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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黄金荣门下初露锋芒(1 / 1)


投在黄金荣门下的杜月笙凭借机灵与胆识快速崛起,这个时候的杜月笙已然在黄金荣门下站稳了脚跟,不仅如此,他还抱得美人归,结交严老九,“杜月笙”三个字也开始在上海滩地面上不胫而走。

自从进入黄公馆,杜月笙始终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有个闪失被赶出黄公馆。同时,他也颇为用心地观察黄公馆里的一切,尤其是有关黄金荣的一举一动。这样一来,杜月笙的心里就攒了很多难解的谜。比如,黄金荣身为法租界巡捕房的华捕头头,却没见他正儿八经去上过班,每天睡觉总是睡到自然醒,起床后洗刷完毕,吃过午饭就约几位熟悉的客人玩牌,而且不玩个痛快就不罢休,直到快吃晚饭了才依依不舍地收拾摊子、结赌账,而且还约好下次玩的时间。等黄金荣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就去澡堂里泡热水澡,再让人按摩一下腰腿,搓搓背,这么一天就算过完了。

杜月笙简直太纳闷了,也对黄金荣更好奇了,这个黄金荣不用做具体事,还能白领巡捕房的薪水,简直比皇上还享福,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呢?

杜月笙毕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又发现,不管黄金荣是在吃饭,还是在和客人玩牌,甚至连泡澡堂的时候,他身边总会时不时出现巡捕房的手下或者黄公馆里的人,他们毕恭毕敬地俯在他的耳边,低声向他汇报着什么,只见黄金荣或皱皱眉头,或眉开眼笑,略一思考,就再低声吩咐手下几句话,手下就诺诺连声,领命而去。杜月笙终于明白了,其实看似悠闲的黄金荣,实际上随时随地都在指挥别人做事,吃饭玩牌的工夫,他已经解决了不少大事。

原来,黄金荣表面上看来并不做任何具体的事情,但他除了巡捕房里有一批手下,还在家里养着不少人。在他管辖的地面上,不管有什么风吹草动,他总能在第一时间得到报告。这样一来,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需要抓人也好,调解纠纷也好,根本无需他亲自动手,他只要坐在家里上下嘴皮子一碰,手下那帮人就替他把事情办了。

在杜月笙的眼里,这个谜就算解开了,心里不由暗暗佩服黄金荣。可是同时,他的心里又产生了另一个谜。

这天傍晚,有许多人挑着一担担棉衣进了黄公馆,杜月笙一边帮忙将衣服搬进仓库,一边在心里大约估摸了一下,他发现这些棉衣足有两三千套,不禁吃了一惊。

杜月笙知道在黄公馆是不能随便打听事的,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只能在心里琢磨:家里的人显然穿不了这么多的棉衣,黄金荣手下又没有军队,他弄这么多棉衣做什么呢?杜月笙正在纳闷,又有几个人将几个箱子抬进了黄公馆的大门,等杜月笙去帮忙时,发现箱子里装的全是银角子,他粗略估计,所有的箱子加起来,足有三千块银元。

在杜月笙的眼里,三千块银元可不是小数目,就算在上海滩这个大地方,买三四幢像样的房子都没问题,就更别提在乡下了,完全可以供一家人吃穿一辈子。杜月笙更奇怪了,黄金荣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这么多的钱是打哪儿来的呢?

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

腊月十五这天,寒风刺骨,滴水成冰。黄金荣身穿一件做工精致的老羊皮袍,外套一件紫红色的狐皮坎肩,兴致勃勃地走出了家门。他的身后,除了跟着几名贴身保镖和杜月笙,还有不少人抬着许多箱子跟在后面。杜月笙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的是棉衣和银元。

走到了八仙桥,黄金荣的手一抬,大家就都停下了。杜月笙这时才看到,面前的一大块空地上,密密麻麻地站满了男女老少,看上去足有几千人。杜月笙仔细一看,只见这些人都是叫花子打扮,一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这些人一见到黄金荣,立即大声欢呼起来,还有人大声指挥着排好了队伍。

在一片熙熙攘攘的欢呼声中,十几个人把装满棉衣和银角子的箱子都抬到了黄金荣身边,然后让那些叫花子排着队伍上前来领取棉衣和银角子。那些叫花子不管男女老幼,一律每人一套棉衣和四角银角子。黄金荣就站在那里,不断地有叫花子向他称谢,说些祝福发财的话,黄金荣微笑着看着这一切,不时冲他们点点头。杜月笙这才彻底明白,原来这些东西都是黄金荣施舍给这些叫花子的。

不过,黄金荣怎么会这么大方,将这么一大笔钱白白送给那些叫花子呢?

回到黄公馆后,杜月笙躺在床上思来想去,就是想不明白。他终于憋不住了,就问躺在房间里另一张床上的马祥生:“黄老板哪来这么多钱?是不是巡捕房赞助的?”

“不可能,”马祥生摇摇头说,“法国佬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才不当这个冤大头呢。这些钱都是黄老板自己的。”

闻听此言,杜月笙不禁瞪大了眼睛。据他所知,巡捕房发给黄金荣的薪水不会多到哪去,不说白送给叫花子的这些棉衣和钱,单是供养家里这么多人都需要花费一笔不菲的薪水,更不用说黄公馆里每日那些惊人的开销了。

黄老板对叫花子都出手这么大方,施舍的时候,眼睛连眨都不眨,可见这些在他眼里不过是九牛一毛,据此推算,黄老板岂不是富可敌国!

可是,黄金荣怎么会这么有钱?面对杜月笙的疑问,马祥生笑而不答,杜月笙也便知趣地闭嘴了。

但很快,黄公馆内发生了一件事,终于让杜月笙豁然开朗,解开了这个谜团。

有一天,杜月笙从外边逛了一圈回到黄公馆,刚走进客厅,立刻感觉到气氛不对,他看到黄金荣坐在中间的太师椅上,一脸怒容,下面站着的那些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连大气都不敢喘。杜月笙心想一定是出大事了,他连忙识趣地站到了马祥生的身旁。

就在这时,黄金荣怒气冲冲地发话了:“丢那娘!是哪个做了家贼,趁早赶紧站出来!要是等我查出来,哼哼,谅你们也知道是什么下场。”杜月笙看到,黄金荣的眼里分明冒出了一股杀气。

说完,黄金荣眼神如炬,刀锋般将客厅里的众人挨个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众人无不噤若寒蝉。

过了些许时候,并没有人站出来认罪,大家似乎松了一口气,开始你看我,我看你,脸上都写满了问号,但却没人敢出声。

奇怪的是,黄金荣脸上的怒气反而消退了,他忽然轻描淡写地说:“算了,也值不了几个钱,大家都忙自己的吧。”

大家忙不迭地都从客厅里退了出去。大家不知道的是,他们走后,黄金荣把几个心腹招到跟前来,低声道:“别把动静弄大了,你们几个悄悄把这事给我查清楚。”

杜月笙回到住处,这才从马祥生嘴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今天黄公馆里失窃了,有一只麻袋被人悄悄打开了,黄金荣连忙让人清点里面装的东西,发现少了两块,这才发生了客厅里黄金荣大发雷霆的一幕。

杜月笙不知道麻袋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听马祥生说,这东西的体积很小,外面包裹着一层纸,打开来看有点像“糖年糕”。有几次杜月笙他们接到通知,夜里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不得外出。这下可勾起了杜月笙的好奇心,他就半夜里悄悄起来,结果隔窗看到了装满“糖年糕”的麻袋运进黄公馆的一幕,要不是此时黄公馆里到处都是保镖,他真想出去看看这麻袋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这事过后,虽然黄金荣表面上不再追究了,但众人还是小心翼翼,人人自危,一句话都不敢乱说,生怕自己被怀疑为那个窃贼,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幸好没过几天,这事就水落石出了。

原来,黄公馆里有个叫阿牛的下人,因为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他的兄弟就从乡下跑来黄公馆看他,晚上就住到了黄公馆里。没想到,晚上恰好有一麻袋“糖年糕”送进黄公馆来,正巧被阿牛的兄弟看到了,这小子在乡下也是个浑水摸鱼的主儿,这会儿毛病又犯了,竟然趁着大家没注意,就顺手牵羊拿了两块。第二天他就急急忙忙回家了,而且立即把东西卖了,不仅给自己买了新房子,还娶了一房如花似玉的新媳妇。

失窃事件发生后,阿牛思来想去,觉得自己的兄弟嫌疑最大,但他又想,虽然自己兄弟在乡下手脚不干净,可他毕竟是乡下人,没见过大世面,谅他也没有胆子敢在黄公馆里行窃。不过为了保险起见,阿牛托一个老乡回了一趟老家,打听一下他这个兄弟的近况。

老乡很快回来了,告诉阿牛:“你兄弟最近不知发了什么大财,又买房子又娶新媳妇的。”阿牛一听,顿觉天旋地转,一下瘫在了地上。事情再清楚不过,就是自己的兄弟所为。既然自己那兄弟在乡下如此张扬,肯定也瞒不过耳目众多且身为探长的黄金荣。为了保住自己的饭碗,阿牛只能大义灭亲了,他痛哭流涕地将此事向黄金荣做了汇报,一边大骂自己兄弟混账,一边跪在地上拼命磕头,请求黄金荣饶自己兄弟一命。没想到,黄金荣只是淡淡一笑,说:“既然不是家贼干的,那我就不算丢面子,这事我就不追究了,你下去吧。”

警报总算解除了,大家都长出了一口气,黄公馆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气氛。

听说此事后,杜月笙不禁吃了一惊,当然他吃惊的不是这失窃案的主角不过是一乡下混混,他吃惊的是,那两块小小的“糖年糕”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值一套房子和一房媳妇的价钱?

后来杜月笙终于明白了,那貌不惊人的“糖年糕”,根本就不是普通之物,而是传说中的鸦片烟土!杜月笙心底的谜终于有了答案,怪不得黄金荣这么有钱,怪不得黄金荣能挥金如土,原来他是靠贩卖大烟发财的啊。杜月笙由此想到:“看来能够替黄金荣运大烟的,就是黄金荣的心腹了,不行,我一定要尽快成为黄金荣的心腹,也要参与贩运大烟的队伍,发大财!”

下过决心之后,杜月笙忽然想起黄金荣饶恕阿牛兄弟的事情来,不由慨叹一声:黄金荣不愧是常在江湖混的人,度量之大,非一般常人能比,闹得纷纷扬扬的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就这么轻描淡写地了结了。

不过,杜月笙还是有点奇怪:这件失窃案虽然非家贼所为,就算如黄金荣自己所说,不算丢什么面子,可他毕竟是巡捕房出身的,干的就是破案的事,居然有人敢在他家里偷窃,岂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难道黄金荣就咽得下这口窝囊气?

这个念头始终在杜月笙的心里盘旋不去。终于有一天,他看到阿牛在没人的地方抹眼泪,杜月笙一问才知道,阿牛刚得到消息,他那刚买了房子娶了媳妇的乡下兄弟,还没享几天清福,前几天突然暴病身亡。

杜月笙暗暗吃惊,以他的聪明,他自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肯定是黄金荣派人下的毒手。

从此以后,杜月笙在黄公馆更加小心了。不但待人接物更加有分寸,即使心中有了不明白的事,也不再轻易吐露半字。不仅如此,杜月笙还为自己总结了两条经验:一是要想发财就要贩运大烟;二是要成大事就要心狠手辣。

杜月笙开始留意黄公馆里所有与大烟有关的动向,他想方设法,随时寻找加入贩烟队伍的机会。

虽然杜月笙立下了雄心壮志,可现实却是无情的,他此时只是黄公馆里最底层的小伙计,要想成为黄金荣黄老板的心腹,看起来还非常遥远。

杜月笙也知道,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他只能老老实实待在黄老板身边,一边听话地做事,一边寻找机会,以求博得老板对自己的关注。

凭着杜月笙的机灵劲儿,他很快就发现,黄金荣虽然在黄公馆里一手遮天,但却对一个人言听计从,这个人就是黄金荣的太太,被尊称为“桂生姐”的林桂生,她是黄金荣身边最得力的助手,尤其善于出谋划策,深得黄金荣的信任。

其实,杜月笙在进入黄公馆之前,早就听马祥生说起过林桂生,尤其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他确定林桂生在黄金荣心目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摸清黄公馆的底细后,杜月笙心里有了主意,决定先从桂生姐身上寻找机会。杜月笙暗想:“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要想取得黄金荣的信任,就要先取得桂生姐的信任,只要取得她的欢心,得到她的信任,等她的枕边风一吹,自己何愁没有出头之日呢?”

想是这么想,可是黄老板的太太毕竟是个有身份的人,像杜月笙这样打杂的小伙计在黄公馆里比比皆是,自己的地位自然比佣人高不到哪去,平日里根本就见不到桂生姐的面,也就找不到可以接近她的机会。

不过,上天注定了杜月笙日后要飞黄腾达,所以一次次地将几乎不可能的机会摆在他的眼前,而聪明的杜月笙每次都能牢牢抓住这些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正在杜月笙苦苦寻找接近桂生姐的机会时。这不,机会就从天上掉下来了。

最近,黄公馆里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黄公馆的女主人林桂生得了重病。当时老百姓都颇为迷信,如果女主人病了,如果派身强力壮阳气足的年轻人日夜守护在床前,就可以达到祛病镇痛的作用,有助于女主人迅速恢复健康。

黄公馆也不例外。黄老板从馆内精挑细选了四五名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轮流守候在林桂生的身边,这其中也包括杜月笙。

其实,守护病人可不是一桩美差,因为他们要守护的病人可不是一般人,一旦不能满足林桂生的要求,轻则被呵斥,重则可能就被逐出黄公馆,因此被挑中的几个小伙子有苦难言,每日里战战兢兢,颇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但杜月笙和其他人不同,他把这个接近林桂生的机会当成了天赐良机。所以,其他人把守护林桂生当成是一种负担,只能做到守在床旁寸步不离,心却早不知道飞到哪去了,而杜月笙则不,他不但寸步不离地守在林桂生的床边,而且能够专心致志地观察林桂生的需求,只要林桂生叹一口气,或者扭头看他一眼,立马就能心领神会,知道林桂生此时是想喝水,还是想翻个身。总之,但凡林桂生有什么差遣或需要,杜月笙总能做到她的心里去。

林桂生当然也不傻,杜月笙为她所做的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觉得这个杜月笙是个可造之材,就想好生拉他一把。

这天,杜月笙看到林桂生睡熟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不由看着林桂生的脸发起呆来,没想到林桂生却突然睁开眼睛,问:“月笙,你在想什么呢?”

林桂生这一问把杜月笙给吓了一大跳。他本来就是没事盯着林桂生的脸出神,可是被人家发现,总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没,什么也没想。”杜月笙怕林桂生生气,不免有些心惊胆战。

“瞧把你吓的。”林桂生轻轻一笑,然后叹了一口气:“唉,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想当初嫁给你们老板的时候我也不过20来岁,现在可老多啦!”

杜月笙陪着笑脸说:“桂生姐,你真会开玩笑,其实你一点也不显岁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到二十几岁呢。”

杜月笙一声“桂生姐”,让林桂生听起来十分舒服,好像她又回到了过去的年轻时代。

其实,杜月笙并不是特意要这样称呼林桂生,只是他刚才见林桂生没有生气,心里一阵轻松,自然而然地就脱口叫了出来,要是以前,他都是规规矩矩称呼林桂生为“老板娘”。

“桂生姐,你肚子是不是饿了?想吃点什么?我去帮你准备。”此时杜月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称呼有什么不妥,否则他肯定不敢这样随意,弄不好就会背上以下犯上的罪名。

“我不饿,你坐下,和你的桂生姐说会儿知心话。”林桂生笑笑说。

“你的桂生姐”这几个字让杜月笙猛然惊醒,哎呀,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怎么能喊老板娘“姐”呢?这不明摆着把自己的辈分提高了吗?杜月笙心下十分紧张,担心老板娘会责怪自己。

“月笙,你怎么啦?”林桂生看到杜月笙紧张万分,忽然把脸一板,严肃地说:“看来,你也知道自己哪错了?”

“是,小的知错了。”杜月笙一看老板娘绷紧了脸,心里顿时一惊,还好他脑筋灵活,连忙恭恭敬敬地说:“只因小的看老板娘容貌年轻,对我们又是如此和蔼可亲,仿佛是我自家的姐姐一般,一时激动忘了辈分,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请老板娘责罚。”

林桂生却扑哧一笑,说:“看把你给吓的,你这孩子,喊就喊了,怕什么?是汉子就要敢作敢当。”

杜月笙闻听此言,不由暗暗佩服林桂生的大度和豪爽,同时心里还在琢磨,老板娘这话是不是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呢?

“桂生姐……”杜月笙又试探着叫了一声,他看着含笑望着他的林桂生,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征服欲,他暗暗发誓: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的真本事,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条汉子!

十几天后,林桂生的病终于好了。她把这功劳全都记到了杜月笙的头上,逢人就说:“别看人家月笙是个孤儿,无父无母,可他额骨高,面相不俗,有福相。”

当时的上海滩,人们都很迷信,包括混江湖的人,特别重视某个人的运气好不好。因为某个人的运气好,做事必定会吉星高照,肯定会马到成功,如运气不好,做事就会给老板带来晦气,老板铁定不会重用这样的人,免得他的坏运气将大家都拖累了。因为杜月笙被老板娘认定为“吉星高照”,相当于替他在黄公馆铺平了步步高升的道路。

不过,杜月笙虽然深得林桂生的欢心,在黄公馆的地位也一步步高升,但是他仍然没有因此进入运送大烟的队伍,也就是说,他目前还没有成为黄老板的心腹。毕竟,黄金荣混到今天,绝不是等闲之辈,而运送大烟一事有关黄公馆的切身利益,来不得半点马虎。因此凡被他挑中的人,无不是精兵强将,可以说个个都是有胆有识、机智过人。而杜月笙显然还需要进一步的考验。

正在此时,命运之神再次垂青杜月笙,使他终于有机会向黄金荣证实他的胆识和机智。

这天深夜,黄公馆内所有的男性都被召集到客厅内,林桂生忧心忡忡地告诉他们,今晚做了一票大烟生意,本来一麻袋货已到手,后交给一人吩咐其雇用黄包车送回黄公馆。奇怪的是,负责断后的人马都已返回黄公馆,而负责运货的那人却踪影皆无,看来是路上出现了意外情况,因此急需派人探查一下究竟。偏巧这天黄金荣另有要事,将馆内一干精兵强将都带了出去。林桂生无奈,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看能不能从在家的男性中,找一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承接此事。

林桂生说完,满怀希望地扫视了一圈,可大家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无人敢应声。

看着这一堆人平时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关键时刻却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林桂生又着急又懊恼,毕竟时间不等人,再拖延下去,等麻袋运出城外,那这次黄老板的面子就算丢到了黄浦江喂王八了。你想啊,黄老板身为法租界巡捕房的总探长,可他连自己的货都看不住,那以后他的脸还往哪搁?

其实杜月笙早已经胸有成竹,他知道此时乃天赐良机,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牢牢抓住这个机会。但他故意拖延了一会儿,以免给人留下急于表现自己的样子,同时也给林桂生留下一个遇事不惊的印象,从而显示出自己的与众不同。

略过片刻,杜月笙方踏前一步,冷静地对林桂生说:“老板娘,小的愿意走一趟。”

林桂生一愣,她压根没有想到,关键时刻肯站出来替她分忧的,不是那些虎背熊腰的手下,竟然是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杜月笙。

林桂生尽管多少还有点怀疑杜月笙的能力,但更多的是对他的赏识,在这紧要关头,是骡子是马,只有拉出去遛遛了!

“行,你就跑一趟吧,需要谁帮忙吗?”林桂生问。

“我自己就行。”杜月笙坚决地说。

杜月笙早就想好了,他一定要抓住这个千载良机,如果失败了,自己也认了,但如果成功,他可容不得让别人和自己分享,否则怎么能显出他的能力来呢?

杜月笙带上林桂生送给他的一支手枪,问清运送那只麻袋所走的方向,杜月笙快步走出黄公馆,招来叫来一辆黄包车,指挥车夫快点跑。

车夫拉着车在飞奔,杜月笙的大脑也在高速运转:那贼劫走麻袋后,会选择逃往哪里呢?

此时此刻可谓紧急万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可供杜月笙从容思考,但他命令自己必须保持头脑冷静,慢慢也就理清了思路:那贼既然劫的是黄老板的麻袋,那他肯定不敢留在法租界,留在黄老板的地盘无异于自找死路,上海县城那贼这时候也进不去了,因为这时候早就四门紧闭,那么,此刻这贼能选择的,肯定就是紧靠法租界的英租界了。

杜月笙仔细计算了一下时间,此时他已经胸有成竹,于是吩咐车夫说:“加快速度,直奔洋泾浜!”

杜月笙所说的这个“洋泾浜”其实就是英、法租界的交界处,中间以小河沟为界,两边则分别为英租界和法租界。杜月笙判断,那贼如果要经法租界进入英租界,此地乃必经之处,而以时间来推算,那贼肯定还没进入英租界,因此,杜月笙选择在此处守株待兔,必定手到擒来。

夜色深沉,雾气蒙蒙,天空连点亮光都没有,路两边一片漆黑,杜月笙坐在车上,手里紧紧握着手枪,同时瞪大眼睛,竖起耳朵,仔细搜索和倾听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动静。事实证明了杜月笙准确的判断力,不一会儿,杜月笙就发现了前面有一辆黄包车形迹可疑。

杜月笙手一挥,催促车夫加快脚力,迅速跟上了那辆黄包车。

一麻袋大烟至少也有百十斤重,何况车上还坐着一个押货的人,再加上已经走了老远的一段路,此时车夫已经气喘吁吁,脚步缓滞,虽然车上的人不停地催促车夫,可黄包车依然走得很慢,因此杜月笙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们,并呵斥他们停下。

黑暗中,杜月笙身手矫健地从车上跳了下来,车上那个贼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用手枪抵住了脑袋。

“对不住朋友,你失风了。”杜月笙稳住心神,厉声说道。

嘴上说着话,杜月笙的眼睛却一直紧盯着车上那个人,一旦他轻举妄动,自己就要立即开枪,不过那个偷大烟的贼,显然是个生手,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不敢动弹了。

“不、不知兄弟是哪方高人?”那个贼哆嗦得早如筛糠一般,连说话都带着颤音。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给我乖乖举起手来,下车。”杜月笙呵斥道。

那个贼乖乖地举起了双手,几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杜月笙一不做二不休,一手拿手枪抵住那人的脑袋,另一只手立即搜他的身,果然从他的腰间摸到一把匕首,杜月笙立即取出匕首,随手扔到了一边。

杜月笙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个贼现在基本不具有危险性了。

此时一旁的车夫也吓得不轻,杜月笙缓和了口气对他说:“你不用怕,这事和你无关,你只要帮我把这麻袋送到黄公馆,我还会重重有赏。”

那车夫正浑身哆嗦,听得杜月笙这话,仿佛听到特赦令,顿时喜出望外,别说还有重赏了,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就是一个大子儿不给,他也得乖乖听命。

车夫忙不迭地点头如啄米:“是,是,小人遵命。”

那个贼亲眼看到杜月笙做事如此利落,断定来者不善,起码也是黄公馆里数一数二的大人物,于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小的只想混口饭吃,没想到有眼无珠,冒犯了黄公馆,大哥饶命,饶命啊!”

杜月笙淡淡一笑,说:“放心吧,我不会要你的命,黄公馆从不杀人。”

那个贼心里一块石头算落了地,他从地上爬起来就想溜。

“且慢!我说不要你的命,可没说就这样放你走,不然我空口无凭,怎么向老板娘交代呢?”

那个贼差点瘫软到地上。

杜月笙又是淡淡一笑:“别害怕。我们老板娘是菩萨心肠,顶多大骂你一顿,你只要离开上海滩,别再撞到黄公馆的人手里就没事。”

那贼对着杜月笙千恩万谢,仿佛杜月笙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于是一辆黄包车拉着麻袋,一辆黄包车拉着杜月笙和那个贼,直奔黄公馆而去。

两辆黄包车很快到了黄公馆,早有守候在此的兄弟们迎了上来,有人搬麻袋,有人就把那个贼押进了客厅。

此时林桂生听说人赃俱获,不由一阵惊喜,这杜月笙果然不是凡夫俗子,自己没有看错人。

杜月笙此时看到林桂生,却一脸的平静,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样子,而是轻描淡写地汇报说:“老板娘,人已带回,现在厅里,请您发落。”

这就更令林桂生刮目相看了,她本来以为,杜月笙立此大功一件,肯定会声情并茂地大吹特吹自己是如何单枪匹马破获劫案的,既能在众人中树立威信,也好向老板娘邀功请赏。

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杜月笙却只是简单汇报了一下事情的结果。

“此人确实是个人才,将来前途定不可限量。”林桂生由衷地暗叹。随即,她露出笑容,吩咐杜月笙下去休息。

至于那个贼的处理,林桂生果然如同杜月笙说的那样,仅仅是骂了他一顿,然后将那人赶出了上海滩。

在此之后,林桂生终于将杜月笙当成了自己的心腹,而几缕枕边风一吹,黄老板也对杜月笙高看一眼并不断委以重任。

杜月笙明白,他离那个贩运大烟的队伍更近了一步。

杜月笙得到林桂生的信任后,屡次得到一些有油水的差事。比如林桂生叫他去黄老板名下的“共舞台”剧院收“盘子钱”,也就是负责在戏馆里的前座以及花楼包厢的座位前,摆上盘子,里面放一些果品及香茗,供客人享用,只是这些东西价格高得令人咋舌,而且颇有些强买强卖的味道,客人吃不吃都要掏钱,这就是所谓的“盘子钱”,收入自然非常可观。

杜月笙明白,这其实是林桂生对他的考验,自己决不能掉以轻心,须得小心行事,因此杜月笙每次收到钱款,都会如数上交给林桂生。

林桂生对杜月笙的表现非常满意,于是她向黄金荣正式推荐,让杜月笙进入了负责贩运大烟的核心队伍。

说贩运大烟那是好听,其实就是抢大烟,这可是个空手套白狼却一本万利的买卖。而且,只要有强大的后台做靠山,再加上准确的情报,只要几个人就能轻易完成任务。

当时上海滩的鸦片烟皆由船只漂洋过海远道运来,而鸦片烟属于违禁品,为此军警在从吴淞口到英、法租界一带的码头设立了无数关卡,要想不被军警发现,他们就得在轮船停靠码头前先将这些鸦片烟卸下船来。这些商人采用了巧妙的卸货办法,一般掐准了深夜黄浦江涨潮的时间,将装满大烟的大麻袋扔到水里,这些麻袋由于体积大,浮力大,所以仍然能漂在水面上,待到退潮时,他们便派人驾着小舢板打捞麻袋,或者让人伏在岸边,利用长长的竹竿和挠钩,一只只地将麻袋钩上岸去。

当然,这也给那些惯于做无本生意的江湖人提供了绝佳的发财机会,这些人一旦得到信息,也会驾着舢板早早藏在暗处,发现有飘过来的麻袋,立刻伸出竹竿,利用绑在竹竿头上的挠钩,将麻袋钩过来,二话不说拖上岸,然后装进车里就跑。这种抢大烟的方式,江湖人称为“挠钩”。当然,抢大烟的方式远不止这一种,还有“硬爬”和“套箱”。

所谓的“硬爬”,其实就是硬抢,是一种最野蛮的方式,这些人更省事,直接是拦路抢劫人家“挠钩”来的货,或者干脆打闷棍,搞不好就出人命。

再说说“套箱”。通常从事烟土生意的商人接到货后,会先放进土栈保存。土栈一般设在英、法、华三界接壤地段,比如十六铺码头比邻的新开河,由于各方势力鱼龙混杂,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特别便于掩护。在运送大烟时,为了不被人发现,商人特意将鸦片分装在各种装货的箱子里,再一箱箱地从土栈里运进运出。从事“套箱”的人常常驾着马车在土栈附近转悠,一旦发现进出土栈的马车中藏有体积大的箱子,瞅准机会,便一哄而上,将箱子搬上马车便迅速逃离。这种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常常令运大烟的人防不胜防,更来不及追赶。

黄公馆里抢大烟,方式不拘一格,这三种方法都经常使用。当然,每次组织具体行动,他们都是有明确分工的。负责提供信息的是黄老板,他的身份让他拥有最快捷最准确的消息来源,负责坐镇指挥的是林桂生,作为黄公馆的老板娘她责无旁贷,负责具体行动的当然就是黄金荣手下那些得力干将了。

这天,黄老板获得一个消息:一名来自南京的鸦片商从租界购买了大量烟土,分装后计划从一个叫周家渡的小码头上船,途经黄浦江水路运到嘉兴去。

这样的好机会,林桂生又怎么会放过呢,她立即指派外号“歪脖子”的阿光带领7个人去抢大烟,这里面就包括杜月笙。

夜幕降临之后,“歪脖子”领着大家埋伏到周家渡附近,并找了几根木头放到马路中间当路障。

过了没多久,一辆马车过来了,车上有5个人,其中一个车夫,其他4个看样子就是保镖了。其中一人看到前面的烂木头,嘴里骂了一句,让车夫赶紧停车,又指挥人下车将这些烂木头搬到一边去。

车夫刚把车停下,就听“呼啦”一声,一只麻绳拴成的绳套准确地套进了车夫的脖子,他刚要呼喊,直觉绳套一紧,整个人都被拖到了车下。甩绳套的正是杜月笙,他以前曾经从事过一段时间的“抛顶宫”,学会了一手甩帽子的绝活,杜月笙这人特聪明,竟然将甩帽子的绝活改成了甩绳套,而且加之融会贯通,稍加练习便派上了用场。

其他4人一看大事不好,立即伸手摸家伙,可为时已晚,早已经有几支手枪和匕首分别抵住了他们,他们只好乖乖不动了。

“歪脖子”指挥几个人先将车夫和保镖捆成了粽子,然后招呼其他人从车上搬下几口大箱子,打开后赫然是一包包的大烟,他们手脚麻利地每人扛了一包,分头离去。

很快,8个人齐聚在一间早已约定好的房子里,“歪脖子”一点大烟,乖乖,竟然是12包!

“歪脖子”有些激动,他眼珠子转了转,取出两包大烟,用匕首将它们分成8块,让每人各拿一份。但杜月笙犹犹豫豫地一直不敢拿,“歪脖子”吼道:“你怕啥?老板娘对我们说一共是10包大烟,这两包是凭空多出来的,不拿白不拿!”

杜月笙看形势,自己要不拿,等于把其他人都得罪了,估计自己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也拿了一份揣进了怀里。不过,他在心里早已打好了自己的小算盘。

看到大家都拿了大烟,“歪脖子”松了口气,他瞪起眼睛发下狠话说:“今天这事就天知地知,还有我们8个人知道,谁要是活腻歪了,敢向老板和老板娘打小报告,哼哼,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得知8个人顺利完成任务回来了,林桂生便吩咐厨房给他们摆好酒菜接风,自己则到客厅里坐着等他们。

8个人将大烟抬到客厅里,并一包包地放到桌子上,让老板娘过目。林桂生看到10包大烟整齐地码在桌子上,她非常满意,招呼几个人赶紧坐下吃饭喝酒,接着又打开一包大烟,吩咐杜月笙切成8份分给大家,林桂生看杜月笙逐一把大烟分完了,又对他说:“月笙,一会儿把这些东西搬到楼上我卧室里。”说完,林桂生就上楼了。

林桂生的卧室在二楼,她的卧室,除了黄老板和贴身佣人,就只有杜月笙享有出入的特权了。

等大家吃饱喝足离去,杜月笙才将大烟一包包搬进了林桂生的卧室,并锁进了一个大铁箱,做完这些,杜月笙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看着林桂生欲言又止。

林桂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月笙?你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杜月笙等的就是老板娘这句话。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林桂生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小包大烟递给林桂生,又把“歪脖子”私分大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她听。

林桂生一听,顿时气得咬牙切齿,当即就要让杜月笙把“歪脖子”绑了来治罪,杜月笙连忙劝说:“老板娘请息怒。”

林桂生这时也冷静了下来,心想这事是不能鲁莽,否则就把月笙给出卖了。她强压心头的怒火,对杜月笙说:“你先下去吧,这事你谁也不能说,我自会处理。”

杜月笙跟老板娘告辞,下楼后,他长长出了一口气。

转眼到了第二天晚上,黄公馆的客厅里乌云笼罩,只见黄金荣与林桂生坐在桌子两边,顾掌生、马祥生等几个徒弟还有几个凶神恶煞的保镖站在他们周围。

黄金荣脸色一沉,说:“传阿光!”

就见“歪脖子”阿光走进了客厅,他浑身上下早已抖成了一团。

居然敢有人在太岁头上动土,黄金荣一张麻脸气得发黑,但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问:“说实话,昨天晚上你们抢了几包大烟?”

“歪脖子”一愣,心里暗叫不妙,难道昨晚的事情败露了?可他未必就有证据,因此他抱着一丝侥幸回答说:“回师父的话,一共抢了10包。”

“放屁!”黄金荣见“歪脖子”还在狡辩,无异于火上浇油,他怒斥道:“你这个杂种简直吃了豹子胆了,竟然连老子都敢骗。你说一共抢了10包,可为什么巡捕房报案报的却是12包?”

“歪脖子”的腿一下子就软了,他“扑通”一声就跪到了地上,将脑袋磕得“咚咚”有声:“师父饶命,师父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歪脖子”把脑袋磕得鲜血淋漓,可黄金荣视若不见,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自古家有家法,帮有帮规,给我把这欺师灭祖的家伙拖出去,大卸八块喂鱼!”

“歪脖子”急眼了,他跪着几步爬到了老板娘跟前,一边磕头一边苦苦哀求:“师母救命啊,小的知错了,求师母替小的说说情,求师父网开一面吧。”

此时,昨晚与“歪脖子”一起的7个人,包括杜月笙在内,大家也都一起跪下,替“歪脖子”求情。

一直沉默的林桂生,轻轻叹了一口气,问“歪脖子”:“那两包大烟,你是怎么处理的?”

“歪脖子”连忙说:“小的不敢独吞,私下分给其他7位兄弟了……小的这就拿出来。”说完,他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那包大烟。

林桂生又问:“你说实话,这是谁出的主意?”

“歪脖子”又将脑袋磕得“咚咚”响:“都怪小的鬼迷心窍,小的对不起师父师母对我的教养!”

林桂生连连摇头:“阿光,没想到你竟然做出这样的事,辜负了我跟你师父对你的信任,太令我们寒心了!”

林桂生扭头看了一眼黄金荣,接着说:“算了,念在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分上,今天就饶你一命,马上给我滚出上海滩,别让我再看到你。”

“歪脖子”犹如即将押赴刑场的囚犯忽然听到了特赦令,惊喜万分,趴到地上拼命磕头:“多谢师父师母不杀之恩,小的这就滚出上海滩,马上滚。”

“歪脖子”连滚带爬地离开后,林桂生看看下面仍然跪着的其他人,淡淡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和你们没关系,都回去吧。”

杜月笙他们从地上站起身,这时黄金荣仍然很愤怒,他连着吸了几口雪茄,情绪才稍稍稳定下来,对站立一旁的顾掌生说:“掌生,你以后就接替阿光负责管辖他那块活吧。”

“是啊,掌生一直是你的得力助手,肯定能做得很好,对了,还可以让月笙帮他干。”林桂生笑着说。

黄金荣看了一眼杜月笙,点了点头:“行,那就按你师母说的,月笙最近干得不错。”

等大家都走了,黄金荣把杜月笙叫到身边,吩咐他:“阿光那婊子养的,按帮规得挨三刀六洞。你师母仁慈,让他捡了条小命,不过,死罪饶过,活罪难免,你现在就去找他,让他留下一个手指头。”

杜月笙吓了一跳,他做事向来讲究圆滑,如此明目张胆给自己树敌,他可不愿意做。可他又不能直接拒绝,只好想办法推辞,他小心翼翼地问:“师父,现在是不是晚了,恐怕他已经离开上海滩了吧?”

但黄金荣没有给杜月笙推脱的机会,他极其肯定地说:“放心吧,这个狗娘养的现在肯定还在上海,他老家是江苏青浦的,现在末班车早走了,轮船也要明天才有,所以他走不了,能不能拿到他的手指头,就看你的本事了。”

杜月笙不由暗暗叫苦,但他转念一想,不行,他好不容易才在黄老板和老板娘面前树立起威信来,可不能因为这件事功亏一篑,让黄老板从此小看了他。想到这里,杜月笙挺了挺胸,底气十足地说:“我马上就去,请师父静听佳音。”

黄金荣递给杜月笙一把短柄利斧,又问他:“你还需要几个人?”

杜月笙摇摇头,说:“一个也不需要,我自己就能行。”说完,杜月笙匆匆离去。

“歪脖子”平日里在黄公馆外有一间小屋,没事的时候,他经常邀请杜月笙等一帮兄弟去他那里喝酒。

杜月笙暗想,“歪脖子”如果还在上海滩,那么他此刻一定还在那小屋里。

可是,一想到要取人家的手指头,杜月笙不由犯了难。他一边走一边想,此事只可智取,不能硬来。

这时杜月笙已想好了计策,他看到前面有一家烤鸡店,就进去买了一只烤鸡,又去旁边的酒店里买了一瓶酒,然后,他直奔“歪脖子”的小屋而去。

杜月笙可谓料事如神,此时“歪脖子”正歪躺在小屋的床上,一边抽着闷烟,一边盯着屋顶发愣。

看到杜月笙推门而入,他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手中已然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他冷笑了一声,问:“月笙老弟,是黄老板反悔了,派你来杀我的吧?”

杜月笙叹口气,将手里拿的东西摆在了小屋里的一张桌子上,说:“大哥,你想到哪去了,咱们毕竟兄弟一场,我是特意赶来给你饯行的。”

此时阿光看到,杜月笙的确是独自一人,就相信杜月笙了,他觉得,如果杜月笙要来杀他,何必拿着酒和吃食呢。

“歪脖子”连忙请杜月笙坐下,二人插上门,一边称兄道弟,一边对饮起来。

几杯酒过后,杜月笙将几块大洋塞到“歪脖子”手里,眼圈一红,说:“咱俩兄弟一场,今天你落难,小弟我也帮不上你,这几块钱给你做盘缠用吧。”

“歪脖子”非常意外,以前他与杜月笙不过是一般的交情,可是今天自己落难了,以前的好兄弟竟然没有一个人敢露面,还不如这个交情一般的杜月笙重情义……

“歪脖子”一仰脖,一杯酒就下了肚,他大着舌头,拍着杜月笙的肩膀说:“患难之交见真情,我阿光本来还以为自己有几个好兄弟,可今天我落难了,他们连个影子都没有……算了,不说了。老弟,你的心意我领了,钱你还拿回去。以后只要你用得着我,兄弟一定全力以赴。来,再喝一杯!”

“大哥,你,你莫不是嫌钱少吧?”杜月笙似乎喝醉了。

“怎么会呢?兄弟你想多了。”“歪脖子”连忙说。

没想到,杜月笙又从身上摸出了两块大洋,对“歪脖子”说:“大哥,小弟我这里还有两块钱,不过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盘缠,要不大哥也拿去吧,小弟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歪脖子”瞪着眼睛,问:“你准备盘缠干啥?难道,老弟你想离开上海滩?”

“本来不想走,可看来不离开不行了。”杜月笙悠悠地叹道。

“怎么回事?你现在可是黄公馆的红人,大有前途啊,为什么要离开?”

杜月笙一看,是时候了,一伸手,就把那把斧子摸出来放到桌子上:“大哥,小弟跟你说实话,这斧子是黄老板交给我的,他命我带你一根手指头回去。”

“歪脖子”愣愣的,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杜月笙接着说:“黄老板要是看不到你的手指,决不会轻饶我。可咱俩是兄弟,我无论如何下不去这个手,所以啊,咱俩喝完了这顿酒,我也要去逃命了。”

说完,杜月笙又将一杯酒灌下了肚,然后撕下一只鸡腿,大口咀嚼起来。

就在这时,“歪脖子”猛然站了起来,只见他高高举起斧子,斧子落下之后,一截血淋淋的手指落到了杜月笙的面前。

杜月笙惊得差点蹦起来,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事情就结束了。

“歪脖子”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缠住了满手鲜血的左手,吸着凉气说:“老弟,你赶紧拿回去交差吧。”

杜月笙感动得热泪盈眶,他冲“歪脖子”拱了拱手,朗声说道:“杜月笙今生不忘大哥的恩情,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他拿起那截断指,离开了小屋。

回来的路上,杜月笙不由感慨万千。他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可他更知道,为了保住自己的前程,他必须这么做。

一回到黄公馆,杜月笙马上把断指交给了黄金荣,。

黄金荣心里一惊:没想到,这个杜月笙仅凭一人之力,竟然能顺利地完成了任务,果然非同一般。

杜月笙接二连三、干净利落地做成了几件大事,黄金荣和林桂生看在眼里,喜在心上,于是就有心要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左膀右臂。如此一来,杜月笙在黄公馆的地位也是扶摇直上。

这天,林桂生叫来杜月笙,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月笙,我给你找了个好差事。”

杜月笙一听,知道又有好事落到自己头上了,他恭恭敬敬地静等老板娘说出下文。

“咱这里有个公兴记赌台,从现在起,由你去那里负责抱台脚,吃他们一份俸禄。对了,你就跟他们老板说,是我叫你去的。”

杜月笙早就听说过公兴记赌台,那可是块大大的肥肉啊!不过他仍然不动声色,只是恭谨地对林桂生说:“多谢桂生姐,月笙这就去。”

“公兴记”赌台那可是法租界鼎鼎有名的赌场,并列三大赌场之一,能在赌场里面混饭吃的,自然也非等闲之辈,个个都是在法租界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杜月笙自然也知道,自己能被派到这里当差,可见老板娘对自己的器重。

杜月笙兴冲冲地赶到“公兴记”赌场,找到老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万没想到,赌场的老板上下打量了杜月笙一番,轻蔑地说:“凭你一句话,我岂能相信你?有凭证吗?”

杜月笙自然没有凭证,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了黄公馆。

不过杜月笙并没有把这事向林桂生汇报,毕竟这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太丢人了,老板娘知道了岂不是也跟着脸上无光。

虽然杜月笙没声张,把此事暂且丢到了一旁,但林桂生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过了几天,林桂生看到杜月笙,还特意问了一句:“月笙,公兴记那边是怎么说的,每月给你多少俸禄啊?”

杜月笙见林桂生问起,也不好再隐瞒了,就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给老板娘说了一遍。

话音未落,林桂生就恼了:“岂有此理!也太不把黄公馆放在眼里了,居然跟我要凭证,好,我这就把凭证给他送去。”

杜月笙一看林桂生生气了,心里暗暗高兴,但还是装模作样地劝道:“师母,又不是多大的事,要不就算了。”

“那可不行,”林桂生余怒未消,“这事事关黄公馆的面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说完,林桂生就领着杜月笙还有一大群保镖赶到了“公兴记”赌场。

赌场老板听说林桂生亲自驾临赌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忙一路小跑出来迎接。

林桂生斜了赌场老板一眼,回头一指杜月笙,问:“这人你还认识吧?”

这事本来就没过几天,老板自然还有印象,他连忙回答:“认识,认识。”

“既然认识,那就好。我听说你跟他要凭证?这不,我这凭证亲自来了。”

赌场老板吓坏了,他连忙鞠躬作揖,赔着笑脸说:“桂生姐,这都是误会,您借我八个胆子,我也不敢跟你要凭证啊,还请桂生姐谅解。”说完,他挥手叫过账房来:“赶紧的,给我这位兄弟送上50大洋,以后就照这个数按月发放。”

林桂生看到老板的态度不错,自己也挽回了面子,心想:算了,反正气也出了,就放他一马吧。于是她笑着说:“我呀,整日忙得团团转,就好久没来赌场了,今儿高兴,也来玩几把过过瘾。”

老板看到林桂生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连忙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声说道:“桂生姐能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快快里面请。”

林桂生毫不客气地坐上赌台,老板这会儿就像个小伙计,站在一边又是递毛巾,又是端茶水,伺候得十分殷勤周到。

林桂生亲自坐庄,没多久,赌场又开始吆五喝六起来,气氛很快恢复了原样。

林桂生那可是在赌场里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手,没多久,她面前赢来的码洋就一大堆了,不过她顾虑到自己毕竟是巡捕房总探长的夫人,实在不宜在赌场久留,还是早些离开为好。林桂生估摸着自己面前的筹码做赌本绰绰有余,就挥手招过杜月笙来:“月笙,我先走了,你接着玩吧。”

杜月笙那也是赌场里混大的,正看得手痒,目送林桂生离开后,他立即捋胳膊挽袖子,精神十足地赌了起来,两三个小时的光景,他就赢了两千多块大洋。杜月笙心里那个乐呀,真是运气要来,挡都挡不住!以前杜月笙一进赌场,几乎赌一场输一场,经常连裤子都输掉,这次运气却好得出奇,几乎是赌一场赢一场。杜月笙心想,还是见好就收吧,毕竟赌本是老板娘的,万一接下去赌输了,岂不是丢了老板娘的面子。所以杜月笙决定就此收场。

杜月笙想到这里就站了起来,双手朝四周的赌客抱了抱拳,笑呵呵地说:“诸位,天色已晚,老板娘还等我回话呢,兄弟先告辞。”

“这怎么行?”赌场有赌场的规矩,赢家不能先行退场,赌客们自然不同意,都斜眼瞅着他。

杜月笙当然明白这规矩,他怕惹起众怒,连忙搬出林桂生来做挡箭牌。

“对不住了,兄弟实在是万不得已,老板娘万一怪罪于我,兄弟担当不起呀,下次,一定陪诸位玩个痛快!”

赌客们虽然不想放他走,可毕竟不敢得罪林桂生,只好干瞪眼看着杜月笙转身离去。杜月笙将筹码换成了大洋,春风得意地回到了黄公馆。

杜月笙先去见林桂生,并递给她一包东西,林桂生有些疑惑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堆大洋。林桂生皱着眉说:“月笙,我让你替我坐庄,本意就是想让你赚几个零花钱的,这钱既然是给的,你就拿着吧。”

“不,师母,这钱我不要!”杜月笙一脸真诚,“我代师母坐庄,就想为师母撑个面子,可不是为了自己赚钱。”

见杜月笙坚持,林桂生就点了点头,她的心里对杜月笙的喜欢又加了一分。

“也好,我就领你这份情,不过,师母我不缺钱,我只拿零头,剩下这两千块你拿着。”

杜月笙连连拒绝,说:“师母对月笙的大恩没齿难忘,怎能再要师母的钱?”

林桂生脸一沉,说:“叫你拿你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废话!”

见老板娘生气了,杜月笙只好收下了这包大洋。

当晚,黄金荣和林桂生一起吃饭时,林桂生看黄金荣吃得差不多了,就对他说:“金荣,我想告诉你一件事。”

“那就说吧。”

“我推荐杜月笙进入‘公兴记’了。”

“就这事啊?你上次就告诉我了。”

“是啊,当时还是我和他一起去的,正好我赌瘾上来,玩了几把,后来又让他接着坐庄,结果赢了两千多块,我就给了月笙两千,只留了个零头。”

黄金荣一听,不满地说:“月笙还没成家,你给他这么多钱干什么?”

林桂生笑了笑,说:“我看月笙是个难得的人才,所以我要对他再进行一番考察,只有看准了,才敢放心大胆地让他给你做事啊!”原来,林桂生给杜月笙钱是别有用意的。

而杜月笙又是怎么做的呢?

杜月笙捧着一堆大洋高高兴兴回到住处,看到一起住的马祥生正躺在床上睡懒觉,他一把就把马祥生拽起来了:“快起来,祥生,你想不想要钱?”

马祥生眼睛都没睁开,朝里翻了个身又要睡,嘴里嘟嘟囔囔地说:“月笙,别拿我寻开心了,咱们生就的穷命,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还轮不到咱!”

杜月笙笑嘻嘻地说:“今天兄弟我可就遇上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说完,杜月笙很轻松地拿出一百大洋,直接塞到了马祥生的手里,“这点钱你先拿去花,花完了再跟我要。”

马祥生这下彻底睁开了眼睛,他看到手里果然是白花花的大洋,惊得目瞪口呆,他自小到大,自己手里还从来没有这么多钱呢。

“月笙,你,你是不是发大财了?”马祥生激动得都有些结巴了。

“嗯,也不算什么大财,两千块。”杜月笙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马祥生有些不相信,“你是怎么发的财?不会是偷的吧?”

“偷?兄弟能干那事吗?这可不是以前了,真要偷东西,那可是给黄公馆抹黑,给师父师母脸上抹黑,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那你说实话,这钱到底是怎么来的?”

杜月笙笑嘻嘻地说:“这钱绝对不是我偷的,至于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可不告诉你,不过兄弟行得端做得正,你放心地花就是。”

马祥生这才放心了,他收好手里的大洋,又问杜月笙:“这么一大笔钱,你打算怎么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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