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是安宁的生日,作为弃婴,这个日子是惠安方丈捡到自己的时间。
哼着轻快的小调,安宁来到方丈的门口。
今天是她二十岁生日,每年师傅都会亲自下厨做一碗长寿面给她,寓意平安健康。
算着时间,安宁推开门,天光顺着门缝洒进屋内,身穿青色布衣的老者正盘腿坐在床上,花白的长眉几乎和胡子搭在一起,恍惚间,她看到对方正冲自己在笑。
“师傅,记得今儿是什么日子吗?”
说话间,已经走到床边,惠安方丈双目微闭,布满沟壑的脸上显得异常安详。
又唤了几声,见对方依旧没有反应,想到前一日师傅突然的叮嘱,安宁的心,慌了。
食指卷曲抵在方丈鼻下,一抹震惊从眼眸溢出,下一秒抚上老者的双手。
透彻冰骨的凉意从手心传入心口。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人叫她,安宁才反应过来。
看向门口的男人,安宁的声音止不住颤抖:“师傅。。。圆寂了。”
慈安寺虽是百年寺庙,却鲜少有人问津,主要是因为地理位置太偏,寺庙又太小,僧人少不说,为了节约粮食,一日只能食一餐,还是后山自己种的素菜。
本该破败的地方没曾想,有朝一日居然成了全国闻名的大寺庙。
转机出现在安宁三岁,那时的她跟着方丈进殿,看到一位中年妇女跪在佛前祈祷。
女人转身时恰好看到俩人,粉雕玉琢的她很快吸引到女人的视线,蹲下身,带着厚茧的大手摸得她脸有些刺疼。
眼泪从嘴角流下,女人笑着说:“要是我的女儿还在,会不会也有这么可爱”
小安宁听不懂女人的话,见对方笑,也跟着笑:“施主不要哭,肚子里的妹妹会难过的。”
女人一愣,起身看向方丈。
安宁坐在蒲团上,看着师傅送走女人才起身迈着小短腿走到殿外。
“师傅,那位施主为什么哭啊?”
惠安已过百岁,摸了摸花白的胡须看向前方:“因为小阿宁送的祝福恰好是她心中的渴望。”
那时的惠安只以为是小孩随意的话,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一月后,女人带着丈夫担着满满俩簸箕的素食上山才知道,竟被她说中了。
女人曾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流产了,生下来是个女婴,从那以后,女人好几年都没有再怀孕。
为了有孕,家里的积蓄全用来检查,依旧没有消息,夫妻俩是穷人,做不起试管,听着村里人背后的议论,女人越发怀念逝去的女儿,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来到庙里。
小安宁再次看到女人时,她整个人已没了灰败的神情,常年晒过太阳的脸上带着洋溢的笑容。
“小师傅,妹妹会平安生下来吗?”
小安宁点头:“那是当然,她可是姐姐,白白胖胖才能保护弟弟。”
女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你是说,我以后还会有儿子?”
小安宁不懂女人为何吃惊,眨了眨无辜的大眼:“施主不想要吗?”
“不不不,我想要,想要的!若小师傅说的是真的,我们夫妻俩一定会好好感谢你。”
那时的惠安依旧认为是巧合,直到第五个人拿出一千块的香油钱时,他才确认,小安宁是佛祖派来拯救慈安寺的。
。。。
雨珠落下,安宁踉跄地被推出寺庙大门,看着台阶上两名身穿青衣的沙弥,忍着怒火道。
“我知道你们不喜欢我,等处理完师傅的后事,自会离开。”
俩人对看一眼,眼里带着鄙夷与痛快。
“你这个佛道叛徒,四年前就该滚出寺庙,方丈仁慈,给你一片屋瓦避雨,还真当自己还是慈安寺的人了?”
“就是,要真在意,为何学习道教,就是因为你对佛祖不敬,咱们寺庙的名望才会越来越差,扫把星,滚吧你”
见对方没有回应,二人得意地扬起下巴,伸手关门,就在厚重的朱门即将关上时,一只白皙的手掌抵在门边,就在俩人再次用力时,一掌将门毁了。
乌发被雨水打湿,安宁周身泛着寒意,眼眸微眯,射向最近的沙弥,一字一句:“让无妄出来,否则我便受了这指责,毁了慈安寺。”
成注的雨水顺着屋檐落在地上,空气中混合着青草香,带着湿意。
乌云下,一位青年撑着油纸伞从雨中缓缓走来,安宁的思绪随着青年挺拔的身躯渐渐飘远。
“又被你说中了,师妹真厉害,以后咱们寺庙可就仰仗你了。”
“师妹,寺里的香客越来越多,师兄担心有人看中你的能力强行将你掳走,不然以后就由我出面告知他们消息,也好保护你。”
“师妹,你可真厉害,那么难的经书,你看两遍就会背了,还能理解的这般透彻。”
“师妹,后山来了个厉害的道士,你不是好奇道教吗?师兄替你掩护,去看看吧。”
“我就知道师妹是最厉害的,柳道长这么厉害的人物都想收你做徒弟,学了本事可别忘了师兄。”
阴影罩下,青年收起油纸伞,单薄的衣衫被飘雨沾湿,带着星星点点的深色。
看着昔日最信任的大师兄,安宁的声音带着沙哑:“为何骗我”
微微弯腰,无妄的眼里带着不明情绪:“贫僧从未骗你,一切不都是你自愿的吗?”
自愿?安宁扯着嘴角苦笑。
是啊,她自愿让大师兄成为自己的发言人。
自愿替他解惑经文,自愿成为柳无心的弟子学习道法。
甚至,四年前,被人发现自己佛道双修,在众人要求赶出寺庙时,也是自愿不发一言。
无妄挺直背脊,越过安宁,目光落在远处被雨水砸的摇晃的树上。
“你不是一直都想下山看看外面的世界,如今不正合你的愿吗?”
衣领被拽,无妄被迫弯腰直视眼前愤怒的少女。
“怎么,担心我说出真相,你做不了方丈?”
安宁死死盯着无妄,半晌,对方发出轻笑,拍了拍女孩指节泛白的手。
“小阿宁,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如今师傅死了,谁还会相信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