以报父母之仇。
可老天似乎给他开了个玩笑,妻子非但一直未有身孕,几年前更是因杀了官差,被迫逃到这荒山野岭之中。
如今又被人断言,此生难有子嗣,这让他一时间悲伤、愤怒、仇恨、无奈,诸般滋味儿涌上心头。
最后,只剩下幽幽一声长叹。
哎…或许他张泰命该如此,又怨得了谁呢?!
那妇人似也受不了这般打击,在旁掩着袖袍,垂面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