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先回宫了,李大人就有劳世子和郡主送回了。”
楚澜站起身意味深长的看了李墨一眼,快步离开了。
“李大人,走吧。”林楚安走到李墨身旁催促道。
李墨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脚步虚浮,好悬栽在地上,多亏林楚安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李墨这把老骨头。
林楚安准备的马车不是很大,四个人坐有些拥挤,就算这样,李墨的身边依然空着好大一块地方,反观顾了了三人坐的却有些紧实了。
“呵,没想到清高了一辈子,最后还是在生死面前暴露龌龊的本质。”李墨打破了车厢中的宁静,自嘲道。
“的确想不到,二位可是先皇钦点配享太庙的老臣,平时动不动就子曰成仁,孟曰取义,说别人一套一套的,没想到竟如此贪生怕死。”林楚安一向直言不讳,并不会因为李墨此时的心情和身份有所收敛。
李墨这段自嘲也算以退为进,指望这几个小辈能说些场面话,为了自己那已经无可救药的名声挽尊,却万万没想到,林楚安压根就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一番话呛的李墨无言以对,一张老脸哪里还挂得住。
顾了了虽然也瞧不上李墨的行径,但毕竟对方年事已高,人老了糊涂一些也是有的,万一被林楚安说的想不开,自裁了,怕是要耽误殿下以后的谋算。
想到这里顾了了叹了口气,委婉道,“二老这事做的的确是出乎意料,要知道在这以前,殿下一直对二老颇为敬重,从未怀疑过二老。”
“我也想在朝堂大义凛然的揭发皇上的行径,哪怕最后一死,也无所畏惧。只是一想到我的族人...唉,顾虑太多,终究有负先皇所托。”李墨垂首叹息,事到如今他只求事情顺利,以自身性命换族人平安。
“我是个粗人,小时候没读过几天书就上了战场,不懂你们的之乎者也,但这十几年在战场之上从未退缩,我的父母族人几次徘徊生死边缘,为的就是百姓安居乐业,护这一方天地安宁,李大人所为恕在下不能理解。”林楚安堂堂義王世子,从来不做阿谀奉承之事,平时最瞧不起的就是贪生怕死之辈,自然对李墨二人也没有好颜色。
“世子是武将世家,战场上的牺牲在所难免,对生死之事看的自然要比我们淡漠些。但你们别忘了,当初严轲刚死,家中九十四口便惨遭灭门,就连他那尚在襁褓之中的重孙都没有幸免。老夫和杜大人偷着去看过,那一张张惨死的面孔至今总是出现在我脑海里。严大人忠心了一辈子,为国为民熬尽心血,却落了个弑君的污名,遭受灭门之灾,全府上下九十四口人,最后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的那几个重孙尚在牙牙学语,老夫如何忍心也让他们严府的后尘?”李墨说到情动,双目含着的泪水再也噙不住,一滴滴滑过苍老的脸庞。
“大人当知,覆巢之下无完卵,大人的家人也是楚国的子民,若是楚国有什么事,大人又如何带着家人全身而退?就算苟安于世,做个亡国奴屈辱的活着,未必好过为国捐躯,留一世清名。大人难道忘了,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道理么?”顾了了义正言辞的说道。
李墨心里怎么会不清楚,身为朝中重臣,若是国破,苗疆王如何能放过他们?只是一直有侥幸心理,就算自己置身事外,太子也能力挽狂澜,家国两全。
“老夫并非贪生怕死,只是不想连累家人,如果只我一人性命,老夫何所畏惧?”李墨言语有些激动,他并非不想舍身成仁,只是牵挂太多,最终走上了歧路。
“大人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家人牺牲,那战场上的士兵呢?他们又是谁的家人?谁的儿女?他们的父母就忍心看着儿女死去么?若是每个人都是大人的想法,那么国家谁来保护?没有人生来就应该被牺牲,也没有人生来就应该被保护。”林楚安语气中带着不耐,毕竟自己从小受的教育就是精忠报国,死而后已,而自己的父母虽疼爱儿女,却也从不允许自己在战场上做个逃兵。
李墨的心情林楚安无法理解,但顾了了是懂的,在父母相继离去的那一刻,她也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也曾设想如果父母是平民百姓多好。
但懂归懂,再来一次的话,顾了了相信,父亲和母亲依然会选择保家卫国,毅然赴死。
几人立场不同,心境不同,自然也聊不到一起去。
话不投机半句多,接下来的路程几人再也没有说话,一直沉默到李墨下了马车回府。
“还不如杜忠彦呢!”李墨走后林楚安忍不住啐道。
“像这种人,书虽然读得多,却没有见过战争的残酷,最终还是要败于人性。”一直没有说话的鄀昕在李墨下车后也开口了。
顾了了有些意外,看起来不谙世事的鄀昕竟然会站在他们这边,毕竟贪生怕死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是为了家人,可以理解。
只是鄀昕的表情看起来很低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顾了了看了看林楚安,后者悄悄的摇了摇头,接下来的路程依然是沉默。
到了義王府,林南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等候,鄀昕掀开车帘看到林南,阴郁的情绪一扫而空,跳下车就冲了过去。
看到鄀昕环着林南的脖子撒娇,顾了了和林楚安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鄀昕刚才怎么了?”看着鄀昕和林南进了门,顾了了放下车帘问道。
“许是想起她的父母族人了。”林楚安叹息道。
在顾了了疑惑的目光中,林楚安语气凝重的继续说道,“鄀昕的父亲鄀朝安曾是我父亲的副将,后来去了漠北,鄀昕六岁的时候,匈奴突然联合多部进犯,来势汹汹,以当时漠北的兵力难以抵挡。鄀将军请求增援的折子因为官府的不作为耽误了,等我父亲赶到的时候,漠北军已全军覆没,再晚一个时辰,城就要破了。”
“你曾说鄀昕父母早逝,没想到竟是为国捐躯了。”同样失去父母的顾了了对鄀昕多了几分心疼。
“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城中的百姓自发站在城墙上用石头往下砸爬上来的敌人,用身躯抵住城门,挡住敌人的撞击。父亲赶到时,百姓们眼里的光,就像看到天神一样。”林楚安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战后我们才知道,鄀将军苦等不到救援,除了鄀昕外,全族老少都上了战场,包括鄀昕刚刚十岁的兄长,我儿时的玩伴儿鄀恒,他当时还没手里的长枪高,都死在了那场战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