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最危急一刻，江知美竟然稳住了坠落。
整个身体倒挂在露台的栏杆上。
双脚被上面的匪徒拎着，而下面，悄悄有人撑着她的重量。
黑黢黢的，眼睛所见，还以为墙壁挂着蜘蛛侠。
待月光回明，暗适应过后，才发现，有人在空调外挂机上潜伏。
露台底面阻挡了上方的视线。
下方，女警察还在焦灼跳脚，似乎正给谁打着求助电话。
谷雨也不顾被暴露了，直接打到消防救援队。
其实，稳住江知美下盘的是叶燹。
他并没有去三楼和歹徒硬碰硬，而是从二楼消防通道的窗户攀出，一路拽着电线，贴着外墙边沿，一点点摸黑爬至空调外挂机处。
而后，开始铤而走险。
在毫无防护下，他揪住了两根松弛的电线，绞线成圈，箍进腰间。
下一刻，双脚借力一蹬，整个身体往后平躺下去。
半空缺乏抓手，叶燹翻滚了一圈半，双手应激性地扯紧了多股电线。
心跳咚咚狂撞胸腔！
还好，武打的底子还在，只在一瞬之间，身子在半空慢慢稳住。
电线缠腕，勒得很疼。
叶燹很快适应了平衡，收敛住紧张的呼吸。
江知美感觉快撑不住了。
耳边，叶燹对她轻语：“拽住我，下来吧。”
上方，匪徒持刀刺向她的大腿，口中威吓：“东西在哪？”
话语之中，有些毛躁。
湿哒哒的血顺着大腿倒流下来。
在疼痛感的驱使下，江知美慢慢清醒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但她此刻想要疯狂搏一把。
或许，下半生能涅槃重生。
她接受了艾琳的蛊惑。
于是，江知美使劲全力，朝天一踹，瞬间挣脱了匪徒的强力禁锢。
整个人如倒栽葱一般，开始做自由落体运动。
大脑已经完全清空了。
今日全凭天命吧。
远方，警笛声若有若无地飘进耳朵。
这时，一句嘶喊在耳边爆炸，是叶燹！
“谷雨，接住她。”
下方，谷雨正手足无措，一愣神，蓦地有了主心骨。
“知道了。”
她顺着墙边举起双臂，撑开怀抱。
心跳跟着做起了高空蹦极。
她的双脚后跟，本能地如筛子一般打颤，踉跄不稳。
江知美尖叫一声掉落了。
不过，一只悍臂堪堪揪紧她，随同她一路高速下沉。
“抓紧我。”
叶燹粗重的喊声响起。
上方，匪徒听见动静，当即调整策略，迅速后退隐身了。
场上没有人来得及关注匪徒的逃匿情况。
半空的两人扯着线一路往下坠落。
叶燹感觉手臂已经废了。
衣衫湿透。
还好，江知美终于悬稳了。
谷雨刚好接住了她，两人一同掀倒在地。
不妙的是，叶燹却被电线缠得太紧了。
整个人被一团电线绞死在半空。
头脑昏胀，喘不过气。
谷雨放平江知美，对天大喊：“叶燹，你怎么了！”
没有呼吸，没有回应。
谷雨心弦一紧。
黑夜显得死气沉沉。
有些吓人。
“叶燹，你没事吧。”
这一声，谷雨用命在哭泣，用血在惊叫。
刚有希望，再临绝望！
没有什么比希望中的绝望更恐怖了！
谷雨太害怕了！
警笛声已经慢慢靠近过来。
谷雨恍惚了，她拼命嘶吼，想确定什么。
“叶燹，你死了吗？”
“叶燹，你快说话！”
“叶燹！”
或许上天有灵，半晌，半空飘落悠悠的一句轻吟。
谷雨以为是错觉。
待她平静，终于听清：“我没死，放心吧。”
那话语中充满了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到底怎么了？”
“我被电线缠住了，勒得疼晕过去了。”
这人说话气息很微弱，仿佛随时能被风吹散。
“你别动。”
“我叫人救你！”
谷雨知道江知美性命无碍，她也顾不上去言语问候了。
她害怕救援队找不到准确位置。
女警身影迅速没入了黑暗。
余下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上。
四周仍然聒噪，但又那么安静。
江知美轻轻说：“叶司机，谢谢你！”
叶燹已经脱力了，安生地吊在半空。
“U盘在男厕所，垃圾桶里，我给你的礼物。”
江知美忍痛抽笑了一下，又再次缄默，她好似听到了风中回音。
“好好活着。”
江知美抬头望向空洞的天。
星辉黯淡，月光不见。
这世道，对有些人，活着已属艰难！
何况好好活着！
江知美想，大概难于上青天吧！
消防队和救护车全都过来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
江知美被刺了一刀，谷雨找片警送她先去了医院。
叶燹情况更棘手一些。
消防梯靠墙搭上去，救援人员抓到了人。
“还有呼吸，没有勒到脖子。”
“电线缠成死疙瘩了。”
谷雨在下面帮忙：“要不拿液压剪切割了！”
“可以。”
“去找电工断了电闸。”
谷雨自告奋勇：“我去找物业。”
二十分钟后，整条街的临街商铺一下子全黑了。
这边迅速剪断了所有绞在一起的电缆。
叶燹得救了。
谷雨哼哧哼哧跑了过来。
消防队员怕出问题：“商铺游客不受影响吧？”
“嗯，没事，不会发生踩踏。”
“我找人挨家挨户紧急通知过了。”
“有的游客疏散过了，有的商店有发电机。”
叶燹被众人抬上担架，谷雨陪他上了救护车。
灯光下，那人身上到处是骇人的勒痕。
谷雨不忍直视。
她忽然想起现场的事情，立刻打电话叫警员处置。
但不能抱希望了。
那些行凶的歹徒早就逃之夭夭了。
眼前，叶燹戴上了氧气罩，不同于平常的痞气。
倒也十分安详。
谷雨盯着他的面容发愣。
忽地，自然垂下的手掌，被叶燹碰了一下。
男人完全清醒了。
和谷雨对视的第一眼，叶燹竟然笑了。
“谷警官，晚上好！”
“好个狗。”
谷雨条件反射喷了他一嘴。
“哈哈。”
叶燹渐渐回血，笑起来更像狗。
“我有话跟你交代。”
毕竟刚刚鬼门关走一遭，叶燹说话有些中气不足。
“你过来。”
谷雨闻言，附耳过去。
“江知美应该不会回来了。”
谷雨听了，噌地直腰，和他对视，满面狐疑。
叶燹眼神示意她再次俯身过去。
谷雨没有抗拒。
只感觉，一股气流断断续续吹进她的耳朵。
她听懂了。
叶燹说：“男厕所垃圾桶里有江知美的U盘。”
谷雨迅速将任务布置下去。
这时，片警打来电话：“谷队，江知美不见了。”
她瞟了眼病号，低语问：“怎么回事？”
“到医院时她突然肚疼，上厕所后一直没见出来。”
“等我感觉不对劲时，发现她早跳窗跑了。”
“监控呢？”
“就这点奇怪呢，玛德，挑的路全是死角。”
“行，回去吧。”
谷雨这才明白过来叶燹刚刚话里的意思。
谷警官叹了口气，实话实说：“叶燹，江知美逃跑了。”
“多半有人接应她。”
谷雨有些牙疼：“这女人脑子里到底想搞什么！”
“我也担心她做傻事。”
谷雨听了，莫名来气：“你担心她，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叶燹见状，嘿嘿笑了。
他心里偷着YY，生气的女警太可爱了，好想捉一只做小媳妇。
当然，只敢想想而已。
谷雨不明所以，还在故作姿态：“叶司机，歹徒容貌你看清几分？”
“太黑了，瞧不清。”
“哦。”
谷雨轻叹一声，没再逼问什么。
叶燹心里笑了。
今天的谷雨格外柔顺，丝滑，也不毒舌，也不鸡蛋里挑骨头了。
真是好的开端！
有了上次陪护经验，谷雨更加游刃有余。
急诊科给做了全面检查，然后便给叶燹吊了液体。
医生的意思是，观察半天，如果没有不适就可以开药走人了。
现在还是疫情期间，医院进去流程挺颇多。
谷雨干的是专业跑腿，光交费就兜了一大圈。
最后被挡在了注射室门口。
门口护士机械性提醒：“按照疫情防控要求，请家属戴上口罩，主动扫描、测温、登记，出示身份证件。”
程序鼓捣完了，她才进入病室。
注射室的最里头，是玻璃隔板分隔成的狭长空间，长20米，宽2米，充斥着典型的快餐文化特性。
目光所系，长长的两端，一侧临窗，绿树拂风，一侧靠墙，正对窗户。两侧齐齐整整地摆满了廉价的四脚沙发椅。
有种公共蹲厕的错觉。
深夜时分，病人不多。
偶见的几名轻症患者，姿态绝类十八罗汉，慵懒随意。
不锈钢架的点滴正一点一滴对抗着漫漫长夜。
谷雨也很累，昏昏沉沉，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更加不适。
再不休息，自己就真猝死了。
她找到叶燹的位置，隔一个空位坐下去。
太气人了！
那个人躺沙发椅上打着点滴睡成猪了。
护士过来提醒：“家属看好液体，没了马上叫人。”
谷雨说好。
叶燹醒了，他迷糊说：“谷警官，你回去吧！”
谷雨太累没搭理他。
或许体力透支过重，叶燹刚说完，登时又呼呼大睡了。
谷雨咂舌：好小子！
她向领导提交了请假申请。
现在是周四凌晨，今天好好歇半天！
昨日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但主观逻辑推理却迟迟停顿不前。
饶是谷雨，也犯难了。
她几不可闻地深吸了一大口晨气。
走一步，算一步。
百无聊赖时，同事的电话打过来了。
“发现一枚U盘，谷副支，文件现在要吗？”
“大不大？”
“还行，2个视频，2个录音。”
“全部发给我。”
“OK。”
4个文件名称全是手机随机生成的数字。
按日期时间顺序分别如下排布：
视频a：20200630-013423，时长5分36秒。
录音b：20200630-045610，时长3分17秒。
视频c：20200701-021108，时长8分22秒。
录音d：20200701-050301，时长2分29秒。
时间上，江知美的隐身痕迹和夜店营业基本重合了。
谷雨感觉自己工作狂上头了。
她戴上耳机，优先挑选直觉最感兴趣的录音b听了起来。
只是，一上来，江知美的剖白就是阴间的感觉。
冰冷的声音在耳机里不紧不慢地播放起来。
“你听过古希腊神话西西弗斯的故事吗？”
“我一度曾被哲学崇拜洗脑。”
“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喜欢那样一段矫揉造作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