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上)——减轻赋税——招商开市——扶植农业——整饬吏治
太平军在绍兴失守后,退守杭州、余杭一带,首领李世贤已于上年回援天京,留下部将听王陈炳文和归王邓光明据守杭州,康王汪海洋守余杭,虽然仍拥有10万之众,但四面受敌,形势已很不利。
同治二年四月,清廷任命左宗棠为闽浙总督,仍兼浙江巡抚,他的权力又扩大了。这时楚军已有三万余人。虽然人数少些,但主将有谋略,士兵有锐气,兵将团结一致。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攻取杭州重镇。为了防止皖南太平军南下抄袭后路,左宗棠派刘典、王文瑞两军共一万余人进入安徽防堵;蒋益澧一万余人进攻富阳,直逼杭城;其余各军则分布在下游新城、桐庐、绍兴和上游淳安、遂安,以及衢州、金华等地。左宗棠的大本营在严州,各军逐步向杭州进逼。
八月初,楚军大举进攻富阳,初七深夜攻破富阳城。徐文秀、高连升等部水陆会师向杭州进发。十二日,魏喻义、康国器两军由新城趋余杭,二十五日,高连升部攻破杭州清波门太平军堡垒,进驻万松岭。蒋益澧军抵达留下。杭州已兵临城下。太平军进行了几次反攻,但都被击退。因为杭州的得失对全局的形势十分重要,太平军决心死守,赶忙在城四周增筑堡垒,挖掘长壕,准备长期抵抗。
左宗棠于十一月由严州进驻富阳,并到余杭前线视察。十二月,高连升军攻杭州凤山门,连破九个堡垒,水师也攻破了江边石垒。初二日,大军逼城,将四门困住。余杭城也被黄少春、杨昌濬等部队将北、东、西北三面包围,留了一个缺口。
太平军不仅在杭、余一线紧张,整个形势也很险恶。同治二年十月,李鸿章借戈登“常胜军”洋将力量,攻克了苏州,十二月又克无锡;同治三年正月连克宜兴、溧阳,同时派一军攻常州,另一军进入浙江,会合楚军进攻嘉兴。而太平军在浙江的部队看到形势不妙,有多处发生叛变。靠近嘉兴的平湖、乍浦、海盐、嘉善等地的守将纷纷投向清军,其中以海宁太平军首领蔡元隆的叛变影响最大。他投降清军后,改名元吉,成为反攻太平军的一员悍将。一个月后,他偷袭桐乡,太平军守将何培章投降。二月,元吉又参加苏、浙军会攻嘉兴,十八日,苏军将领程学启领部队先登上城,嘉兴城遂被攻陷。
困守在杭州的陈炳文部队得到海宁蔡元隆叛变的消息后,一部分将领产生了动摇,他们派人到李鸿章军中约降。李鸿章叫他们也到左宗棠军中联系,不料为城中发现,陈炳文将内应者捕杀。但是左宗棠已得到密信,知道城内军心已乱,就下令加紧攻城。二月二十一日,水陆军攻破城外四垒,二十四日凌晨分兵攻五门,另派一支兵攻击驻守城外的太平军,战到中午,天下起大雨,双方暂时休战。雨止后又大战。太平军支持不住,收兵入城。蒋益澧估计太平军困守孤城,无力反攻,败局已定,有可能突围逃走。于是收兵回屯,沿城边设下埋伏,静静等待。到半夜时分,听到城中人声鼎沸,知道有变,就急命各军准备截击。杭州城只剩了北门没有合围,太平军纷纷从北门逃走,清军立即从东、南、西三门争先恐后地涌进,双方冲杀,伤亡都很大。二十五日楚军攻占杭州。据余杭的汪海洋听到杭州失守,也于当天弃城而出,与杭州败军会合,逃到德清、武康一带。
杭州被清军攻陷,对太平王朝是一次重大打击。原来太平军据有浙江,作为天京屏障,又可南下闽越,西出赣皖,活动余地很大。如今浙省既失,苏、常又被攻陷,天京已成一座孤城,岌岌可危了。
清朝廷对收复杭州十分欣慰,论功行赏,诏加左宗棠太子少保衔,赏穿黄马褂,将士也都分别升官。
作为总督兼巡抚,左宗棠是首次进驻省城。杭州为七大古都之一,江南重镇,历来文化兴盛,商业繁荣,又有西湖风景胜地,烟雨画桥,山光塔影,为天下人所向往。可是十余年来,人民饱受战祸的蹂躏,左宗棠入城来,看到的是一片凄惨景象。城中原有人口81万,现在只剩下七八万,死的死,逃的逃,逃不了的也多数衣食无着,流浪街头。一路上还看到许多路毙的尸体,无人掩埋。
左宗棠进城后办的第一件事,就是设立赈抚局,收养难民,对孤寡妇女儿童都妥善安置。对暴露在街头野外的尸骨,鼓励人民掩埋,给以报酬。又定了几条严禁:严禁军士擅入民居,凡兵勇扰害闾门者斩,拐掠贩卖人口者斩,扰索诈胁绅民者判罪;禁止屠杀耕牛,以保护农业生产。他带兵作战所过之地,虽然饷粮困乏,仍命官兵发散钱米或煮粥分给穷苦人民。到杭州后继续散发钱米。浙江富绅杨坊、毛象贤、俞斌等过去愿出巨资供养“常胜军”洋兵将,但对老百姓却为富不仁。左宗棠上奏弹劾他们,责令他们筹集巨资,去各地购粮,运回浙江办赈。他还采取以工代赈的办法,修理城墙、衙署等,并教妇女纺织。
他认为“为政先求利民,民既利矣,国必以与”。设赈抚局、收难民、严禁扰民等是利民的一方面。浙江人民在政府的腐败统治之下,苛捐杂税重重,民不聊生,“兴利不如除弊”,为了减轻人民负担,他办了几件事:
1.减漕粮浮收。左宗棠在湖南幕府时,办理过漕粮,深知此中积弊。浙江浮收漕粮也与湖南一样,超出原规定的税则很多。漕赋一石如直接纳米(所谓“收本色”),须纳二石五六斗至三四石,如折色纳钱,米价每石两千文,却要折价七八千以上。左宗棠认为:“减征一事最为当今急务。”他奏准减征浙东地丁和南米浮收,缓征本年全省额赋,革除一切摊捐及陋规。攻占湖州后,他裁汰所有浮收陋规,原定额也减少30%。同治四年,又减收杭、嘉、湖三属米26万石。
2.停关税。当时货物税既有厘金,又有关税。浙江关税向由杭州织造管辖,织造隶属内务府,南北新关税收是供清皇室挥霍享用的。左宗棠上奏说:“兵燹凋敝,若更关厘并举,竭泽而渔,遗孑之民必益形穷蹙,清暂缓开关,于厘捐岁输银十万两供织造。”织造是满人恒延,他虽然反对,认为这违反旧制,但左宗棠掌握地方大权,朝廷还有所依赖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3.行票盐。陶澍虽早在道光二年于淮北实行票盐,左宗棠在湘幕也推行过,但是浙江仍是旧制,盐商与官府勾结,高价售盐,老百姓吃苦。左宗棠在浙江也改行票盐,民贩凭当地州县执照,就可去盐场买盐,到指定地区销售。同时裁汰了一些陋规。盐的成本低,售价低,人民普遍得到好处。
这几件兴利除弊的事,多是左宗棠以前在湖南办过的,他已积累了经验,驾轻就熟。现在的地位已完全不同,以前是幕客参政,如今则是掌握实权的总督兼巡抚,干起事来更方便。
浙江战后一片凄凉景象,百废待兴,左宗棠在奏折中形容当时的情景是:“人物凋耗,田土荒芜,弥望白骨黄茅,炊烟断绝。现届春耕之期,民间农器毁弃殆尽,耕牛百无一存,谷豆杂粮种子无从购觅。残黎喘息仅属者,昼则缘伏荒畦废圃之间,撷野菜为一食;夜则偎枕颓垣破壁之下,就土块以眠。昔时温饱之家,大半均成饿殍。忧愁至极,并其乐生哀死之念而亦无之,有骨肉死亡在侧,相视漠然不动其心者。哀我人斯,竟至于此。”真是一幅“哀民图”!
左宗棠针对这种百废待兴的局面,实行了几项善后措施:一是招商开市,并减低厘税,使市场逐渐繁荣起来。农民逃亡的很多,就广招邻省农民来浙,贷给耕牛和种子。种地的人仍然不够,就命军士就地开垦。荒废多年的田经军士耕种好,或到了收获季节,原主来认领了,命军士一律归还,不许留难。劫后余生的农民对这些措施十分感动。当部队拔营时,农民们包括儿童妇女都“环拜泣谢”。
左宗棠看到浙江蚕桑之利,就教农民种桑、养蚕,还教种棉花。他说:“教种桑棉,为养民务本之要。”另外,要发展农业和桑棉,水利最为重要。浙江海塘关系江浙两省苏杭七郡。战争以来,石塘已坍坏,修复需百余万两银,一时难以筹措资金。他命前按察使段光清在原石塘后面先筑一道土塘(堤),暂御咸湖水的侵袭,这样简易的办法,也需要20万两银,就责成富商捐办。其他还有三项水利要办:杭州西湖关系仁和、海宁水利,余杭南湖关系仁和、钱塘水利,省城中河是民商饮用和舟楫运输需要。他在杭州不到一年内,将中河修浚完工,对南湖工程不很满意,自己说只是“草草毕事”。西湖则因淤垫已高,葑长水枯,没有来得及疏浚。当他于同治三年十月离杭州去福建时,还念念不忘这几项水利工程。
他一向重视吏治,认为:“经武之道,丰财居一……理财之要,在于修明政事”,“课吏之要,在于劾贪奖廉”。他的部队过处,严禁地方供养。对于贪官污吏,毫不容情地予以罢劾。他给福建巡抚徐树人的信说:“察吏必先惩贪。贪吏如某某等,请絜弟衔劾办……知公仁心厚德,必有大不忍者。然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一家哭何如一路哭”是宋代名臣范仲淹的名言。左宗棠一生惩办过许多人,他坚持认为,对坏人,对该惩办的人,决不能心慈手软。惩办少数坏人,正是为了挽救绝大多数的人,也是为了全民族国家的利益,是不得不为、不得已而为之的。
浙江凋敝的民生,经过左宗棠一番整顿,出现了复苏现象,人心一时翕然。《清史稿》说:“百废俱兴,东南诸省善后之政,以浙江为最。”近代史学家对这一段善后政绩也给予了公正的评价(如方之光、万灵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