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视江南——上海租界升龙旗,外国兵船升炮致敬
光绪八年(1882年)四月初十日,左宗棠离开南京,前往镇江、常州、苏州、上海等地。此行目的是:一方面检阅江南营伍,另一方面视察上海制造局的兵器生产,积极备战,以对付列强特别是法国迫在眉睫的侵略。
十六日晚他乘坐“满江红”船抵达苏州胥门码头,随即上岸到抚台衙门拜会卫静澜巡抚,商讨江苏的治理情况,十七日下了大雨,十八日天晴,到大校场阅兵。二十日离开苏州,“满江红”船由“白云”轮船拖带,经由淀山湖、松江,于二十二日下午3时驶入上海黄浦江中,制造局总办刘兴锐派“江安”轮船迎接。“满江红”靠拢上海码头后,地方官员都来迎接拜会,左宗棠只接见了几位重要官员,如上海道、江苏藩司、制造局总办等,其余人均辞谢。码头上备有绿呢大轿,准备迎接他去行馆休憩,也被他辞却,为了避免糜费,他决定留住船上。
第二天早上8点,他离船登岸,先到制造局参观机器、制炮等厂。上海地方要员都会集在制造局。上午10时,英、奥、比等国领事和天主堂主教带同翻译官都来局拜会。左宗棠一一接见,叙谈片刻,因为拜会的人多,每次时间不能过长,到时候他就扶起座旁的龙头拐杖,欠身起来,在旁的亲兵便高呼送客,一路传送到大门口,由地方官代送上轿。
午饭后,左宗棠乘坐绿呢大轿出门拜客,这只是一种官场形式。因为左宗棠的地位和威望崇高,他所回拜的方伯、观察、总办等,以及英、法、美、德各领事对他的来访都予以“挡驾”,这是有礼貌的谢绝,表示不敢接受他的回拜。他又到陕甘粮台,与胡雪岩叙谈了一会儿,胡雪岩为西征筹款尽心尽力,宗棠因此赏识他,他们之间与官场的泛泛关系又有所不同。
上海最大的报刊《申报》对左宗棠这次巡视江南逐日做了详细报道。据报,他在苏州和上海出访时,仪从颇为威严,绿呢大轿前有两个清道牌子,上书“清道飞虎”和“肃静回避”,后面紧接着各种官衔牌,计有:钦差大臣、二等恪靖侯、太子太保、东阁大学士、两江总督部堂等,前导仪仗另有旗锣伞扇。轿子最前由一名将领(提右营守府)骑马领队,其后有八名头品顶戴和两名二品顶戴的武将骑马前导,扶轿的也是几位戴蓝顶、晶顶和花翎的官员。簇拥在轿前后的有:恪靖亲兵手持钢叉、大刀、洋枪者各八名,马队八名,戈什哈八名;制造局炮队营兵持全副銮驾在后随从。“宪躬端坐舆中,身穿黄缎马褂,手持芭蕉扇,瞻视尊严,精神矍铄,虽年逾古稀,犹似五十许人。”
在苏州出行时,“沿途观者密如栉比,有不远数十里,等候一二小时,而必欲一觇颜色者”,都想看看这位建功绝域的英雄,“咸以获睹伟人为荣”。在上海也是如此,所经各处,各铺户都除下招牌,排香案恭迎;经过租界时,租界当局换升中国龙旗,外国兵警执鞭清道,声炮十三响,恭谨有加。二十三日那天正下雨,外国人乘坐马车者遇到左宗棠的“宪驾”,赶紧避道而行;中国人乘坐黄包车和小车者都下车,站立道旁,一路上观者如堵,都诧为从来所未有。
在苏州和上海都有几个老百姓拦舆告状。在苏州有一位安徽当涂人拦舆递禀,在轿前再三叩头呼冤;又一位江都人,面容枯槁,衣衫褴褛,将禀词装入竹筒内,在座船旁投河告状;在上海有一位老妇人拦舆喊冤。随从都将禀词收下,都是控告当地官府欺压,百姓无从申诉,久闻左宗棠办事公正,如今以钦差大臣、总督身份来临,就抱着一线希望来告状,这也是缺乏法治的封建社会中老百姓的苦处。左宗棠收下禀词后,见到当地官员时,都叮嘱他们务必妥善处理。
上海道在邑庙豫园萃秀堂备好了筵席,堂中铺陈华丽,堂前搭了蒙上五彩绸缎的吹鼓亭和辕门,贴上“东辕门”“西辕门”金字,辉煌夺目。左宗棠厌恶这类铺张浪费,坚决辞掉了宴会。下午4点拜客完毕,径回到码头登上轮船休息。
次晨,他的座船向吴淞口进发,检阅海岸防务和水陆各军。当地驻军苏松、福山、狼山、崇明各镇和海澄、沪南各营,事先在张华浜布置了陆军校场。张华浜是各兵船湾泊处,离吴淞陆程四里,原来有一营盘,为了迎接检阅,又扎了东、西辕门,吹鼓亭和五色篷帐,悬灯结彩,极形华丽。在营门南有500名海澄营兵,沿黄浦江列队,中有大刀、钢叉队数十名,洋枪队300名,队伍前飘扬着四方形五色旗数十面,青、黄、红、白旗各十余面。在营门北面有苏松镇标中营兵500名列队,队伍中武器也是五花八门,计有鸟枪、抬枪、长枪、虎衣、藤牌、弓箭手各队,大纛14面,绿缎红边,中间金线绣龙,另有小旗百余面,与大旗一式。每队领队一人,背插红方旗,上有“督阵”两字,颈悬战鼓。南北两岸,旗帜密布,江中炮船十余艘都悬挂彩旗,钧和、飞霆、策电、驭远、威靖五艘兵船均升黄色龙旗。于时“旗旆飞扬,波涛明灭,江山如画,壮士如云”。
10时许,江南提督和浙江提督的座船首先从黄浦江上由南向北驶来,各兵船都升炮相迎。1l时一刻,左宗棠船到,各兵船连珠炮响,水兵们都爬上桅杆,站立成三层,两岸排列的军队也都放枪迎接。检阅过后,左宗棠随即换乘澄庆号兵船出吴淞口,先到各炮台巡视一周,然后检阅口外30余艘兵船操演和打靶。检阅完毕,仍旧乘澄庆号兵船回张华浜,就在船上过夜。
第二天原拟检阅陆军,因天雨停止。第三天仍下雨,到下午2时许稍停,左宗棠委托李提督和刘臬司代为检阅,不久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因此只看了打靶演习,每人打五发,都打中靶。二十六日清晨,左宗棠仍乘坐“满江红”船,由“白云”轮船拖带,离张华浜回沪,文武员弁和水陆各军在张华浜口恭送,枪炮之声不绝。二十七日起程回南京,完成了第一次海防巡视。
那年十月,他的身体更差了,记忆力也大不如前,于是上疏请予开缺。疏中说,他从上年病假期中奉命出督两江,“莅任至今,力疾经营,未遑朝夕。而病久不愈,近时心绪昏瞀,动辄遗忘。日间校理官书,阅毕茫然,不复省忆。稍一压搁,积成堆垛。思泉日涸,疏误已多。若不吁请开缺,寤寐实有难安。合无仰恳圣慈,准其开缺,回籍调理,或冀闭门静摄,得以稍延残喘,则有生之日,皆报国之年也”。
尽管他老病请退,但仍念念不忘国防和民生,在疏中提出了当前应办的事,认为海防、盐务、水利三者是江南最重要的事,说这次他到江南,“惭无报称,惟农田水利一事,躬亲相度,微效略有可睹”。还说:“如蒙恩旨开缺,遇天气晴和,还要赴下游各工地省视一周,再行归里。”真正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
朝廷没有同意他的请求,温旨慰留,给假三个月养病。
在假期中,他并不好好休养,仍然关注着三件重要的事:一是海防,一是盐务,一是水利。他还经常去各地视察。
光绪九年(1883年)正月,他离南京沿江而下,经里河、下河,视察海岸各盐场,又巡视范堤和清水潭等堤工程进度。二月十八日到朱家山河工地,王德榜军队正在开凿长十余里高数十丈的石脊,遇到困难。左宗棠教他们凿石穿孔,装入火药爆破,解决了施工问题。二十七日又到句容勘验新筑成的圩堤,教筑堤人员沿堤埂种植桑秧防护。二十九日,由二三汊河顺流视察通济门石闸。
四月,扬州地区运河堤工告成;五月,范堤筑成。秋天发大水,水涨到一丈六尺余。幸而几项水利工程已完成,就依次开放车逻、南关各堤,里下河农田得到保障,是年仍获得丰收。
光绪九年正月、九月和次年正月,他又几度到上海、崇明等地视察沿海沿江防务和新建的渔团。这几次到上海,同样受到中外人士的热烈欢迎。左宗棠在给儿子的信中曾叙述光绪九年正月到上海的情况:“到上海时,中外官绅商民陈设香案,亲兵及在防各营列队徐行,老稚男妇观者如堵,而夷情恭顺,升用中国龙旗,声炮致敬,较上次尤为有礼。”在上海多年的胡雪岩及其他随行人员都说,外国人素来瞧不起中国人,更瞧不起中国官吏,这次以这样隆重的礼仪来接待左宗棠,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申报》记载了光绪九年九月和十年正月左宗棠最后两次巡阅沿江和吴淞口炮台,并检阅水利情况,当他的座船通过黄浦江时,各国军舰上的员兵都持枪站立桅杆旁,并升炮恭迎,中国炮船及岸上的洋枪,连环不绝,座船停泊时,放鞭炮万响。中外士女瞻望风采者,聚集两岸和路旁,几无立足之地。英、美、德、俄、奥等国领事都往他的座船晋谒。座船离沪时,各国兵船又升炮送行,水手们也都持枪上桅表示敬意。《申报》记载说:“一时烟雾弥漫,枪炮络绎,晓行风景,大将旌旗,足称壮观。”
左宗棠几次出巡,不仅在于检阅沿江沿海的防务,积极备战,以防万一,同时也意图显示中国的决心,对内增强全国人民的信心,对西方列强则示以不可轻侮。西方人素来崇拜强者和胜利者,自从西征军收复新疆、俄国退还伊犁后,西方各国对中国军队和中国人的看法有了改变,对征服新疆的统帅左宗棠本人也高度崇敬,如《西国近事汇编》中说:
左钦帅急先军食,谋定而往,老成持重之略,决非西人所能料。……中国至喀什噶尔一律肃清,可谓神矣。……使欧人当此,其军律亦不过此。平时欧洲轻料中国,谓中国人不能用兵,今观中国之恢复回部,足令吾欧人一清醒也。
左宗棠在出巡中受到中外人士的热烈欢迎。他们对收复新疆的英雄是出自内心的崇敬,他这几次显示武力和决心,提高中国威望的意图,看来已初步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