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世道艰难呐,不瞒道长,老朽也是活不下去,这才去投奔女儿咧。”老者黯然道。
“今岁天灾不断,庄稼刚结穗子就遭了水涝,水退了后又生了瘟疫,官府不但不去管,还四处征收粮食,说是要赈济郡城。”
“老朽还算命大,没死在瘟疫下,可家里仅存的一点粮食也被官府搜刮走了,哎~若非挂记远嫁的女儿,老朽真想寻个地方了结算了。”
一番话说完,老者已经是愁眉泪眼,长吁短叹。
江尘也听得有些沉默,他这一路行过来,看多了孤坟,也见惯了荒凉。
天灾人祸,几番的盘剥下来,此地的百姓们不是死了,便是逃了。
天光昏暗。
薄雾里。
一团火光在夜风里摇摆不定。
山道旁的乱石堆里,道士与老者围着火堆歇息。
江尘从驴背上取下包裹,掏出了几个白馍馍,递给老者两个,笑道:“想来老丈还没吃过东西,这馒头虽然干硬粗粝,倒也能填饱肚子。”
老者慌忙推辞。
“老朽的牙齿掉了大半,吃不动咧,吃不动咧。”
江尘不由分说,将馒头塞入他怀里,自顾自寻了个枯枝,一头穿入馒头,放到火堆上炙烤。
“咱们相逢即是有缘,不过两个硬馒头而已,老丈尽管吃便是。”
“哎……真是…多谢道长了!”
“哈哈,不必客气,还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哪里称得上高姓,老朽姓王,村里人都叫我王老头。”
”哦?贫道瞧老丈出口颇有条理,莫不是也读过书!”
“幼时读过几年的私塾,只是后来家中遭了变故,也就没了束脩再读下去。”
提起此事,老者脸上不免显露出几分的自豪。
在这世道里,九成九以上的人都是不识字的,就算只读过几本书,那也会被大多数人瞧得起的。
而此时。
馒头已在火苗的舔舐下变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麦香。
二人停止闲谈,各自捧着个焦黄馒头,啃食了起来。
………………
“簌簌簌………”。
黑夜中传来一阵动静。
江尘眼神微动,转头瞧向声音处。
借着篝火的光亮,只见个脸颊黝黑,孔武有力的中年汉子靠了过来。
“打扰了,打扰了。”
汉子抱拳作揖,笑嘻嘻的道:“俺老张是本地的猎户,今日上山打猎耽搁了时辰,可否让俺也在此歇息一晚。”
这人腰悬长刀,并无刀鞘,能看到刀身上已经锈迹斑斑,身上披了件破旧麻衣,身后背负着猎弓。
看起来这身装扮,倒还真个似山中猎户。
“无妨,坐下烤烤火。”
江尘笑着摆手道。
那汉子嘿嘿一笑,又拱了拱手,向火堆旁凑去。
旁边老者表情有些僵硬,他忙向一侧挪了挪,靠近了道士一些。
三人围坐火堆,也不言语。
只有江尘与老者在一口口啃着馒头。
咕噜噜~
兴许是烤馒头的香味太浓,也可能是汉子饿了太久。
他腹中抑制不住的响起阵阵饥鸣。
二人闻声抬头看过去,汉子尴尬的笑了笑,黝黑的脸上显出了几分的黑红。
江尘见此,便将手上还剩的一个馒头扔了过去。
汉子慌忙接住,倒了声谢,而后便缩在一块乱石边,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月黑风高,黑暗笼罩了整个大地,四周的雾气似乎比之前又浓重了一些,像是一团团的棉花糖,挤压满了了周遭空间。
火堆旁。
老者脸色沉重,不时的偷眼瞧向汉子,似有这什么心事,江尘盘膝端坐,老神在在。
那汉子啃完了馒头,抹了把嘴,又从腰间取了水囊灌了一大口,满足的呼出一口气。
他解下猎弓放到身侧,忽然开口说道:“不知二位是哪里人?怎地来到了此地。”
江尘睁开眼,撇了他一眼,回道:“贫道云游四方,居无定所。”
汉子眼神微动,笑着点头,又看向了那老者。
老者迟疑几息,说道:“老朽是附近的乡民,此次是去女儿家探亲哩。”
“哦?不知老先生家住哪里,兴许跟俺家还离得不远咧。”汉子饶有兴趣的追问。
“老朽…家住万全镇外西边的王家村。”
“王家村?”
这汉子忽的惊异喊道。
“这…老朽的话可有什么不妥,壮士为何这般反应。”
老者疑惑的道。
闭目的江尘也投去了目光。
“嘿嘿,没啥,没啥!”
汉子连连摆手,又停顿了几秒,低声道:“俺听说万全镇被一群土匪给屠了,整个镇子几千人,上到人丁,下到鸡犬,就没一个活口……就连周边的一些村子,也都是这般惨状啊。”
那老者听了这番话,默然不语,一双眉毛拧成了麻花,脸色也愈加的沉重了。
“嘿嘿,俺只是道听胡说,可能那些贼人只是屠了万全镇,让周边那些村子逃过一劫咧。”
这汉子见场面有些沉闷,忙笑嘻嘻的说道。
可老者依旧一言不发。
汉子眼珠儿一动,提议道:“这长夜漫长,无聊的紧,倒不如俺给二位讲个故事如何。”
不待二人反应,他便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本地以前有个无赖汉子,平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去打理庄稼,所以家里头穷的是叮当响,连个婆娘都没娶上。
好在他还有个年迈的老父,有些手艺。
靠着编草席贩卖,倒也是能勉强养活得了二人。
没过多久,一次无赖汉子跟几个狐朋狗友去镇上游逛,到了家赌坊,有朋友提议去里面耍耍,若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得便可以一朝致富。
从此娇妻美妾,鸡鸭鱼肉享用不尽。
无赖汉子听得心动不已,随即便随那几个狐朋狗友进了赌坊。
还别说,这次他用身上了十几个大子,竟是赚回来二两多银子。
又经了这几个狐朋狗友一番的吹捧,无赖汉子便带着他们转入勾栏,一夜的销魂儿,刚到手的银子花了个精光。
第二天,无赖汉子醉醺醺出了勾栏,别了朋友,便想要去赌坊再赚些银子。
可身上没了本钱,赌坊如何也不愿让他下注,无赖汉子气呼呼的出了赌坊。
在镇上徘徊了一阵,随后便想起来,家中老父每隔个半月,便要去集市贩卖草席,如今算来,却不刚好到了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