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中间去一些。”
又是一句,姜璃猛然低下头去看地上的易兰泽,昏暗中看不太清他的脸,但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是自己幻听了吗?
“往中间。”
姜璃这一次确定是易兰泽发出来的,她想都不想的站起身,拉着被子将易兰泽往通道中间的位置拖。
这样一来就与通道那头的人相向而行,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遇到了。
姜璃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没空考虑死了的易兰泽怎么忽然说话,也没去想为什么要听易兰泽的与敌人相向而行,因为眼下也无任何办法。
“就这里。”又是易兰泽的声音。
同一时间通道那头人声也近在咫尺。
“咯”的一声,昏暗中易兰泽颤抖的伸出一只手对着墙壁某处按下,通道的墙壁上竟然现出一个半人来高的洞。
下一秒,姜璃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扯着易兰泽进了洞里,洞门随即关上,四周漆黑一片。
外面有脚步声经过,姜璃大气也不敢出,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易兰泽的手,没有意识到本来冰冷僵硬的手此时带着微微的温度。
似乎是隔了好久,那些脚步声在洞里来回跑了好几次才终于安静下来,姜璃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黑暗中听到两个人的呼吸声,她这才惊觉,叫道:“易兰泽,你活过来了?”
易兰泽“嗯”了一声,道:“扶我起来。”
姜璃马上摸索着将他扶起来。
易兰泽依然虚弱,姜璃让他靠着自己,忽然想起大兴庄时那个井下的暗室,也是外面有追兵,她和易兰泽相拥着躲在小小的暗室里。
她心里有某些情绪涌上来,像是重要东西的失而复得,不觉眼眶又湿了,小声道:“还好你活过来了,还好…。”说完握紧了易兰泽的手。
她对现实中的易兰泽称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大兴庄那次的死里逃生让她对易兰泽心生爱慕,但也没到生死相随,真正的变化是知道他是苏鎏以后,易兰泽和苏鎏重叠在一起,很多未敢想的情感涌上来,以为隔了百年的苏鎏如今就在眼前,想爱却不敢的苏鎏就是自己爱慕的易兰泽。
“你跑来做什么?”易兰泽的声音还是带着死气,“我这样的死人不值得你这样护着。”
“你不是醒来了吗?再说,就算是死了我也要将你的尸身护着啊。”姜璃道。
那头没了声音,姜璃看不到易兰泽的表情,以为他的身体又有哪里出状况,正要追问,却听易兰泽道:“就算你会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吗?”
姜璃握了握包里的枪:“谁死不好说。”
“墨染的身手不比你差,我不希望再有人为我而死了。”
“为你而死是苏墨染的选择,而我可没想得这么深远,你不要太自我感觉良好,苏大公子。”姜璃道。
那头又是沉默。
“苏墨倾说你想自杀,所以才变成刚刚那个样子,你这么想死吗?活了几百年才遇到我,我真的让你这么难受直接想死吗?”姜璃故作轻松的说道,但心里却泛着酸。
“对不起。”那头易兰泽苦涩道。
“你吃了什么?为什么会死去又复活?”姜璃几乎可以猜到上次在放尸体的池子里易兰泽也是死而复活,这也是她始终没有埋了易兰泽,拼了命要护他“尸体”的原因之一。
“我自己调的药,找了很久的药方,配了很久的药,我以为会一下子死掉,可并不是,是死了又活,再死再活。”易兰泽的声音疲惫,毫无生气。
“所以我是谁对你并不重要了,我是怎么知道你是苏鎏,怎么知道关于苏鎏的一些事情也并不重要,反正你快要死了。”
那头果然又是沉默以对。
“在你是苏鎏的时候,你曾经不止一次的对我说,你喜欢活泼的林羽离,不喜欢冷漠的那个,我还骗你说我身体里本来就有两个林羽离,好,现在活泼的林羽离来了,就在你面前,如果你早知道,易兰泽,你还会想自杀吗?”
“你?果然是…。”那头易兰泽因为她的话一阵气血翻涌,毫无预兆的咳嗽起来。
与此同时外面又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姜璃猛地抱住易兰汉的头,易兰泽的咳嗽震荡着两人的身体,姜璃死命的抱住,直接脚步声远离才松开。
这时易兰泽的咳嗽也停了,然而心里却感慨万千,虽然上次姜璃上次叫他苏鎏他就已经猜到一些,当时虽然震惊但远没有现在她亲口说出来得震撼。为什么不早点知道呢?为什么分明对现世中的她也产生了情意却不敢靠近她一些呢?知道还想自杀吗?当然不想,至少也要过完这一生。
可是晚了,吞下的药让他更像是一具尸体,再谈其他毫无意义。
“他们一定会派人留在这里盯着,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依照前两次的经验,我的生命会在一天后迅速衰弱,会又一次死掉,在这之前我们必须逃出去。”
“为什么会这样,这样的重复会一直持续下去吗?”没有纠结易兰泽转移话题,现在的首要目标确实是先逃出去。
“我不知道,可能这种药就是如此,再几次轮回后我可能就真的死了。”易兰泽道。
“我不会让你死的,”姜璃马上道,停顿了下,知道这件事并不好办,于是补了一句道,“总有办法的。”
易兰泽没有说话,他现在的力气已经恢复了一点,黑暗中环顾四周,道:“这个暗室有出路,只是当时并没有修完,我们原路出不去,只能把未修完的通道打通。
“可是我们没工具。”
“有,当时没修完工具就留在这里了,只是不知道还好不好用。”他往前走了几步,边走边摸索,果然摸到了工具,是一把铁锹。
“我来,你哪有力气?”姜璃也站起来道。
“我来吧,刚活过来的十多个小时是我精力最好的时候,”易兰泽边说边对着前面的泥墙挖了下去,“我记得离出口并不远。”
黑暗中姜璃听着易兰泽挖洞,莫名的有些恍惚,分明前不久还是具死尸,现在却在挖洞,以为在这样的黑暗空间里,会如上次在大兴庄一样,难免气氛暧昧,或许还能互诉衷肠,然而易兰泽比她想像的冷淡,是不是从头至尾不过是她在一厢情愿。
那她之前流得泪呢?拼了命想保护他的“尸体”呢?是不是显得太一厢情愿?
不对,如果再来一次,她还是会这样做,这是她的决定,她的事。
而现在确实也不是纠结感情的时候,易兰泽会再死,如果不能出去,自己也会饿死在这里。
她站起来,心里想着工具应该不止一件,摸索了一下果然也找到了一件。
两人在黑暗的隧道里一起挥汗如雨。
果然离出口并不远,没多久,外面透出几丝光亮,两人挖的一身汗,力气耗尽,有好几次姜璃都想问易兰泽为什么当年要停止施工,多条生路不是更好,而当他们真正挖出去时才知道原因。
外面是近似呻吟的声音,姜璃一时分辩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却因为那一声高过一声的呻吟声心跳加快。
那是…。
她不由得看向旁边的易兰泽,易兰泽惨白的脸也有些不自在,忽然伸手抓住她的手,道:“我们出去。”
自地道里出来,正是某一间房内,两个全身赤裸的男女正在床上翻滚,根本没有注意到床附近被挖开了洞,有人自洞里爬出来。
姜璃毕竟是个姑娘家,慌忙捂住眼,易兰泽一声不吭,拉着他就往屋外走。
房间外一片莺莺燕燕,对忽然冒出来的两个灰头土脸的人一脸惊讶,两个人只顾往外走,也没人拦他们,一直走到门外,姜璃回头看门上的牌匾。
怀春院?
这里是…?
“我想买下这里时这里还并不是这样,因为老板不想卖,所以地道才没有修下去,没想到现在竟然做起这种生意,”易兰泽愤愤地,似乎觉得进了一次这种地方,身上也脏了,往身上拍了拍,发现自己只穿着睡衣,冲姜璃道,“你带钱了吗?”
姜璃还处在刚才那惊心动魂的一幕中了,听易兰泽这么问,随口答道:“包里有,干嘛?”
易兰泽看到前面不远的成衣行,拉着姜璃过去,口中道:“借我点钱买身衣服。”
姜璃这才注意到他只穿着睡衣,随口道:“刚才那房间里脱了一地的衣服,你拿一套就是了。”
易兰泽皱眉道:“我才不穿这种肮脏的衣服。”
易兰泽果然还是易兰泽,姜璃心想。
两人往成衣行方向走,却看到有两个穿着风衣的人正从拐角那边过来,往这边张望。
易兰泽下意识的推开姜璃,道:“你现在回家去,不要管我了,快走!”
“要跑一起,你是我救下来的,现在把我甩了不地道。”姜璃拉着易兰泽往另一边跑。
两人发足狂奔,却在跑过另一条街的时候,有另外几个穿风衣的人朝他们走来。
被包抄了。
前后都有人,两人一转身正要跑进右手边的小巷,一辆轿车横在他们前面,车窗打开,里面的人冲他们叫道:“快上车。”
两人站住没动,一时无法分辩那人的好坏,
“单翎让我来的,动作快。”那人没好气的又加了一句。
听到单翎,姜璃心里一松,不再犹豫,拉着易兰泽上了车去。
等两人上车,那人一踩油门,车速飞快,将追来的人一下子甩开,姜璃往车后看,只见那几个穿风衣的人气急败坏的站在远处。
车一路穿过闹市来到一条僻静的小马路,在一间工厂前停下来,工厂大门紧闭,汽车按了几下喇叭才有人来开门,车直接开了进去。
里面就是几个大车间,但不在生产,有好几个人在里面闲逛,看到车进来,都转头过来看。
“单翎在这里?”姜璃问开车的人。
那人不理她,下了车冲着一间厂房喊道:“人来了。”
马上就有人从厂房里出来,看到两人朝他们挥挥手,道:“进来吧。”
那人正是单翎。
单翎还是老样子,英俊又不羁,只是比之前黑了一些,厂房里面摆着桌凳床铺之类,姜璃看了一圈,道:“你们现在就住在这里?”
单翎道:“几个人而已,其他人都散到全国各处,免得被一锅端,你们没事吧?”单翎说着,看看易兰泽,“不是说他快死了,看得挺精神。”
“说来话长,对了,你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姜璃道。
单翎道:“你不是打电话给我店里的伙计,他转告我的。”
原来还是有联系的,姜璃心道,于是说道:“可我并没有告诉他地址。”
单翎指指带他们来的那个司机,道:“他的功劳,上海的上千个暗哨都在他这里,哪里有风吹草动,他都知道。”
“上千个?”姜璃提高声音。
那人一副这是小意思的样子,却听旁边的易兰泽问道:“暗哨是这些鸟吗?”他指指停在厂房梁柱上的几只鸟。
那人一怔,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向易兰泽:“你怎么知道的?”
“这只鸟,从我们大街上遇到你,就一直跟着我们,”他指了指那几只鸟中身形稍小的一只鸟道,“右脚缠着红色的圈,很细,我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应该就是这只。”
单翎在一旁笑笑,道:“你的观察力不错啊,阿莱,”他转向那人道,“既然被看穿了,你自己说吧。”
阿莱有些不甘心,道:“什么叫看穿,就算他看到那个红圈也不知道里面的门道,”这才转而向着姜璃和易兰泽道,“我叫阿莱,这位兄弟说的暗哨是鸟只说对了一部分,还有猫,狗,甚至是角落里的老鼠。”
“你能听懂动物说话。”一旁的姜璃脱口而出,有些兴奋,她早知道单翎这些人都有些异于常人的能力,但能听懂动物说话可是里才有的情节。
阿莱却摇头道:“动物不会说话,它们的叫声只是情绪表达,聪明些的情绪多些,不太聪明的,可能就一两种,但绝不是说话,我只是有训练他们的能力,每只我训练过的动物都会在他们脚上套个红圈做标记。”
“所以你才知道我们在哪里?”姜璃很认真的朝阿莱鞠了个躬,“幸亏你,不然我俩就被他们抓住了。”
阿莱摆摆手,道:“不用,我就是看单翎的面子,好了,没我事,我出去了,你们聊。”说完走了出去。
“他就喜欢跟动物待一起,不爱答理人,跟你们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很不错了,”身旁单翎道,同时给两人倒了水,道,“坐吧,说说看,你们遇到什么了?”
事关易兰泽的秘密,姜璃看看易兰泽,易兰泽表情平静,没有要隐瞒的意思,于是姜璃就将刚才的经过说了一遍,单翎听完,叹息道:“那帮人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他们是些什么人了吧?”姜璃对单翎道,她知道单翎一定知道这个组织的底细。
单翎却看着易兰泽,道:“这问题你难道不该问他?”
姜璃看向易兰泽,确实,如果黄眷提供的长生会优秀会员照片中那个清朝服装的人是易兰泽,他确实应该很清楚那个组织的情况。
易兰泽却并不急着回答,细长的眼自开着的大门看向门外走动的人,道:“这些人全都是异能者?”
单翎点头:“包括我。”
易兰泽点点头,道:“好吧,那我说说看这个长生会的由来,”他停顿了一下,道,“长生会最早是我创办的。”
单翎和姜璃脸上都有惊讶之色。
易兰泽吐了口气才道:“刚吃下药后,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会不会长生,但我一直以来的心疾之后再也没有发过,身体也变得好了很多,我没有在大兴庄找到我的妻子,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十年,才猛然发现,我身边的人都已老去,而我始终还是二十岁的样子,我才开始相信我可能真的不会死。之后的一百多年里我开始去各地游玩,觉得生命无尽真的是件很不错的事,我就这么快快活活地过了一两百年。然而生老病死看得多了就生出厌倦,世间万事我更像是个局外人,这种感觉让我觉得…觉得很孤独,非常孤独,我渐渐有死的想法,并且越来越明确,试了各种死法:服毒、溺水、跳崖,诸如此类,却始终都能死而复生,如此这般死过几次,我厌倦了寻死时的疼痛,也很不喜欢未活过来前的丑态,所以我成立了长生会,不是为长生,还是研究如何断绝长生。”
“断绝长生?”单翎听到这个词忍不住重复了一遍,“很多人可是做梦都想长生。”
“没错,所以时间一久,我成立的长生组织背弃了我,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要断绝长生?本来是研究如何让我死去,最后却变成偷偷地研究我是如何长生的,我一气之下解散了长生组织,但他们拿着从我身上得到了数据并没有放弃继续研究。”
“那你怎么又成为他们的优秀会员?”姜璃问道。
易兰泽看她一眼,道:“因为我无聊,想看看他们研究到什么程度了。”
“研究到什么程度?”单翎挑眉。
“没有进展,但出现很多稀奇古怪的研究派系,比如对你们异能者的研究,他们觉得所有人都可以成为异能者,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激发,”易兰泽道,“他们认为我也是异能者,擅长长生的异能者。”
“这个会现在的会长是谁?”姜璃问道。
“这一届不清楚,但以往他们都比较神秘,这届却近乎疯狂,”易兰泽道,“我没想到他们竟然敢当街行凶,不过也可能这里是被列强蚕食的中国,他们才有这个胆量。”
姜璃和单翎明白他的意思,沉默半晌,姜璃才转向单翎,问道:“关于这个会你知道些什么?说说看你们知道的。”
单翎摇头,道:“知道的不比他多,”他指指易兰泽,他似乎并不想多谈长生会,有些刻意的转了话题道,“你会再死?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易兰泽道:“一天时间活着,一天时间死亡,前几次都是如此。”
“这样的循环会有多少次?”
易兰泽摇头:“我不清楚,可能下次就醒不过来了,”他说这话时下意识的看看姜璃,“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成为他们的试验品,如果我醒不过来,你们就将我火化了。”
姜璃低着头不说话。
“你们有办法保护我吗?”易兰泽继续道,话当然是对着单翎说的。
单翎轻笑:“如果你是擅长长生的异能者的话,我们当然会保护同伴,但你不是。”
“但你救了我们。”姜璃在旁边道。
“我是救你,”单翎纠正道,“我们人不少,但大部分人除了异能都手无缚鸡之力,我能力有限,单保护他们已经很吃力。”
“吃力的原因之一是没有足够的财力安顿他们吧?”易兰泽道,“想隐藏行踪,不被他们发现,就要放弃原来的工作和住处,去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这么多人需要很多钱,我正好有这些钱。”
单翎没说话,等着易兰泽往下说。
“单上海我有十几幢洋楼,中央银行我可以转出十万银元给你,对,金条我可以拿一吨出来,还有五家洋行,两家船运,还有…,”易兰泽顿了顿,道,“总之还有很多,都是你的,应该够安顿这些人了吧?”
单翎和姜璃同时张大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