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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重寻五十年旧事,一攀丹桂,三趁黄槐”(1 / 1)


在兰州(下)——办文化教育——乡试分闱

西北本来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发祥地之一,但是历经数千年的风雨沧桑,政治经济中心东移,陕甘等省大部地区却成了文化最落后的边地了。要想国家富强,必须提高人民文化素质,首先需要兴办文化教育事业,这是左宗棠多年来一贯的认识。

他在浙江和福建时,军事稍告一段落,就立即兴办教育,修建书院,创立书局。进入甘肃后,看到西北文化落后,更感到办教育的重要,当地方秩序稍一恢复,就着手兴办书院和义学,各地学龄儿童和青少年纷纷踊跃入学。从同治八年(1869年)起,到光绪五年(1879年)他离甘时,已创设了尊经书院(庄浪)、泾干学舍(泾阳)、文明书院(岷州)等20余所,又修复重建了瀛洲书院(泾阳)、仰止书院(东乐)、银川书院(宁夏)等20余所,大部分在现甘肃省,也有些在陕西、宁夏和青海;其中还有专为回民子弟设立的,如在平凉化平川的归儒书院。书院学生都发给膏火费。如兰州的兰山书院,当时是甘肃省最高学府,正课学生每名每月给膏火费三两,副课学生一两五,可以维持个人生活了。兰山书院每年膏火费需要两千多两银子,由于甘省财政拮据,经常拿不出钱来,左宗棠就捐出养廉银。他年轻时也是靠膏火费维持生活的,深知穷学生的苦处。

他很关心学生的学业,时常到书院去看看,和学生谈谈天。有一次学生们写了一篇禀文,送交管理书院的布政使崇保,崇保特地拿给他看。他很高兴,亲笔在信上加批:“览呈诸生之禀,文理尚可,殊为欣然。本爵大臣四十年前一贫士耳,然颇好读书,日有粗粝两盂,夜有灯油一盏,即思无负此光景。今年垂耳顺,一知半解,都从此时得来;筋骨体肤,都从此时练就。边方无奇书可借,惟就‘四书五经’及传注,昼夕潜心咀嚼,便一生受用不尽。诸生勉旃!事平至兰州,当课诸生背诵也。”

西北边远之地,多年来战事频仍,人民食不糊口,衣不蔽体,求生还来不及,哪有心思求学!但是经过左宗棠竭力提倡,各地书院纷纷建立,因之学风文风大为改观。

一些地方的士绅和人民对左宗棠在西北所做的一系列好事十分感激,要为他建立生祠,以示崇敬。如同治十三年甘州人民为他建了生祠,他知道后,命将已建成的祠改为南华书院。光绪二年西宁士民在改建湟中书院的同时,也要为他建生祠,也被他制止。

这些书院在当时对普及文化知识起了重要作用,后来又成为兴办新式教育的基地。一二十年后,晚清政府开始兴办新式学堂,大都由书院改建。府办书院改为中学堂,县办书院改为小学堂,兰州的兰山书院则改为优级师范学堂,仍然是甘肃省的最高学府。

除了书院之外,还在各地兴办了几百所义学,是专为各族儿童的启蒙教育。入学儿童称为“蒙童”,免交学费;还办了专收回民子弟的义学,如兰州有正德、序贤、养正、存诚四所义学,其中养正和存诚二所就是专为回童办的。在甘肃财政困难的情况下,左宗棠想方设法筹拨经费,或拨出一些荒山绝地,收取租金,供给办学经费。在他倡导之下,一些地方官吏纷纷响应,如会宁知县许茂光、两当知县萧良庆等,不仅拨出荒地和耕牛,自己还捐出养廉金,又在地方集资。所以学习风气一时十分兴盛。左宗棠在肃州驻节时,有暇还常到义学去看看,和学童们谈谈话。他是教过多年私塾的,至今仍很爱这一行。

义学里读的是《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先教儿童识字,稍大点读“四书五经”。书院里读的书更多些。以往陕甘的书都从成都和武汉等地运来,战争时期,书贩都裹足不前,而外地的书质量也很差,错字和破句连篇。左宗棠就自己刻书。他早在杭州时,就设书局刊刻六经,在福州又设正谊堂书局。来西北前,先在汉口设崇文书局,又在西安关中书院内附设书局,两局的刻书费用都由他从养廉金中付出。同治十三年,他奏请在浙江严州开设官书局,开印“四书五经”,专运甘肃用。新疆收复后,又在迪化(乌鲁木齐)开设书局,刻印的书专供回民子弟诵读。他行军途中还有一个流动的印刷所,在安定和肃州行营都开雕过书籍。

受他的影响,他的部属如西宁知府龙锡庆,也在西宁开设了尊经书局;陕西布政使翁同爵曾利用关中书院藏版刊印书籍,种类很多,除启蒙书和“四书五经”外,还印过《十三经》《二十四史》《资治通鉴》《小学》《孝经》,以及供棉农用的《棉书》《种棉十要》,供一般人读的有关法律和生活常识的书有《律易解》《圣谕广训》《吾学录》等。左宗棠自己的著作《盾鼻余渖》也初次在西安刊刻。这本著作收集了他的诗文联语等杂稿。他虽以军事、政经等方面业绩见称于世,但诗文也很好。有几篇文章曾被选入黎庶昌等人编的文选集《古文辞类纂续篇》中,诗作不多,被人誉为“军中诸作,如扶风豪士,气韵沉雄”。尤其是工于联语,有许多脍炙人口的对联,已散见本书各章中。

左宗棠还创办了一件有惠于甘省广大知识分子的事,即“乡试分闱”。

何谓乡试分闱呢?按照清代科举考试制度,每省举行乡试,中举后就有资格进京参加会试。可想而知,举人是贫寒士人梦寐以求的改善政治、经济地位的晋升之阶。在清初,甘肃本来是和陕西合为一省的,康熙二年才从陕西分出来,自成一省,但是乡试却没有分开,两省士人仍然合闱(闱是考试地点),同在陕西省会西安参试,到左宗棠入陕甘时,已行之200多年。“合闱”对甘省士人有很大的不利:第一,取中总名额比分闱要少;第二,甘省文化落后,考不过文化水平较高的陕西人,有时一榜中甘省士子竟然完全落第;第三,贡院在西安,由甘省各地去,路途遥远,最近的也有七八百里,由宁夏去二三千里,河西走廊三四千里,由新疆镇迪道(隶属甘省)则有五六千里。来回时间需一二月至三四月,路费昂贵。大多数秀才都是寒士,因此能到西安应试的甘省士人,顶多只有十之二三,多数优秀人才失去了竞争的机会。

甘肃贡院及左宗棠所提匾额:至公堂

左宗棠看到合闱对甘肃士人的不利,于是奏请甘肃乡试与陕西分闱,在兰州省会举行。经清廷批准,就在袖川门内与萃英门之间修建了贡院,于光绪元年举行分闱后第一次乡试,打破了二百年来合闱的局面。这次与试者约三千人,比在陕西合闱时多出两三倍。左宗棠以陕甘总督身份,照例入闱监临。合闱时陕甘共取中举人62名,分闱后,左宗棠奏请甘肃取40名,朝廷只批准30名。光绪二年分试,左宗棠再次奏请,于是批准40名,外加旗员2名。左宗棠看到回民子弟文化较低,前二科一名都未取中,又奏请每二科中有一科至少要取中一名回民,这样可使无论汉回各族士人都乐于就学,在兰山书院肄业的学生多至四五百人,甘省人文由衰而盛了。

兰州新建贡院规模很大,号舍可容四千人,在全国也算数一数二。左宗棠入闱监临时,为试院写了一副对联:

共赏万余卷奇文,远撷紫芝,近搴朱草; 重寻五十年旧事,一攀丹桂,三趁黄槐。

“一攀丹桂”,是说他一次中了举;“三趁黄槐”,则是说会试失败三次。兰山书院主讲吴可读对左宗棠奏请分闱、创建贡院十分敬佩,读了这副对联后,咏诗说:“紫芝朱草光芒在,留得楹联百世新。”

68年后,秦翰才到贡院旧址(当时的甘肃学院)寻访,看到礼堂中居然还悬挂着这副楹朕,惊叹不已。

左宗棠是科举过来人,他深知科举虽能取得人才,人才却不一定能考上科举,他就是一例,若非机遇,断难施展为国驰驱的一番抱负。他年轻时曾受到许多前辈的知遇,所以他也倍加珍惜人才,特别是不遇、失落的人才。

他看到参与乡试的士子,衣衫褴褛,许多人几乎像个要饭的,当然还有更穷的秀才,连兰州也来不了。参加乡试士子的旅费多是由地方官借筹的。他经常自己拿出养廉金,送给外地士子,做回家旅费,每人送给八两。士子中举后去京会试,路费更困难了,他又分送每人20两,后又加到30两。他说:“我自己也是寒士出身,当年进京考试,辛苦奔波,仆仆道途,衣服破旧,囊中空空,困苦状态,至今回忆犹在目前,和如今见到的士子一样,当然应竭尽微薄的力量给予帮助。”

他帮助寒士,珍惜人才,曾流传有一段佳话:兰山书院有一个学生安维峻,字晓峰,秦安人,读书勤奋,有才识胆略,左宗棠很赏识他。曾告诫他端正读书的态度:“读书当为经世之学,科名特晋升之阶耳。”安维峻本来以为读书就是为取得功名,听了深感惭愧,他自说听了左宗棠的教诲,从此胸襟稍开阔了。

光绪元年,贡院落成,举行分闱第一次乡试。左宗棠希望安维峻能中举。试卷是密封的,分给各考官评阅,究竟安维峻考得怎样,他也不得而知。发榜前夕,正值秋宵月出,他睡不着,就到贡院的园中散步,拄了拐杖站在小桥边赏月。他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安维峻能取得第一名,这次乡试算是没有辜负了!”

不想有一位小官员在一旁听到了,在闱中传开了。发榜那天,左宗棠以监临身份坐在一旁听考官唱名。按例先从第六名唱起,一直唱到最后一名,没有安维峻的名字,左宗棠有些不安了。然后又从第五名倒唱上去,唱到第二名亚元,仍没有安维峻,左宗棠这位临阵多年的大将,这时竟有些坐不稳。最后唱第一名解元,正是安维峻,他摸着胡子哈哈大笑起来,得意地向考官们说:“宗棠的老眼还不花吧!”

第二年,安维峻上京师会试,左宗棠用篆书写了“行无愧事,读有用书”八个字的对联,送给他作为座右铭。安维峻会试两次都失败,左宗棠写信鼓励他说:“科名不足为人轻重,幸勿介怀。惟读书自乐,静以俟之。”安维峻家境贫寒,每到岁暮,左宗棠总要寄钱给他,接济家用。光绪六年春,宗棠又寄钱给他,并写信告他说:“我料你今科必捷,特寄上少许钱作为喜费。”因为如中了进士,报子的报喜费等就要不少花费。那年果然如宗棠所料,安维峻中了进士。

光绪十九年(1893年)安维峻当了御史。次年,甲午中日之战中国失败,和议起,他上章奏劾李鸿章和大太监李莲英,并且涉及慈禧太后。奏章中说:“窃闻和议之说出于皇太后,而太监李莲英实左右之。皇太后既归政皇上矣,若犹遇事牵制,将何以上对祖宗,下对天下臣民?至李莲英是何人斯,而敢干预政事乎?”这些警句传诵一时,而他的胆量真够大,戆直亦少有,几乎凌驾他的恩师了。于是被革职、充军。但名声震撼中外,没有辜负恩师对他的教诲和期许。光绪二十五年(1899年)他被释回,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曾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民国15年(1926年)去世。

主讲吴可读是兰山书院另一位“行无愧事,读有用书”的人物。他字柳堂,皋兰人,道光三十年进士,是书院创办的积极赞助者。左宗棠奏劾成禄,吴可读接着也上疏朝廷,陈述成禄的种种罪状,提出可斩者十,不可缓者五。在封建社会中,说直话的人容易闯祸,他说了直话,被连降三级。光绪五年(1879年),他因不满时政,看不到光明的前景,服毒而死。遗疏中还请为穆宗(同治帝)立嗣,可谓义烈而又有些迂阔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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