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并不难过,只是有些失落,与易兰泽的感情有多深,深到刻骨铭心还不至于,只是想到时某个地方微微的痛,有时候恍惚间她甚至会觉得所谓易兰泽不过是一个梦境,但回过神来,老爹确实死了,她确实孑然一身。
三年后。
姜璃又一次看到那个背对着她坐的人,似乎是男人,他坐在椅子里,朝着窗,背对着她,忽然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却苍白。
他是谁?长什么样?无数次姜璃想看清他,但总是无法做到,然后一下子醒来,姜璃看到屋中陈设,她又做了同一个梦。
人下床去,拉开窗帘,天已经亮了,外面马路上都是金发碧眼的洋人,她这才似乎猛然意识到,她此时并不在中国,而是身在异国他乡的英国。
三年前姜璃辞去警察工作后,就来了英国读书,虽然以前偶尔会听老爹说到国外的生活,但真正去了,才知道外面的世界这么大,而中国崛起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易兰泽给她留的钱让她不管到哪儿都衣食无忧,他甚至在伦敦和郊区都有好几幢房子,都专门请人看管着,姜璃卖了几幢,卖的钱都寄回给单翎,让他用于国内战事中失去亲人的儿童。
有段时间,她是女富婆这件事不知为何传开了,于是学校里几个没落的贵族同学跑来向她救婚,但自从她徒手打断一个对她动手动脚的流浪汉肋骨后,便少有人问津了,在那些贵族看来,那太不淑女,姜璃反而乐得清静。
她没有在学校住宿,也没有住易兰泽在英国的房产,而是租了一户离校比较近的单身老妇人的房子,老人住楼下,她则住楼上。
老人无儿无女,腿脚不便,最近天气潮湿,连走动也困难,但偏又遇到房产纠纷,原来老人所住的房子是她哥哥的房产,哥哥在城中的儿子想收回房子租给商人开店,老人便写信给哥哥,希望让她住到自己离开人世,因为紧急,所以托姜璃送去,并希望得到哥哥的书信回复。
姜璃正好有假期,也很乐意帮忙这个老人,便欣然同意了。
地方有点偏,是郊区某个小镇,英国多雨,这个时间又是冬天,潮湿又冰冷的天气让人难以忍受。但事情办的很顺利,老人的哥哥住在一个有些陈旧的古堡里,看了信后很生气,当场打电话给儿子训斥的一顿,还写信给了回复,并让姜璃给老妇人带点钱回去。
因为路途有点远,大半天花在路上,此时办完事回去已经不早了,而刚走出去就下起大雨来,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跑着,准备赶往火车站,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了,但她还是希望能赶得及最后一班火车。
这时一个老人撑着伞跑上来,叫道:“小姐,下雨了,而且这时候出去也不安全,主人请你住一个晚上再走。”正是那古堡的管家。
姜璃回头,看到身后的城堡,虽然修葺过,但还是无法掩饰岁月的痕迹,此时在大雨中有种阴森的感觉。
“不用了吧,我想能赶上最后一班火车回去,谢谢怀特先生的好意。”那家的主人姓怀特,她对管家说道。
管家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和渐渐黯下来的天气。
“其实,是这样的。”管家慢条斯理的说道,“最近我们这个地方不太平,已经死了好几个年轻姑娘,都是在一场大雨后,死相很惨,像是被动物咬死,但可怕的是,血被吸光了,火车站离这里有点距离,马上天就要黑了,老爷担心你的安全。”
姜璃听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看看眼前的大雨,想想怀特先生也是好意,便点点头,跟着管家走回屋去。
管家给姜璃倒了杯红酒暖身,姜璃看着那红酒,想到管家刚才的话,有点喝不下去。
“你是说动物吸光了人的血?有这种动物吗?”
“所以才可怕,警察至今也没找到那动物,主人对此很忧虑,毕竟这是在怀特家的土地上,他不希望这么神圣的地方被这些可怕的血案玷污。”
姜璃点点头,想到那个看上去有些固执,但其实心底不错的老头怀特,他有这样的忧虑也是正常。
此时窗外暴风骤雨,她有点庆幸被留了下来,想着晚上见到怀特一定要和他道声谢。
然而一直到晚上睡觉,姜璃都没有再见到怀特,只有雨一直未停,姜璃做了一夜的梦,梦中她又看到了那个背对着她坐的人,她试图走到那个人的前面想看清楚他,却怎么也做不到。
第二天难得出了太阳,姜璃醒得有点晚,毕竟是在别人家里,匆忙的整理了一下,跑出去,却发现管家和佣人们都聚在外面的院子里。
气氛不太对,空气中散发着鲜血的味道,姜璃慢慢地走近,这才看到一个人倒在血泊中,怀特先生则跪在地上抱着她。
姜璃一惊,拨开人群走上去,是个女孩儿,已经死了,颈部的血管被咬断,鲜血染红了整件衣服。
雨后都会有女孩儿被杀,而且被吸干血,姜璃想起管家的话,大惊失色,这一切看来是真的,她忽然觉得背脊发凉,是不是如果昨天没被留下的话,被杀的应该是她?
“都是你,”她正想着,忽然有人喊了一句,是一个长相肥胖的女人,她指着姜璃道,“死的本该是你,是我们小姐替你死了,都是你。”说着跑上来撕打姜璃。
“够了,玛丽,跟她没关系,是我让她留下的,放开她,”身后怀特厉声说道,看看怀中的女孩儿,叹了口气,道,“把珍妮抬进屋里,管家去报警。”
几个佣人把女孩抬进屋,女孩儿的手垂在那里,掌心是干涸的血迹,一个东西从她的手中掉下来。
姜璃等那些人走开后才不动声色的捡起来,是一个十字架。
纯金的十字架,姜璃看着阳光下泛着金光精致非常的十字架,闭上眼睛,却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一股味道漫到鼻端,她猛地睁开眼,又什么都闻不到了。
警察很快就来了,因为是怀特城堡出的事,所以警察显得很慎重。
案发现场在城堡外不远的地方,珍妮的车还在那里,她昨天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开车回来看父亲,谁知道在家门口的地方被杀害。
一边的车窗玻璃被打碎,里面到处是血,警察仔细查看了现场,又派车把车子拖走,最后向怀特先生提出带走尸体做进一步的尸检。
怀特先生显得失魂落魄,却并没有阻止警察将尸体带走。
“等一下,”尸体被抬上车时,姜璃跑上去,道,“你知道,我们中国人有种特殊的向死者告别的方式,这可以让死者安息。”她看着怀特先生脸上的沉痛表情说道。
警察看看怀特先生,怀特点点头。
姜璃走上去,装模作样的冲死者行了个礼,又去整理死老的衣服,眼睛却看着死者喉咙处的伤口,没有错,不是咬的,是撕开的。
她退回来,作了个完毕的动作。
警车带着尸体离开,姜璃看着众人散开,怀特先生看也没看她一眼,由管家搀着回自己房间,姜璃识相的回自己房间。
走廊里,刚才辱骂她的女佣玛丽迎面走来,眼中还带着恨意,姜璃微笑了一下,忽然叫住她:“是这样的,刚才我在大厅里捡到了这个东西,看样子很贵,知道是谁的吗?”她把刚才捡到的十字架递给玛丽。
玛丽一把抢过,看了一眼,道:“是老爷的,谢谢你姜小姐,我会还给他的。”说完高傲的走开了。
“还有,”姜璃叫住她,“实际上,今天还有雨,你看这天都阴沉下来了,我本来想一早就走了,可没想到出了这事就耽搁了,现在走的话,我觉得会遇上一场大雨,出了这样的事我不敢在这样的雨天一个人外出。”
玛丽冷冷地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想再住一晚上吗。”
“是的,”姜璃用力的点头,“能不能帮我跟怀特先生打声招呼。”
玛丽一脸的不情愿,有些轻蔑的说道:“我会尽量问一下的,但能不能住下来我可不保证。”说完就走开了。
到再晚一点时,果然是一场大雨,隔着玻璃四周一片昏暗,外面狂风大作,姜璃又住了下来,但这家的主人跟昨天一样,一晚上都没有露面。
姜璃看了下时间,不早了,她拿起自己的黑色风衣套在身上,跑了出去。
雨太大,视线模糊,大铁门紧闭,姜璃白天时看了一下,这附件还有小门,是方便人进出的,小门此时已经锁上了,但钥匙则挂在厨房入口的地方,谁都可以拿到,姜璃跑了出去,在黑漆漆的路上漫无目的的乱走,最后停在上午珍妮小姐出事的地方,车已经被挪走,雨水一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姜璃全身都湿了,冷的浑身发抖,她的目的很简单,这样的雨夜,如果凶手再出手,她想做诱饵,看看凶手到底是动物还是人。
然而她站了快半小时,人都快冻僵了,四周仍然毫无动静,她渐渐地觉得那是个蠢办法,谁会保证凶手一定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方出现?
忍住想要打喷嚏的冲动,她决定还是回去算了,一转身时却看到有两个人影手里分别拎了一盏油灯往那边的树林里去。
这样的雨夜会是谁呢?她下意识的跟了上去。
树林不算大,姜璃并未进去过,走进去才看到里面有一座小小的房子,两个人影走进去,里面便有光透出来。
姜璃跑上去,自有些破败的木门缝隙里往里看,却看到那两个人影正是怀特先生和他的管家,两人点亮了屋里的蜡烛,姜璃看到墙上画着古怪的图画,虽然不知道画的是谁,却透着邪恶的气息,两人在画前念念有词,来回走动,似在进行什么仪式,姜璃听了半天,确定那不是英语,更像是他在大学里曾经小小接触过的拉丁语,完全听不懂。
两人念念有词的说了半天,走动的动作也终于停下来,只见怀特从不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心形项链,打开里面是一张相片,因为有点距离,姜璃并不能看清相片上的人,却听怀特终于用英语说道:“对不起珍妮,原谅叔叔结束你的生命,希望你能进入天堂,所有罪孽得到原谅。”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怀特杀的珍妮?难道怀特就是那个吸人血的怪物?
姜璃惊的捂住嘴,那自己不成了盘中餐?
她下意识的后退,鼻端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奇痒,她用手用力揉了揉鼻子,但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谁?”屋里是怀特的声音,几乎是同时管家冲了出来,手里举着枪。
“我。”姜璃知道逃不掉,盯着管家手中的枪,脸色凝重。
“老杰克放下枪,不可能用枪对着女士,”怀特这时从屋里走出来,按下管家的枪管,对着姜璃说道,“姜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散步?”
“这样的雨天?”
“吃撑了,不是,”姜璃不想瞎掰,单刀直入的问道,“我能问下,你为什么要杀死珍妮,你就是那个专门吸少女血的怪物?”
怀特脸上并没有被戳破的恼羞成怒,而是道:“姜小姐,能给我解释的机会吗?”
姜璃换了一身衣服,捧着热茶坐在客厅里,怀特靠在沙发上一脸的疲惫。
“珍妮确实是我杀的,是我做成她被野兽攻击吸干血的样子。”怀特先生叹了口气,说道。
“那其他被杀的女孩儿呢?”
“是被珍妮咬死的。”
“咬?”
“对,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珍妮了,她变成了怪物。”
“怪物?”
“是的,怪物,”怀特先生叹了口气,似乎一下老了好几岁,道,“姜小姐听过吸血鬼吗?”
“那不是里的怪物?”吸血鬼在中国的神话志怪里也有,只是不是主角,到了英国却是完全的主角,而且习性和中国的完全不同:嗜血、不死、美艳、怕光,姜璃曾有一度还很感兴趣,看了一些关于吸血鬼的书。
“的确是书里的东西,但是,这里确实出现过一个吸血鬼,嗜血如命,但那不是鬼,而是一个人,得了怪病的人,那个人就是我的亲侄女珍妮,珍妮小的时候一切正常,但自从在学校咬伤同学被开除后,她开始嗜血,疯狂喜欢鲜血的味道,如果不让他吸,她就会失控发疯,这本来是件很恐怖的事,但珍妮觉得那是很厉害本能,所以她开始了她的杀戮,选雨天是因为那时候外面人少,被人看到的概率底,而选择年轻女姓,是因为她们的血液更美味,上帝。”说到这里,怀特自己都觉得可怕,默默的画了个十字才接着说道,“这是我们怀特家的秘密,除了我和管家,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我本来不想再让第三个人知道,但你既然听到了我的话…。”
姜璃以前听姜唯明说过这一类的疾病,不一定是嗜血,也可能是其他东西,比如头发,比如生肉,暂时无法解释什么原因,但姜唯明曾经分析是脑子的一部分出了问题。
“希望你对此保密,毕竟这关系到怀特家的名誉。”见姜璃发呆,怀特说道。
姜璃点点保证:“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虽然只是一家之言,但似乎也算合理,而且姜璃也无意蹚这淌混水,毕竟不管自己信不信,管家手里有枪,她得先保住命,何况她不再是警察了,也不是救世主,这里的的事自有他们自己解决。
姜璃第二天吃完早餐就向怀特告辞,怀特让自己家的马车送姜璃去火车站,姜璃自然求之不得。
马车行远,管家站在怀特身后看着马上离开的方向,忽然道:“主人,您为什么放她走,万一她说出去…。”
“这女孩确实好奇心很重,尤其还聪明,胆子也大,很可能回去后还会查这件事,我留下她本来是想将她作为珍妮最后的晚餐,可惜珍妮看出了我的杀机,先逃了出去。”
“那我们…。”
“这件事伦敦的那位会替我们办。”
管家大惊:“你说简小姐?”
“对,我苦命的弟媳,德古拉家族的二小姐,她饿了很久了吧。”
姜璃到达伦敦时已经下午,因为事先怀特先生已经在电话里斥责过自己的儿子,房东那边的事等于是解决了,所以姜璃并没有先回住处,而是去了趟学校,看有没有什么事。
离开时,姜璃被自己的同学特蕾丝叫住了。
“姜,听说你住在两条街外那个孤老太太的房子里?”特蕾丝走上来,小声冲姜璃道。
“是的,怎么了?”看她神色有异,姜璃停住脚步问道。
特蕾丝是个没落贵族家的小姐,虽然处处摆出贵族的架势,无耐手头拮据,而经常被其他千金小姐嘲笑,姜璃曾借她钱赎回被她父亲当掉的一件母亲的遗物,所以她很感激姜璃,与她走的很近。
“那个孤老太太很邪乎,你知道,之前有人在她那里租住过,后来就失踪了,人再也没找到。”
“失踪?”
“而且不止一个,分别有两个女孩子失踪,是那老太太自己报的警,说人一直没回来,警察曾经怀疑过她,但没有找到证据,”特蕾丝拉住姜璃的手道,“姜,你不缺钱,伦敦像样的公寓多的是,你不需要住在那里,快搬出来吧。”
“都是女孩子?”姜璃若有所思。
“是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把人卖了,姜,你听到我的话了吗?快搬出来。”
姜璃点点头,笑着道:“谢谢你的提醒,我先回去看看,如果我觉得不安全,我会搬出来的。”
回到住处,考虑到老太太的腿脚不便,姜璃平时都是自己拿钥匙开门,屋里黑呼呼的没有开灯,姜璃走进去,踢到脚边的凳子,人往前扑倒,她急忙扶住前面的桌子,却按到一块瓷片,姜璃这才看到桌上和地上有几块碎裂的瓷片,应该是茶壶摔碎了。
瓷片扎进肉里,切开一道不小的口子,鲜血中手掌中流出来,滴下地上,姜璃忙用另一只手按住。
灯在同时亮了,姜璃眼睛一时无法适应,眯着眼看过去,却看到房东老太太正坐在轮椅里看着她,表情很吃惊的样子:“你怎么回来了,姜?”
姜璃一怔,反问道:“我不该回来吗?”
房东太太表情缓了缓,道:“哦,我以为你会在那里再住一天,你们年轻人都对这样的古堡充满好奇,何况你已经替我解决的房子的问题,并不需要急着赶回?”她说完鼻子忽然吸了吸,然后看到姜璃手上的血,盯住了,“你在流血。”
“我按到了桌上的瓷片。”
“是我不小时打碎的,但懒的管,准备等一下再弄的,回来了就去休息吧,我门口的柜子里有处理伤口的药。”
姜璃道:“没关系。”说完就要上楼去。
“珍妮好吗?”姜璃刚跨上楼梯,老人忽然又问道。
姜璃听到珍妮两字停住脚步,想了想,还是道:“我去的那晚珍妮死了。”
“什么?!”老人一下子从轮椅里坐起来,“你说珍妮死了?她怎么死的?”
“是的房东太太,具体你可以借隔壁店里的电话问一下怀特先生,我答应他不和别人提珍妮的死因。”姜璃信守承诺。
姜璃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听到房东太太有些歇斯底里的哭泣声。
姜璃还第一次看到房东太太这么失控,以往她都是温和有礼微带神经质的,珍妮与她一定有特殊的感情吧。
人有些累,姜璃懒的再出去,楼下房东太太哭了一会儿便没了声音,期间姜璃想着或许应该安慰几句,但想到这样必定会说出珍妮的死因和她吸血的事实,便没有再出去,或许等明天,等房东太太问清楚了珍妮的死因。
刚入秋的轮敦因为这连日来的阴雨变得非常冷,姜璃整理了下衣物,看着外面又下起来的雨,姜璃忽然想到上海现在是什么样的天气?若时平时她应该在干些什么?只是没有可惦记的人,老爹死了,易兰泽死了,至于单翎他总能活的逍遥,完全不用惦记。
她看了会儿雨,正要将窗帘拉上时,街上的行色匆匆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一惊,仔细的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只是几个洋人走过,难道是眼花了吗?
她不死心的跑下楼,跑上大街,冒着雨在刚才那个地方寻找,甚至没放过旁边的小巷。
没有,当然没有,他已经死了,一切都是自己的异想天开。
姜璃颓唐的回来,头发和身上全都是雨水,刚才止住血的手掌又开始流血,她无心理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呆坐很久才换下身上的衣服,发现自己身上有些烫。
并没有胃口吃饭,姜璃只是喝了点热水就上床睡觉,人越发的昏沉,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转。
一定是刚才淋了雨没有及时把衣服换下来,这还是她来英国后第一次生病,她平时也极少生病,所以并没有太在意,睡一觉就好,她闭上眼,眼中却是方才在街上看到的熟悉身影,怎么也挥不去。
原来自己这么想他,昏睡前他这样想道。
梦中混乱,有时是老爹抱着小时候的她在街上走,两人吃着冰糖葫芦,有说有笑;有时是她和泉朵,在去往凶案现场的路上奔跑,却怎么也到不了;最后才是易兰泽,他一直背对着她站着,无论她怎么喊,怎么想靠近,他都不回头。
就这样在混乱的梦境中疲于奔走时,似乎有人在摸她的脸,然后往下移,停在脖子的地方,来回抚摸,就如同是珍贵的宝物。
是谁?她想睁开眼看看是谁,却怎么也睁不开,想扭动头避开那只手,但却完全动不了。
不行,她得醒过来,心中不知为何大响警报,总觉得那只手很危险,不,那只手的主人很危险,她用尽全力的想动一下手指,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而脖子的地方却忽然痛了一下。
她这才猛然惊醒,抚住脖子,却是一手的粘腻,同时有血腥透入鼻端,是血,而昏暗中一个人影就在床边。
“是谁?”她一下子坐起来。
不用回答,她已经认出是谁,是房东。
“你要干什么?”她的手伸到枕头下。
“我的女儿死了,她的食物却回来了,你不该活着的,不该!”房东的声音嘶哑,不似人声。
“你的女儿?什么食物?”姜璃皱眉。
“珍妮是我的女儿,她喜欢喝少女的血,你是我骗过去送给她的食物,一个东方女孩的血,可是她被怀特杀了,他答应我不会杀她的,是不是你?是不是因为你?”房东哭喊道。
所以并没有房产的问题,是骗她过去给珍妮当食物的?姜璃觉得心头发凉,如果不是珍妮先被怀特杀死,那个雨夜被吸干血的人是不是就是她?
“珍妮吸了好多女孩的血,已经引起了警察的注意,她就算被怀特先生杀死,也会被抓住绞死,跟我有什么关系?”姜璃将枕头下的东西握紧了。
“她只是得病了,她没有罪,她是一个好姑娘,怀特为什么要杀她,他答应我只是囚禁她,不会杀她的,一定是你,是你去了才这样。”房东说着已经扑上来,动作敏捷,还哪有腿脚的问题。
姜璃往旁边躲闪,枕头下的枪已经握在手中,却并没有对着房东,在她看来房东这样的老太太根本不需要用枪。
“所以你之前几任房客失踪是真的,她们都被你骗去当你女儿的食物了?”
“珍妮喜欢喝少女的血。”
“她已经死了,你准备怎样?杀了我吗?”
“我会替她把你的血喝干。”房东说完又朝姜璃扑过去。
姜璃险险躲开,也不知道是房东的动作敏捷还是她变迟钝了,看似可以轻易躲开的,却差点抓到头发,而颈部的伤口也转来酥麻感,让她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是中毒了吗?
她的手摸了摸喉咙的伤口,那里还在流血。
“别摸了,你止不了血,在你的血被我吸干前,那里会一直流血。”房东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唇。
姜璃惊恐:“所以,你也喜欢吸人血?”她是珍妮的母亲。
“德古拉家族的人并非人人嗜血,但我不排斥。”房东说完,人忽然腾空跃起,又一次朝姜璃扑去。
姜璃大惊,这样的弹跳力恐怕只有单翎能做到,她的腿脚毛病都是装的,眼看身体没有动的力气,她举起手中的枪对着房东就是一枪,枪本来在她的箱子里,今天特蕾丝的提醒让她将枪放在了枕头底下,并且上足了子弹。
硝烟味弥漫整个屋子,房东大叫一声扶住肩膀倒地一旁,指间有血流下来,叫道:“你竟然有枪?”
姜璃拿枪对着她道:“杀你女儿的是怀特,不是我,你应该找他,而不是我。”
“那我也先杀了你,你本来就该是珍妮的食物。”房东说话间又跃起,扑向姜璃,似乎完全不怕姜璃手中的枪。
姜璃又开了一枪,这回房东竟然躲过了,她跳在姜璃的床上,像一只野兽。
果然和单翎有得一比,姜璃盯着她,道:“你是异能者?”
“什么异能者?我们德古拉家族的人都能轻易拍死你。”
“那珍妮为什么被怀特这样一个老人囚禁,就算是你,也可以轻易的把珍妮救出来。”姜璃神志有些模糊了,也不知道失血过多还是因为伤口中了毒,她故意拖时间,想争取更多时间描准。
“你不了解怀特家族,他们是我们的天敌,他们杀了我们家族的很多人,所以我为了报复才嫁给了怀特家族的人,想让他们陷入困境,没想到陷入困境的人是我的女儿,”房东脸上现出哀伤之色,“还有我自己。”
她似乎想到了过去,眼神变得遥远,姜璃看她走神缓缓地举起了枪,然而姜璃还没来得及扣动扳机,房东忽然嘶叫一声,已经扑倒了姜璃,姜璃后脑勺重重的摔在地上,人晕得更厉害,只感觉房东张大了嘴,整张脸放大,朝自己咬过来。
她不死心的想抬腿将房东踢开,但完全没有力气,姜璃心中一片绝望。
原来自己是这样的死法。
忽然,“呯”的一声,姜璃看到房东的脑袋重重的挨了一下,她房间的椅子不知道被谁搬起,重重的砸在房东的头上。
房东倒在地上,又迅速的爬起来,朝身后看去,然后大叫一身,朝身后站着的一个模糊身影扑了过去。
头太晕,眼前也变得模糊,那个身影是谁?她想看清楚,却连房东也变成模糊的影子,她只能看到两个影子在搏斗。
接着她眼睛再也睁不开,管他是谁,能救她就好,不过要快,她的血快流光了。
再醒来,四周一片白,她躺在一张床上,脖子里被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姜璃缓缓的爬起来,人很虚,缓了半天才确认这里应该是在医院。
医院的单人间,她怎么会在这里?对,房东呢?还有那个忽然出现和房东搏斗的影子?
之前的眩晕感已经消失,只有失血过多的虚弱,姜璃脚步虚浮,慢慢的走出去,看到一个护士便向她询问是谁送她到的医院,护士看她脸色苍白,想劝她回去休息,她执意不肯,护士才指指那边院长室的方向。
姜璃疑惑的看了一眼院长室,扶着墙走过去。
院长室的门开着,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椅子里,面朝着窗,一个人站在她身后正在说话。
“我真不知道她是您的夫人,不然我决不会让她涉险,真的对不起,邦先生。”说话的竟然是怀特,之前的长者风范完全没有,低头哈腰,说话赔着小心。
邦先生没有说话,只是抬手挥了挥,让怀特出去。
他抬起的手苍白,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姜璃看了眼那只手,心里不由一动,一切跟梦中的情境一模一样,莫非自己还在梦中?
怀特回头,看到姜璃,礼貌的叫了一声“夫人”便匆匆出去了,姜璃没理会他,眼睛盯着邦先生的背影没有离开,人缓缓地往前走。
无数次她想在梦中看清的人,此时就在面前,她心里有个猜测,但又怕是异想天开,所以走得很慢,快要走近邦先生时,因为身体实在太虚,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背对着她的邦先生猛然回头,表情一紧,忙蹲下身将她一把抱起来,口中道:“你怎么起来了?”
姜璃忍了很久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她闭紧眼不敢睁开,口中道:“告诉这不是梦,这不是梦。”这回她终于知道背对着她的人是谁,但就怕还是一场梦,梦醒来什么都没有。
“不是梦,姜璃,是我回来了。”那声音柔和而好听,不是初见她时的冰冷而疏离,像是对她保证似的,他又说了一遍,“我回来了。”同时低头在姜璃的额头亲吻了一下。
唇微温,那般真实,姜璃这才敢睁开眼,看到眼前抱着他的男人,背着光,消瘦,英俊,眉间一颗细小的血痣似要夺了她的魂魄。
易兰泽回来了。
如果那是场梦就请不要再醒来,姜璃抱住易兰泽时,在心里默念。
“是的,医院是我的产业,怀特是我一个故人的儿子。”很久姜璃才找回一些真实,手却死死的握紧了易兰泽的手,再也不肯放开,并且让易兰泽不停的说话,来证明他是个活人,他直实存在。
“怀特的家族一直在猎杀德古拉家的人,是世仇,为了报复,德古拉家的二小姐简,也就是你的房东隐瞒身份嫁给了怀特的弟弟,生下了珍妮,怀特囚禁了珍妮,简见不到女儿自食苦果。”
“那个救你的人是怀特,以德古拉家人的身手,除非单翎,不然也只有怀特家的人能对付她,你不要看他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他可以徒手杀死一头熊。”
“我其实不久就醒了,只是很虚弱,这三年里一直在恢复身体,又去过几次侯家,总算命保住了,现在已与常人一样,我…。”唇在这时被姜璃忽然凑上来的唇堵住了,他启唇回应她,手自然的圈住她的腰,心跳的厉害。
“女孩子不要这么主动,”松开时两人都微微的喘,易兰泽眼中有淡淡的水气,瞳色变深,如深潭。
“我只是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姜璃说完又在易兰泽的手上咬了一口。
真的是用力咬的那种,易兰泽皱了下眉,却任着她咬。
“疼不疼?”并不舍得咬破,姜璃抬着头问他。
“疼。”
“那你也掐我一下脸,用力掐。”
易兰泽手伸过去,又收回来,笑道:“我舍不得。”
姜璃于是自己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直掐得眼泪都疼得流下来,才道:“好疼。”
之后的日子里,姜璃也会经常问易兰泽是不是真的,易兰泽如果不在身旁一段时间,她会忍不住的想,完了,这梦应该是醒了。
姜璃从没想过自己原来有这么患得患失的一天。
为了平复姜璃的焦虑,易兰泽开始带姜璃在英国各地游玩,姜璃尤其对那些古堡感兴趣,越神秘越觉得趣味无穷。
这次的古堡是易兰泽的故友的产业,故友已经老的无法下床,看到仍是二十几模样的易兰泽,不由老泪纵横,当晚竟然就去世了,老人子女因此认定是易兰泽的问题,将两人赶了出来,两人无奈只好投宿在古堡不远的乡村旅店。
“他的脐带还是我剪的,我曾经是他们家族的贵客。”易兰泽对被赶出来这件事很不平。
“迎他到来,送他离开,也算有始有终,”姜璃调笑,随即又想到什么对易兰泽眨了下眼道,“有一天你也会送我离开吗?”
易兰泽摇头,指了指自己的下巴,那里有一处小小的伤,是前天刮胡子弄破的:“它没有马上愈合,现在也只是结痂状态。”
“所以…。”
“所以我应该和普通人一样了,”易兰泽说这话时是如释重负的口气,“我可以和你一起变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乡村旅店不远是大片的荒原,听说曾是古战场,天黑或者阴天大雨的时候会看到身穿铠甲的无头骑士策马而过,谁被他看到会被砍去脑袋。
“怕不怕无头骑士把我们砍了?”天气未全亮,湿冷异常,姜璃窝在易兰泽的怀里抬头问他。
易兰泽说荒原上日出别有风味,所以天未亮就被易兰泽叫出来看日出。
“无头骑士是真的。”易兰泽却道。
姜璃一怔:“是活着的?”
“活的,但是他并不是真的没有头,他出生时头就无法抬起,永远只能垂着,远看就好像没有头,他是古堡死去那位的叔叔,差点因为怪异的长相而被掐死在襁褓中。他不敢白天人多的时候出来,而是在晚上或者人少时骑马上来在荒原上游荡,他性格乖张,谁要是见到他的样子露出惊恐的表情,他就挥刀追赶,直到杀了那个人,无头骑士的传说就是这样来的。”
“原来是这样,那后来被人发现了吗?”
“并没有,他没活过三十岁,先天不足的长相让他变得越来越怪,最后他试图割下自己头颅,流血过多死了,”易兰泽忆起往事,边说边用手轻轻的抚过姜璃的头发,道,“我曾经为了死,也动过砍下自己头的想法,想着再好的愈合能力也不可能再长个头出来,但看到他的死状,我便再也没有这个想法了,我就算死,也不能这般痛苦且丑陋。”
“幸亏你没有这样做,不然你不仅可能死不了说不定会成为真正的无头骑士。”姜璃玩笑道。
易兰泽一怔,认真道:“还真有可能,”说完轻吐了口气,有些后怕的样子,道,“这样要如何见人?”
姜璃只是开玩笑,没想到易兰泽当真,还认真思索,不由忍俊。
此时,远处眼看就要升起那一点点光,姜璃指着那些细碎的光,道:“日出就是日出,荒原上会有什么特别?”
她正说着,地平线处的太阳已经露出头来,四周仍是暗,只有那处熠熠生辉,不刺眼,很温和,荒原上野草成片,冷风一吹有种绝望的凄楚感,而太阳一出,暖意涌来,心境截然不同,姜璃痴痴地看着那一片光芒,其实与她平日里见到的日出并无不同,此时却竟然动容。
她正发愣,旁边的易兰泽忽然单膝跪下来,姜璃一惊,转头看他,易兰泽扬着脸,认真说道:“这个地方的人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求婚,我也入乡随俗一下,”他说着手掌打开,是一个小小的盒子,“打开看看。”
姜璃当然知道这种求婚方式,只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一向保守的易兰泽竟然想出这样的惊喜,说不意外和感动是假的,却又想逗他,没有接过那个小盒子,看着易兰泽道:“接了是不是就说明我答应求婚了?我可没想好要嫁给你。”
易兰泽也不着急道:“以我们中国人的三媒六聘,在上海时我已经请了媒人送了聘礼给你舅舅,他已经都同意了,原则上你已经是我的未婚妻。”
“三媒六聘?”
“全上海最好的媒婆和我在上海的所有资产。”
姜璃暗自磨了磨牙,这个见钱眼开的单翎。
“那我不同意也不行了?”
“嗯,不行了。”易兰泽很明确。
姜璃眼波流转:“人家求婚都会说很多感人肺腑的话,你也说说看,我听听。”
易兰泽为难:“你知道我不擅长说这些。”
姜璃道:“没诚意我可是不会同意的。”
易兰泽皱眉,想了想才道:“我不会说别的,就问你,可愿意自此刻起与我厮守一生,我保证不会长生不死,我会与你一起变老,绝不比你先死,也不会比你晚死。”
“哎呀,求个婚怎么全都是死啊?”姜璃挥手,又马上意识到易兰泽说了什么,眼中有水雾涌起来,她眨了眨眼,不忍心再逗他,道,“好了,我同意了。”说着从易兰泽手中接过那只盒子。
打开,是一枚戒指,金色的戒托上镶一颗不大不小的玫瑰色宝石,四周还有一圈细小的钻,姜璃一看就爱不释手,易兰泽取出来,替她戴在手指上,同时亲吻她带戒指的手指。
“你用它对着阳光看看。”
姜璃依言对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宝石中透进阳光,玫瑰色中竟然两个像人一样的光点在起舞。
“那是什么,这是什么石头?”姜璃好奇的仔细看。
“我也说不上是什么石头,是一次在海上得到的。”
“海上?”姜璃更好奇了。
“一次自英国回国,遇到海上的地震,海上卷起了巨浪,打翻了我坐的船,同时海上凭空耸起一座小岛来,我和几个乘客被浪卷到了岛上,那岛上竟然有一座残破村落,那石头就是从一座神女的雕像上得到的。”
“那后来呢?”
“我们本来要等经过的船来救,但到晚上时,我们就发现那岛上盘踞了一条巨蛇,那几个与我一起的乘客全被那蛇吞入腹中,到我时却只是看我一眼,转身没入乱石中,我后来想应该是像我这样的人在它眼中应该早就是死了几百年的死人了。”易兰泽苦笑。
“你又是怎么得救的?”姜璃拍拍易兰泽的手,安抚他心中的苦涩。
“那岛到半夜时又沉入海底,我抓到了之前那艘船的碎片,在海上飘了一个月才被经过的船救下。”
“一个月?”姜璃咂舌。
“一个月,期间因为疲劳和饥饿沉入海底,醒来时浮在水面,生死过好几次,还好我的体质并没有怪鱼来啃咬我,不然真的生不如死。”易兰泽说这段时皱着眉说的,显然这段经历让他至今后怕,“自那次后我就没再出过海,要不是这次为了寻你。”
姜璃也听得脸色苍白,不自觉的抓紧易兰泽的手。
“那个小村我后来告诉了一个热爱航海的洋人朋友,他听了我的描述说那很可能在很早前是在海面上的岛,因为地震或海中的火山喷发而沉入海底,这块石头应该就是他们经常在海上的人都知道的‘精灵之眼’。”
“精灵之眼?”姜璃将指上的戒指对着太阳看,果然她原本看到的光点,此时看确实是像两只精灵,“很像里面蓄着水似的。”
“那确实是自深海采出来的石头,非常少,又因为在深海,一般人根本没法下这么深,所以在世的‘精灵之眼’最多不超过五颗。”
“这么珍贵?”姜璃反复看着手指上的戒指。
“我易兰泽的妻子当然要配这样的,可惜还有四颗,并不是独一无二。”易兰泽还不太乐意的样子。
姜璃关心的并不是独一无二,而是前半句“易兰泽的妻子”这句,虽然说收下了戒指就是答应了易兰泽的求婚,但听易兰泽这么说,就算是她,脸也红了红,垂着头道:“戒指只是一个象征,重要的是看谁送的,而并不是戒指有多珍贵。”
易兰泽看着朝阳下姜璃红扑扑的脸,心中温暖,虽然他活了几百年,但从未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平和和安心,他抓着姜璃的手,由衷的说道:“真高兴在我活了这么久后能遇到你。”
姜璃笑着看他:“我也是。”
易兰泽凑上去吻她,她仰首回应,温暖的朝阳照在两人身上,照出两人甜蜜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