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陶澍激赏——“目为奇才,一见订交”
道光十七年(1837年)巡抚吴荣光邀请七次考第一的得意门生左宗棠,到醴陵渌江书院当山长。书院招收青少年和儿童,每人给少许膏火费。山长相当于现在的中小学校长兼主任教师,待遇菲薄。书院很穷,经常请不到教师。宗棠不在乎生活清苦,对教学抓得很紧,管理严格,他发给每个学生一本日记,命他们将所学功课随时记载。太阳落山后,将学院大门上锁,他亲自查阅功课,奖勤罚懒,对不用功和说假话的学生,就停发膏火费,用它奖给潜心苦读的人。学生进步很快。
他在书院那年,遇到了一位大人物——两江总督陶澍。陶澍字云汀,湖南安化人,嘉庆、道光两朝名臣。他在两江任上办理盐务、漕运、水利等,为地方做过许多好事。他手下有许多能人,如林则徐、贺长龄、贺熙龄、胡林翼等。林则徐任江苏布政使时,屡受陶的提拔,升任巡抚,陶还保荐林则徐之才可当两江总督。如果不是他的提拔,林则徐可能出不了头,近代史可能又是一番模样。所以单凭这点,陶澍也确是历史有功人物。那年陶澍到江西阅兵,顺便请假回原籍扫墓,道经醴陵,住在行馆中。他在休息时,看到厅中挂了几副对联,是知县为欢迎他而准备的,其中有一副联语是:
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室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印心石屋是陶澍年轻时随父亲读书的地方,在家乡小淹石门潭边。因为潭中有一块石头,矗立在巨流中,形状像一颗印章,陶家书室就取名为“印心石屋”。道光皇帝在召见陶澍时,听他谈起幼年读书的事,亲笔为他题写了“印心石屋”的匾,这是陶澍很引为荣幸的一段故事。他看了这副对联,很是赏识,就问是何人所撰。知县告诉他是渌江书院山长左宗棠写的。陶澍是爱才的人,就命请来见见。
知县赶紧去找左宗棠,通知他陶宫保请去会见。宗棠素性戆直、倨傲,从来不阿附权贵,奔竞干谒,他回答说:“他做他的总督,我做我的山长,他想见我,他来看我好了。我又无求于他,为何要去见他?”知县劝了几次也无用,知道他的犟脾气,只得回去禀报陶澍。
陶公是极为宽厚的人,即改容亲往书院,二人虽然地位悬殊,一见却极为投机。第二天宗棠才到行馆回拜。陶澍和左宗棠纵论古今大事,谈到晚上,还留他在行馆住一宿。陶澍赏识左宗棠是位“奇才”,他得知宗棠次年将赴京会试,临别时再三嘱咐:“会试毕,不论中与不中,务必绕道南京,来督署衙门盘桓几天。”陶澍对宗棠能不能考中进士并不在意。即使宗棠不中进士,依然是一位值得爱惜的人才。陶澍本来就是一位注重实学的人。
次年宗棠会试又落第,秋天回家时就绕道南京,拜会了陶澍。陶澍留他在总督署中住了几天。陶澍虽然公务很忙,但有暇就来看左宗棠,无所不谈。临别时,他提出要和宗棠结为姻亲,他的幼子桄(字少云)年方六岁,宗棠长女孝瑜五岁,二人年龄相当。当时陶澍是名倾天下的总督,又比宗棠年长很多,而宗棠是乡村塾师,落第举子,无论在年龄、资望、门第等方面都相差悬殊。宗棠认为“齐大非偶”,辞谢了陶公。陶澍说:“季翁之言差矣,若论门第名位,你将来功业必在我之上。至于年龄,只要儿女相当就行了。”他还恳切地说:“我已年老,将来幼子和家事都要托付于你。”宗棠还是推辞,因为在当时等级森严的社会中,门第悬殊的婚姻常会带来不愉快的后果。陶澍只得作罢。但是他的识人之明和打破旧俗、偏见的勇气,实在是少有的。
这次是左陶第二次会见,也是最后一次。虽然只会见两次,但交情之深,却古今罕有。第二年陶澍死于南京任所。家眷回到湖南家乡后,贺熙龄写信给左宗棠,要他去安化陶家教孤子陶桄读书。熙龄是陶的亲戚,又是宗棠的老师,宗棠于是遵命到安化小淹陶家坐馆,一去前后有八年之久。陶家藏书很多,还有清朝宪章和陶澍的奏疏、书信等。宗棠在教课之余,遍览了所有图书文献,对世事的了解、政治的得失,又有了很多的收获,对他后来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30余年后,他在新疆征途中,和人家谈起,在陶家看到过一件疏稿,那时就知道英国已和浩罕暗中勾结,不知何以朝廷诸公都没有注意到这样的重大事件?他办洋务、造枪炮时,又回忆说:“在陶家曾看到一份档案,有个洋人名雷壬士,曾制造一枚水雷献给朝廷,那还是道光年间,不解何以后来仿制洋枪炮的人谁也不记得这件事了?”他认为这都是些极为重要的事。
陶府中有一大部头《图书集成》,左宗棠找到其中的《康熙舆图》和《乾隆内府舆图》,又继续钻研地理,将在周氏西楼绘制的地图加以考订修改。他从《图书集成》中看到有“英圭黎来朝”的记载,考证是康熙朝英吉利就曾派使节来过。可见他读书认真、细心,而且涉及的都是与军事、地理、外交等有关国家命运的学问。
陶家每年送他束脩金200两银子,他的经济状况比以前好得多。每到年底回湘潭周家,可以带点钱回去过年了。以后他做了督抚等大官,每年薪俸2万两银子,他仍只寄家中200两,作为一年用度。其余钱都捐散掉。他说:“在陶家坐馆就只200两,省吃俭用足够了,断不能多寄。”
陶澍的寡妇孤儿带着一大笔家资回到穷乡僻壤的小淹,当地的本家和邻里以为他们可欺,都想来侵占财产。贺熙龄早看到这点。左宗棠到陶家后,贺熙龄和他、胡林翼一同商量,他们劝陶夫人取出一部分钱财,主动分送给族间和邻里中的穷苦人家。遇到有无赖来敲诈,就以诚意相待,能帮助的酌情帮助,非分的要求以理说服,严词拒绝。族人和邻居既受到陶家恩惠,又无隙可乘,以后一直能和善相处。贺熙龄和胡林翼偶尔来小淹看看。左宗棠不仅是陶家教师,主要是靠他的帮助,陶家得以平安无事。
道光二十七年(1847年),宗棠在陶家教课已是第八个年头。那年第二子孝宽出生了,长女已15岁。陶桄也已16岁,在旧社会已是可以结婚的年龄。陶夫人命女婿王师璞和左宗棠说:“是陶澍的遗命,愿两家结成秦晋之好。”贺熙龄也劝左宗棠不要再推辞。那时陶澍已去世多年,门第悬殊的问题消除了。左宗棠感念陶公的知遇,加之老师的敦促,就答应了这门亲事。距陶公初次提出已时隔九年了。
那年八月,孝瑜和陶桄完婚,次年陶家搬到长沙。宗棠也在长沙徽国朱文公祠设馆授徒,陶桄仍跟他学习,学生中还有制炮专家黄冕的三个儿子黄瑜、黄上达、黄济和益阳周振之(字华甫)的儿子开锡等。振之是位“名宦”,道光十八年宗棠在京会试时,曾住在他家。开锡(号受山)后来跟随宗棠西征。
几年以后,太平军起义,攻占了江南各地。曾国藩率领湘军东征,因为军饷缺乏,向各省募捐。湖南当道决定要有钱人家捐输。大家认为陶家当了二十几年的督抚,是个大户头,非捐巨款不行,左宗棠正在巡抚幕府,他就秉公办理,对陶家来一次清产核资,把陶家所有房产券等拿出来上交,核算结果,一共不到5万两银子。5万两银在当地算一个富户,但是督抚每年的正当收入就有二三万两,干了20余年,只积下这点钱,大家才知道陶澍真正是个清官!
几十年后,左宗棠也去世了,他留下的钱比陶澍还要少得多,当时的舆论对此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