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初茉撒了谎，她不是特意出来喘气的。
如果看监控会发现，此刻，江知美正趴在桌上失态痛哭。
被审者需要稍许冷静的空间。
而初茉觉得她没必要跟李百乐这个超爱和女警斤斤计较的臭男人解释太清楚。李百乐讨厌她，她心想，哼，我还讨厌你呢！
江知美为什么会失控呢？
归根究底，因为初茉的那些话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
那时候，李百乐前脚刚走，初茉后脚就拉动椅子，紧挨着江知美坐下。
或许是默契，接下来，两人声音都压得很低。
“江姐姐，我知道你心里藏的事情。”
江知美心神一震，小女警说话温柔得可怕，仿佛是淬了毒的美酒。
她低嗔道：“你们就非要逼我承认是他亵渎了我？”
“不是逼迫，是保护你，坦白真相才能心向阳光。”
江知美无力辩解。
“江小姐，你跟王陈私下里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时的江知美似乎格外冷静，她敛去幽微的情绪说：“先告诉我，你们怀疑我的第三条理由是什么？”
“好。”
“你的同伴不久前刚改口指认了你，这也是我们找你的最直接原因。”
“是什么？”
“车里同伴举报说，车祸前后你特别反常，所以怀疑你害了王陈。”
江知美苦笑一声：“为什么？”
初茉一愣，继续解释：“他们说，你和王陈在歌舞厅闹了些不愉快。然后，回程的路上，王陈偷偷将手伸进你的内裤，可你却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拒绝。”
“所以你们就污蔑我害死了那个恶心的人，对吗？”
江知美忍无可忍，腾地起身，大吼：“为什么？”
“江姐姐，别激动！”初茉看她脸色不对，急忙起身安抚。
“为什么？”江知美又吼了一声。
她泪流满面，情绪激动：“为什么非要逼我？”
“给我留条活路就那么难吗？”
初茉弱弱吐了句：“我不是逼你，江小姐，请你冷静一下。”
初茉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离开审讯室。
一阵阵歇斯底里的呜咽声飘出去。
初茉信步走向李副支办公室。
“初茉，审讯这么快结束了？”
“我只是出来喘口气。”初茉懒得解释，撒了个谎。
那瞬间，小女警从李魔头眼中读出了“手撕爱徒”的冲动。
于是她装傻充愣结束话题麻溜滚蛋了。
对于王陈失踪案，警方断定，天灾的可能性较大。
事发时，四名目击者全都惊吓过度，有擦伤和呕吐等应激反应。
交警当场鉴定过，司机非酒驾非毒驾，无操作不当，大大削减了人为的因素。
关于失控的白色雪佛兰轿车，警方不是没有考虑过黑匣子的可能性。
然而，小轿车的鉴定结果很单纯。
不明原因物理爆胎。
轿车只有车头损毁严重，部件性能没有任何问题。
车窗紧锁，车门紧闭。
当时唯一的可能就是王陈自己不小心拧开车门飞出去了。
现有的证据全部呼应了这种推论。
一是轿车右后车门没装安全锁，驾驶时由内可以打开车门。
二是警方从右后侧车壁提取的血渍和指纹与其他四人不符。
检材信息属于王陈的可能性比较大。
并且，当初茉第二次踏进审讯室后，江知美给她提供了新的线索。
——事发时，王陈的精神或许出现幻觉，异于平常。
“我没有害他。”江知美冷静陈述。
“但我确实想让他死。”
那一刻，初茉觉察到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江知美完全扯下了面具。
“为什么？”
“出事的那天晚上，我撞见他溜冰了。”
“在歌舞厅？”
“对，王陈就是个恶心的瘾君子。”
说完，江知美立刻捂嘴干呕起来：“太恶心了。”
“你们为什么发生争执？”
“那时他也发现了我，就动手动脚威胁我，恐吓我。”
“怎么不报警？”
“我不敢，我害怕，他是个疯狗，我害怕疯狗。”
“我太懦弱了。”江知美有些魔怔。
初茉打断了诡异的气氛：“你那天溜冰了吗？”
“你以为我跟他一样恶心？”江知美冷笑一声，语带冰锋。
“对不起，我只是例行询问。”
“请不要随意污蔑别人。”
江知美撂句狠话：“我是很想让他死，但我的确没能力。”
“我太懦弱了。”
“你和他私底下是什么关系？”
“他想追我，我没同意。他一直缠着我，让我给个机会。”
“本来我有些动摇了。”
“可没想到他就是伪君子，人前人后两副恶心嘴脸。”
“太膈应了。”
江知美表情寡淡无力：“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与他失踪无关。”
“我相信你。”
“只要你是无辜的，法律就会守护你。”
江知美嗤笑了一声：“可是法律总有照拂不到的阴暗的角落。”
“江姐姐，你要相信，正义虽迟必至。”
江知美喉头一转，正欲争辩，嗓子眼的驳论又原路吞了回去。
“我明白了。我会认真配合调查的。”
她终究保留了那些话。
以后吧，如果她还在世的话。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想，永别了，这无比恶心的世界！
再后来，江知美跟个提线木偶一样，初茉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浑浑噩噩又交代了些东西。
“初警官，我能走了吗？”江知美疲态尽显。
“抱歉，江小姐，麻烦您先在休息室等待片刻。”
“为什么？”
“因为您身上还有嫌疑，所以我得和领导申请下。”
江知美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她想做一件事，算了，反正也不着急。
等就等吧。
初茉在监控室找到了李副。
“领导，能审的基本都审了，江知美可以走了吗？”
“不着急，再晾晾她吧。”
“你认为她没说实话？”
李百乐只是摇头：“她情绪不太对，像是藏了事儿。”
“好叭。”
初茉瞧了眼时间，晚上七点，就问：“领导，我能下班吗？”
“不批准。”
“为什么？”蔫了吧唧的小女警迅速硬挺起来。
“我的地盘我做主。”
“可是，你不是早就对我放任自流了吗？”
“我乐意，管得着？”
初茉撅了噘嘴：“我不管，我要走，我只想当条咸鱼。”
“可以，但如果你现在走了，明天也不用上班了。”
“走就走，不上班正好了。”
初茉气势汹汹迈出两步，蓦地脚步一顿，她又回头扭身笑嘻嘻说：“师傅，行行好呗，让我回家，好不好嘛！”
“不行。”
初茉吃瘪，脸上的假笑快维持不住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看她。”
“啥？”
“江知美能走了你就能走。”
“她大概什么时候能走？”
“9点吧。”
初茉小脸一黑，也不逢迎了，气哄哄说：“我回办公室加班。”
“嗯。”
哼，万恶黑心的资本家！
江知美枯坐休息室。
她的手机在刚进警局就被民警暂时保管了。
时间一点点逝去，漫长的等待，化为恶毒的灰，将她层层包裹。
或许是空调开着，只觉得手脚冰冷。
她下意识搓了搓手臂，试图留住渐失的温度。
没有人理她。
她呆滞地瞟向上方的监控，又无力地落下幽怨的目光。
罢了，纵使赶着投胎也不差这点时间。
后来，又来了两拨说客，依旧审不出什么，警方别无他法，只得放人。
而此时已经耗到了晚上9点10分。
李副烦心道：“让她走吧。”
初茉负责传达消息，顺便将手机带过去，她刚一进休息室，就见江知美在打哆嗦，于是脚步立刻上前，问道：“江小姐，你怎么了？”
江知美回神，沙哑着问：“哦，没什么，可能空调吹感冒了。结束了吗？”
“今天结束了。”初茉心想，真是个可怜的小姐姐。
“江小姐，你可以走了，后面请保持手机畅通，随时接受传讯。”
“哦。”
江知美腿脚发麻，颤巍巍勉强起身。
初茉一瞧，善心大发：“天这么晚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江知美神色忽地一紧。
“不了。”
“那好叭。”初茉表示理解，在群众的刻板印象中，警察都是凶神恶煞的。
江知美走出公安大厅，翻到微信三条新消息。
全部来自昵称为“一片冰心”的陌生人。
“你好，我姓叶，是一名司机，没什么恶意，就是想当面咨询你一些事情。”
“一个月前，我们在魅惑歌舞厅门口见过，当时你独自喝醉酒，我帮你联系了家人。”
“你方便和我见一面吗？”
其实，今天收到好友申请时，她刚刚走进警局大门。
“一片冰心”一连发来两条好友申请。
两条备注都挺奇怪的。
她随意瞄了一眼就果断关了申请页面。
可下一秒，脑中忽闪出个念头，她顿时又怨念起来。
然后暂时同意了好友申请。
接下来就是一连串无聊又煎熬的审讯和等待。
此时，已经晚上9点15了，星光璀璨，银河落落。
她置身警局，环顾四周，一种紧张和压抑顺着脚踝蔓延至上身。
她低头翻遍了微信好友，只有叶司机的未读消息。
世界熙熙攘攘，却似与她无关。
是该上路了。
不过，临走之前，再行一善吧。
她想搞清楚那晚的事情。
以及救了她、又将她推向深渊的“陌生人”！
没来由地突然很冷，江知美看向路对面，麻辣烫烟火味挺浓。
招牌名“好心情”倒是不太应景。
她安静地回复了一条短信：“来吧，好心情麻辣烫店，只等你到十点半。”
或许潜意识怕人不来，她还特别附了个定位。
理智说，她恨这个人！
情感又说，如果有人牵挂她，人间也算值得了。
江知美轻步走进小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