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26年(武德九年)六月四日的清晨与以往一样,空气中充满了清新的气息,树上的鸟儿还在一如既往地欢叫。长安城还是那个长安城,在这片安静祥和的背后,谁又能想到,就在今天,长安城将会迎来新的主人。
太子建成和齐王元吉这一天起得很早,他们已经在昨晚接到了老爹李渊的口谕,让他们一早进宫面圣,有重要事情商议。
重要事情?最近似乎也没有什么军国大事,以往即使有军国大事也没有催得如此之急,到底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呢?
李建成与李元吉琢磨了半天也没有理出头绪,李建成一摊手说:“算了,别猜了,有什么事进宫就知道了!”
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商议的同时,李世民也在按部就班地准备着。对于他而言,今天这一战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战:获胜,则是底定江山的一战;失败,则是死无葬身之地的一战。经历过无数次恶战的李世民不由得有了一丝紧张,因为这一战与以往有着太多不同。
以往恶战,无论战事多么紧急,他的背后始终站着老爹李渊这个坚定的支持者,这一次,他却是孤军奋战,背后空空荡荡,以往的支持者老爹李渊恰恰站在自己的对立阵营,这一战与其说是兄弟内战,不如说是以一己之力与老爹加兄弟的死磕,不仅难,而且险!
盘点手下的兵马,李世民无奈地笑了,这或许是自己一辈子打得最寒酸的一仗,手下的主将不过尉迟敬德、张公谨、侯君集、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宇文士及、高士廉、程知节、秦叔宝、段志玄、屈突通、张士贵等十数人,而直接跟随李世民在玄武门埋伏的是其中的九人,究竟是哪九个人,各种版本争议较大,总之以上这些人就是李世民起事的核心力量。
在核心力量之外,是愿意跟随李世民起事的士兵,士兵有多少呢?骑兵数百人!这几百名骑兵,就是李世民打这场大战的全部家当,而他就是要拿这些家当与李建成死磕。
用数百人发动政变似乎难以想象,更有些寒酸,事实上政变并不完全取决于人数的多少,关键看如何运用,运用得当,数百人照样可以开天辟地。
古往今来,政变的套路如出一辙,政变其实不需要太多人的参与,参与人多了反而容易坏事,只要找对了关键人,政变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往看韩国宫廷剧,会发现韩国宫廷政变太简单了,找一些士兵把当权大臣一抓,然后就可以宣布兵变成功,这其中或许有艺术加工的成分,但事实上很多政变就是如此简单。
愚蠢的人总是把简单的事情搞得很复杂,聪明的人却总能把复杂的事情搞得很简单。无疑,李世民就是那个把复杂事情搞简单的聪明人,他没有把寥寥数百人的队伍拉到东宫与太子面对面死磕,而是把这数百人悄悄地安排到了一个关键的地方——玄武门。
玄武门是长安宫城北面的中门,入朝的必经之路,李世民从这里入朝,李建成和李元吉同样从这里入朝,李世民为什么要选择在这里埋伏呢?
原因只有一个,没有皇命,任何人的兵马不得进入玄武门!
这下明白了吧,无论李建成和李元吉手下有多少兵马,进入玄武门后,他们都成了光杆司令,此时李世民即便手里只有一百兵马,但是对付光杆司令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绰绰有余了。
既然任何人的兵马都不能进入玄武门,那么李世民的兵马为什么能进入呢?
这就不得不提李世民在军中的影响力了,唐朝的大部分江山都是他打下的,军中的多数将领都与他交往甚密。有着这层关系,李世民往玄武门安插人马就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情。除了李世民在军中的影响力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多数将领不愿意也不敢卷入皇子的纷争之中,因此对于李世民在玄武门安插人马,多数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坐山静观虎斗,等那只胜利的猛虎从血泊中走出的时候,他就是新的森林之王。
如此一来,等待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就是血盆大口,他们能躲过这一劫吗?
本来他们有机会,可惜让李建成错过了。
在李建成和李元吉上朝之前,李建成接到了内线张婕妤的密报:秦王密奏太子、齐王淫乱后宫,皇帝震怒,要当面对质。
李建成看完,当即吓出一身冷汗,秦王这状告得太毒了,淫乱后宫可是大罪,这是往死里整啊!
李元吉也乱了阵脚,有些慌乱地说:“要不咱们今天不进宫了,看看情况再说!”
不进宫,那不就是不打自招吗?再说了,躲得过今天,躲得过明天吗?老爹那里是一定要当面说清楚的,不说清楚,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李建成定了定神说:“放心,不会有事的,咱们的兵马已经发动起来了,戒备森严,咱们还是一起进宫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李建成依然对自己的实力充满了自信,却不知道,他的自信满满之下还有一大盲点,这个大盲点就是玄武门。
对于李建成而言,他的太子府是安全的,李渊的武德殿也是安全的,他想当然地认为从玄武门到武德殿的路上也是安全的。却没有想到,从玄武门到武德殿的路恰恰是他的安全盲区,正是这段盲区成为他的不归路。
天空依然宁静,偶尔有鸟儿飞过,天空无语,谁又能看出鸟儿飞过的痕迹?大唐武德九年六月四日上午,李建成和李元吉如同两只飞鸟从大唐的上空飞过,只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与此同时,李渊召集重臣裴寂、萧瑀、陈叔达等,今天他要好好审审三个儿子,仔细分辨一下自己头上帽子的颜色。
李建成和李元吉一行过了玄武门,直奔武德殿,这条路看起来与以往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李建成和李元吉还是感觉有些异样,有什么地方不对呢?他们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不太对。
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呢?李建成一脸狐疑地策马向前走着。
前面就是临湖殿,忽然李建成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把他吓了一个激灵,与李元吉一对视,两人瞬间变了脸色:不好,秦王要动手了!
两人拨转马头往原路回奔,只要冲出玄武门,命运就还在自己的手中。李建成和李元吉打马快走,可惜一切都晚了,在他们的身后,李世民与尉迟敬德已经追了上来,李世民一个人冲在了前面,尉迟敬德则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李世民大叫一声:“大哥!”
这声“大哥”让李建成和李元吉定住了马,他们知道冲出玄武门已无可能,既然李世民已经决定动手,那么此时的玄武门一定是死路一条。
前面的路已经断了,剩下的路只能死磕。
李元吉干净利落地摘下自己的弓,搭上箭,瞄准,拉弓,此时他眼中的世界模糊了,李世民成了他眼中的焦点,只要射死这个人,自己和大哥还可以转危为安,只要射死这个人。
然而,李元吉太紧张了,跟李世民比,他还是太嫩了。李元吉三次张弓,却因为紧张过度,动作变形,居然三次都没有把弓张满,而弓如果不能张满,即使勉强射出箭,箭也会在中途落下,根本对李世民构不成威胁。
就在李元吉试图第四次把弓张满时,李世民弓响箭出,一人应声落马!
落马的不是李元吉,而是太子李建成,此时的李建成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他的储君生涯,他的皇帝梦,都随着那支箭灰飞烟灭。
人生的结局居然是一支箭!李建成残存的意识中闪过如此一个念头。念头一闪而过,念头消失了,太子李建成也消失了。
在箭射出之前,李世民的眼中只有敌人,只有仇恨,而当李建成中箭落马的一瞬间,李世民的心不由自主地有一丝疼痛。眼前的这个人跟自己斗了九年,恨了九年,却没想到在他死去的一瞬间自己居然还会心痛。
恨了这么久,却在心底还有手足之情,为什么我的仇人居然是我最亲的人?
李建成落马,李世民精神恍惚,李元吉目瞪口呆,一母同胞的三兄弟上演了比戏剧更好看的戏剧。受到惊吓的李元吉无法将自己的弓张满,只能打马快跑,而此时,尉迟敬德率领七十名骑兵赶到,对着李元吉兜头便射,李元吉急切间从马上栽下,就地翻滚,躲进了一旁的树林。
或许上天为了增加李世民的劫难,就在此时,他的马居然受惊了,不受控制飞奔起来,直愣愣地向一旁的树林狂奔,不料缰绳被树枝挂住,前进不得,李世民则从突然停住的马背上倒栽了下来,一时间居然痛得无法从地上爬起。
一个身影从树林中窜出,夺下李世民手里的弓,反手将弓弦套在了李世民的脖子上,手上开始发力。李世民已经有了窒息的感觉,尽管他没有看到发力者的面孔,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勒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三弟李元吉。
难道这就是命?李世民心中苦笑。
不!我命由我不由天!
李世民不是一个认命的人,尉迟敬德同样不是,就在李元吉发力之际,尉迟敬德出现了,大喝一声:“住手!”
这一声大叫,又让李元吉的动作走了形,瞬间感觉手上没有了力气,唉,这倒霉的心理素质!
李元吉撇下弓,转身就跑,慌乱中他辨了辨方向,朝着武德殿的方向跑去。那里是老爹李渊的地盘,只要跑到武德殿,自己就安全了,或许老爹一怒之下还会斩了秦王而立自己为太子呢!
一定要跑到武德殿,一定,一定!
然而,你见过跑得比箭还快的人吗?
尉迟敬德在李元吉的后面冷冷地看着,原本他不想亲自动手,毕竟李建成和李元吉都是货真价实的皇子,真正的金枝玉叶,秦王的同胞兄弟。由秦王李世民自己解决,那是家务事,如果由自己这个武将解决,那就是大逆不道。倘若将来秦王念及手足之情,那么自己又将被置于何地?倘若皇帝李渊一定要报杀子之仇,自己又怎么躲得过这一劫?
然而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不动手已经不行了,如果让李元吉活着跑到李渊面前,一切都完了。不仅秦王要完,跟随秦王起事的兄弟们都要完,绝不能让李元吉活着跑到李渊面前。
张弓搭箭,前面跑的李元吉成了尉迟敬德的移动靶,这种靶子的难度太低了,弓弦响处,李元吉应声倒下,他与李建成一样,像两只飞鸟从大唐的天空飞过,了无痕迹!
世界上无论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都有一个特点:无腿走遍天下。
建成和元吉被杀的消息很快从玄武门内传到了玄武门外,传到了太子宫翊卫车骑将军(贵族征兵府司令)冯立的耳中。冯立不由得叹息一声,他曾经在脑海中闪现过这个可怕的结局,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太子已死,剩下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冯立叹息一声说:“太子在时,我们接受他的恩惠;太子不在了,我们怎么能逃避他的灾难呢!”
随即对手下简单交代了几个字:集合,攻打玄武门。
一声令下,太子宫副护军薛万彻、屈咥直府左军骑谢叔方集合东宫、齐王府人马共计两千余人直扑玄武门,目标只有一个:为主人复仇!
如果建成和元吉地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当全天下都背叛了他们,至少还有冯立这样的人在努力地为主人复仇。
两千人马骤然聚集玄武门,玄武门的形势顿时微妙了起来。
此时玄武门聚集了三方势力,一方是效忠于太子李建成的两千人卫队,一方是效忠于秦王李世民的数百名骑兵,还有一方势力是效忠于李渊的守卫玄武门的宫廷禁军。三方势力混杂在一起,各自打着各自的算盘。
从实力上看,李建成的卫队实力最强,效忠李渊的宫廷禁军暂时不能大规模集中到玄武门来,在玄武门的守军只是平常的配置,兵力相对有限。相比之下,李世民的队伍更加有限,只有区区数百人。三方博弈,谁能笑到最后呢?
两千余人的太子卫队扑向玄武门,如果这两千人冲进了玄武门,李世民势必凶多吉少。以冯立、薛万彻的复仇之心,李世民的数百骑兵很难挡住太子卫队的兵锋,如此一来,玄武门之变就成了李世民兄弟三人的杀人游戏,杀到最后,兄弟三人一个都活不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李渊和小老婆那些工业化流水线上生产出的皇子们?
上天对李世民还是厚爱的,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个人站了出来,此人力大无比,胆大心细,眼看太子卫队气势汹汹向玄武门冲来,马上一个激灵,抢在太子卫队冲上来之前,将原本大开的玄武门大门关上了,然后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了大门。
被挡在外面的太子卫队没有重型武器,只能用刀枪拳脚冲击大门,然而任凭太子卫队怎么冲击,玄武门的大门纹丝不动,里面的勇士用自己的一己之力将太子卫队隔绝在玄武门外,这个勇士就是张公谨。
在太子卫队与秦王势力正面接触的同时,一旁观望的是守卫玄武门的宫廷禁军,率兵值守的是云麾将军敬君弘,无心插柳,他居然成了关键的第三方势力:如果他帮助太子卫队,那么秦王势力必败无疑:如果他帮助秦王,那么太子卫队必定很难进入玄武门。现在胜负天平的砝码握在了敬君弘的手中,他会将自己的砝码放在哪一边呢?
对于皇子间的争斗,敬君弘早有耳闻,却没想到今天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血淋淋地发生。作为宫廷禁军的将领,他知道结交皇子的危险,因此对于三大皇子他都保持着距离,在他心中,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李渊,而他的职责也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宫廷的安全。
现在太子卫队杀气腾腾,秦王势力疲于招架,他并不准备帮助哪一方,他只是想尽自己的职责。
手下亲信看出敬君弘的心思,急忙进言:“如今形势不明,不好判断,不如等到大军集结,看清形势再出兵也不迟。”
敬君弘摇了摇头,一指外面杀气腾腾的太子卫队,说道:“这些人抱着给太子复仇之心,一旦过了玄武门必定大开杀戒,杀红了眼后,他们的刀可未必认得皇帝。”
“不必等了,出战。”敬君弘大吼着下达了命令。
敬君弘与内府中郎将吕世衡率领玄武门守军迎着太子卫队的来势厮杀了上去,很快他们的身影就被太子卫队淹没了,他们不效忠于任何一个皇子,却死于玄武门之变,或许在他们的心中始终只有两个字:职责!
敬君弘和吕世衡的出现,算是李世民的意外收获。两个忠于职守的将军意外地帮了李世民的大忙,极大程度缓解了玄武门的压力。
然而敬君弘和吕世衡缓解的只是暂时的压力,势头正劲的太子卫队踏着敬君弘和吕世衡的尸体再次冲向玄武门,这一次他们势在必得,只要时间一长,玄武门内秦王府的势力必定抵挡不住。
战事继续向着不利于秦王府的方向发展,冯立在进攻玄武门的同时准备分出一部分兵马,血洗秦王府为太子复仇。此时在玄武门内疲于抵抗的秦王府势力心急如焚,他们知道,现在的秦王府几乎不设防,如果冯立的人杀进去,秦王府玉石俱焚。
怎么办?再急也变不出兵来啊?
还是有人能变出兵,这个人就是李世民。
就在玄武门战事正朝着不利于秦王府发展的关键时刻,李世民派来了尉迟敬德,尉迟敬德没有空着手来,他的手里提着送给太子卫队的礼物,他知道这个礼物一出,便胜过千军万马。
尉迟敬德往高处一站,大喝一声:“看看这是什么!”
激战正酣的太子卫队顿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分明看到李建成和李元吉的人头在尉迟敬德的手中握着,那是他们曾经的主人,而现在成了尉迟敬德手中的死人。
人都死了,忠向谁表?
冯立纵有为太子死事之心,但他无法左右手下两千人的人心,混乱中不知道是谁带了头,两千余人的卫队开始溃散,薛万彻也带领着手下数十名骑兵逃往终南山。
大势已去,冯立不再约束手下的卫队,黯然地对亲信说道:“总算斩了个敬君弘,多少可以回报太子了!”
随即一挥手,大家各自逃命去吧!
玄武门外,太子和齐王的卫队作鸟兽散,玄武门内,李世民依然紧锣密鼓,他知道驱散太子卫队只解决了表面问题,眼前还有一个根本问题需要解决,这个问题不解决,玄武门之变没有任何意义。
皇宫内的人工湖上,皇帝李渊还在悠闲地泛舟,放眼望去,安静祥和,一切都跟以往一样,重臣裴寂、萧瑀、陈叔达依然陪在身边,李渊很享受此时的惬意。
惬意很快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这个不速之客头戴铁盔,身穿铠甲,手提长矛,直愣愣走到了李渊面前。
什么人如此放肆,居然如此杀气腾腾!按照大唐律例,这可是死罪!
李渊定睛一看,原来是这个毛头小子——尉迟敬德!这个人当初还差点儿被自己处死,他拿着长矛到这里做什么呢?
李渊脑海中闪过了两个字:兵变!
“什么人在作乱?你到这里干什么?”李渊凭着皇帝的威严厉声喝道。
全副武装的尉迟敬德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说道:“太子和齐王作乱,秦王发兵将他们诛杀,现在安排我来护驾!”
说这话时,尉迟敬德底气十足,毫无慌乱,在他心中早已把李世民当成唯一的主人,而李渊只不过是主人的爹!
看着杀气腾腾的尉迟敬德,李渊惊呆了,他曾经想过皇子间的争斗可能会升级,但没有想到居然升级到你死我活的程度。现在皇子间的争斗已经结束,却又上升成自己与李世民的父子之争,真是皇权面前无父子!
李渊突然想到自己的姨父杨坚,怎么到头来,自己的命运居然与姨父如此相似,当朝皇帝居然受到了皇子的逼迫,这是什么世道呢?
怎么办?兵变已经发生,看来秦王已经掌握了局势,还能补救吗?
李渊转头面向自己的智囊裴寂,忐忑地问道:“事情到了这一步,该怎么办呢?”
一向没有主意的裴寂更是没了主意,只能对李渊报以一丝苦笑,一声不吭。像裴寂这样的人,纯粹是抬轿搭班子的,属于那种“领导点头我点头,领导画圈我画圈”的人,跟着屁股跑是高手,到前面领跑就是棒槌。
裴寂哑了火,另外两位重臣萧瑀和陈叔达却来了精神,这两个人原本就是亲秦王派的,此时更不能错过为秦王立功的机会。
萧瑀和陈叔达一唱一和地说道:“建成和元吉原本对国家就没有贡献,却对功高的秦王嫉贤妒能,屡屡设计陷害。今日既然秦王已将他们扑灭,陛下何不顺水推舟封秦王为太子,主持朝政,如此一来必然不会有事端!”
听完两个亲秦王派大臣的话,李渊明白了一个俗语: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此时即便有十张口也无法说,再大的苦也只能往自己的肚里咽,兵变已经发生,秦王已经控制局势,眼前的尉迟敬德说是护驾,其实更像是绑架。
罢,罢,罢,有其父必有其子,当年我逼姨父一家退位,现在我儿子逼我退位,小子,有你爹的风范,不愧是我李渊的儿子。
在心中下定了决心,李渊一脸平静,甚至还做出了愉悦的表情,说道:“二位所言极是,这正是我的心愿啊!”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说完这句话,李渊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出戏,而这出戏的高潮部分已经过去了,剩下的戏他已经不再是主角,而只是主角李世民的一个龙套。
世事的变幻比翻书还快,几分钟前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几分钟后就成了秦王意愿的传声筒。
随即,李渊按照尉迟敬德的建议,下令太子和齐王的部队放弃抵抗,各军统一由秦王李世民节制,宇文士及从东上阁门出宫宣布李渊诏令,黄门侍郎裴矩前往东宫安抚太子余部。
至此,玄武门战火完全平息,李世民凭借玄武门这个支点撬动了整个大唐。在六月四日之前,他还只是处于夹缝之中的受气皇子,在六月四日之后,他已经将大唐掌握于自己的股掌之中。可惜的是,李渊和窦皇后的血脉只剩下李世民一人,建成、元吉、玄霸都已作古,世间流淌着宇文泰、李虎、独孤信三大贵族血脉的人只剩下李世民一人,再无分号,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之骄子吧!
血迹半干,硝烟尚未散尽,李渊和李世民在皇宫中见面了,这一次见面亲情的味道掩盖了政治的味道,这样的亲情场面在两个人的记忆中其实是不多见的。
李渊动情地抚摩着李世民的头说道:“前几天偏听偏信,差点犯了曹母投梭之错!”(曹母投梭,讲的是曹参的母亲原本信任自己的儿子,后来经不住别人传言,居然相信自己的儿子杀了人,气愤之余将织布的梭子扔在一边,以此比喻父母因为偏听偏信误会子女。)
李渊动情,李世民也受到感染,跪在李渊的面前,将头深深地埋在李渊的胸前,号啕大哭,哭声中有委屈,也有释放,有愧疚,也有成功者功成名就时刻的感慨。
一场大哭,百般滋味。
亲情过后,便是无情,擦干眼泪的李世民开始了玄武门的善后工作,善后的主题只有一个:斩草除根。
李建成名下六子,除一子夭折外,其余五子,安陆王李承道,河东王李承德,武安王李承训,汝南王李承明,巨鹿王李承义,全部斩首,开除皇家户籍;李元吉五子,梁郡王李承业,渔阳王李承鸾,普安王李承奖,江夏王李承裕,义阳王李承度,全部斩首,开除皇家户籍。
六月四日之前,他们是贵不可言的当朝皇孙,他们的符号叫作“王”;
六月四日之后,他们是斩首除籍的乱臣贼子,他们的符号叫作“亡”。
所谓皇亲,所谓国戚,到头来,只不过是一个个橡皮图章!
十名皇孙人头落地,李建成和李元吉留在世间的痕迹正在飞快地被擦拭,清洗的矛头开始游移,指向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生前的亲信,总计一百多人。本着斩草除根的原则,这一百多人人头落地也只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难道真的一杀了之?
“元凶已除,何必殃及其他,杀来杀去,局势怎能稳定?”说这话的人不是别人,居然是猛人尉迟敬德,尽管他亲手除掉了齐王李元吉,但他并不主张对李建成余党一网打尽,恰恰相反,他建议网开一面!
犬吠非主,蒯通尚能躲过汉高祖刘邦的杀戮,对于这些余党为什么不能网开一面呢?
在尉迟敬德的建议下,李建成和李元吉余党一百多人躲过屠刀,其中的多数人在李世民的王朝中官运亨通,风生水起,这个名单很长,包括魏征,包括王珪,包括薛万彻,甚至连刚刚与秦王府势力血战一场的冯立、谢叔方也借机向李世民投降,全部无罪释放,这一切都源自粗人尉迟敬德的建议!
战火扑灭,硝烟散尽,三天后,也就是六月七日,李渊下令封李世民为太子,诏曰:今后无论军事政治,无论事情大小,由太子裁决之后,再行上报!
李渊的皇帝生涯从半梦半醒中开始,又在半梦半醒中结束,次子李世民抬着轿子将他送上了皇帝的宝座,又抽了梯子将他从皇帝的宝座赶到了太上皇的冷板凳之上。
皇帝是一线,太上皇则是永远上不了台面的二线。做一个二线的皇帝心里有多苦,可以问问李渊,可以问问李旦,可以问问李隆基!
自此,唐朝政治进入李世民时代,而皇帝李渊的时代成为过去,武德九年六月四日前李渊是这个帝国的狮子王,而六月四日之后,帝国的狮子王变成了李世民,从此李渊不再统驭帝国的狮群,他也不过是一只仰人鼻息的老狮王而已。
一句话,你过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