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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死灰复燃(1 / 1)


大火过后,一切归于平静。然而在平静的表面下,或许还有暗火在积蓄着重新燃烧的力量,所以大火过后的暗火灾难甚于明火。

窦建德覆灭,河北之地被纳入唐朝政府版图,然而在归顺的背后,一股暗火正在蠢蠢欲动。

这股暗火来自哪里呢?来自窦建德的旧部!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从军营猛地回归社会,总是有一段时间不适应。在这段时间里,很多人无所适从,和平年代尚且如此,战乱年代更甚。现在窦建德的旧部也遭遇了这段不适应的时期。这些人跟随窦建德过惯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的生活,回归民间他们已经不习惯正常人的生活。相比平淡的生活,他们更喜欢剑走偏锋、刀口舔血的生活,毕竟那样的活法更有劲!

让拿惯锄头的人拿刀是强人所难,让拿惯刀的人拿锄头同样是强人所难,而现在窦建德的旧部就遭遇了这种“强人所难”。

怎么办?真的要拿着锄头种菜?不!只有偷和抢,才是他们熟悉的生活,也是他们的本行。

然而偷和抢与大唐的法律相抵触,毕竟河北不是特区。如此一来,两者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一方面窦建德的旧部为了生活要偷和抢,一方面唐朝地方官员为了维持治安要严打,两者一碰撞就有意外发生,这个意外就是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劣迹斑斑的窦建德旧部高雅贤、王小胡这些人,很不幸就在地方政府的严打范围中。为了躲避这次严打,高雅贤等人不辞辛苦,本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的原则,从洺州逃亡到了贝州。然而跑了和尚也跑不了庙,唐朝皇帝李渊始终惦记着他们。

当逃到贝州的高雅贤等人还在庆幸躲过严打时,李渊的诏书到了,征召高雅贤、范愿、董康买这些人到长安去。这纸诏书让高雅贤等人更加坐立不安。

按照诏书的表面意思理解,李渊此举是要重用他们,然而从单雄信等人的结局来看,诏书的背后很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是一个大大的坑!那么这纸诏书到底是邀请函还是屠宰令呢?高雅贤等人举棋不定,冥思苦想。

沉默半晌,同为窦建德旧部的范愿站了起来,沉痛地说道:“王世充以洛阳降,其下骁将杨公卿、单雄信之徒皆被夷灭,我辈若至长安,必无保全之理。且夏王往日擒获淮安王李神通,全其性命,遣送还之。唐家今得夏王,即加杀害,我辈残命,若不起兵报仇,实亦耻见天下人物。”

一语惊醒梦中人!

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李渊的诏令分明就是一道两头堵的死亡选择题,无论你选哪个结果,结果都是死。要想躲开这道题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死磕,同窦建德时代一样,再举大旗!

新的问题随之产生,现在群龙无首,该由谁来当这个旗手呢?

高雅贤等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想当,谁又都不想当,想当是因为旗手尊贵,不想当是因为责任重大,吃大肉的是旗手,挨大揍的也是旗手。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为了公平起见,避免暗箱操作,那就焚香占卜吧,听听神的指导意见。

一焚香,一占卜,神很快给出了自己的指导意见:刘姓将领当统帅,大吉大利!

刘姓?

高雅贤等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些人一扒拉,没有一个姓刘的。莫非这些人没有一个适合当领袖?那么又到哪里找刘姓将领呢?

这时有人插了一嘴:“刘雅不是姓刘吗?”

刘雅,窦建德部将之一,此时隐居漳南,杜门不出。

对,就是他,找刘雅去!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找到刘雅时,高雅贤等人的心比冬季的井水还要凉,为什么呢?因为眼前的刘雅太让他们失望了!以前的刘雅眼睛里充满了杀气,现在的刘雅眼睛里有的却是平静生活的淡定之气。

听完高雅贤的计划,刘雅淡淡地说:“天下已平,乐在丘园为农夫耳。起兵之事,非所愿也。”

啊?闹了半天,刘雅的理想就是当一个农民,这不是鸡同鸭讲吗?算了,道不同不相为谋,走吧,找别人去!

就在大家要离开时,众人不约而同地定住身子,转回头死死地看着刘雅:“不行,这个人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计划,谁能保证他不告密呢?”

众人相互一对眼,几分钟后,刘雅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告不了密!

打死了刘雅,众人又陷入迷茫之中,到哪里再找一个姓刘的呢?

众人迷惑不解时,一人猛拍一下自己的大腿:“闹了半天,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谁啊?刘黑闼啊!

此时的刘黑闼也隐居在漳南,杜门不出。

如果说刘雅的“杜门不出”是真的,那么刘黑闼的“杜门不出”就是装的,比诸葛亮隐居隆中还要装。

“杜门不出”只是作给政府看的秀,而他一直在等待出门的机会。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了机会,高雅贤等人奉神的“指示”找到了他。

高雅贤找到刘黑闼时,刘黑闼正在自己的田里种菜。由于高雅贤的到来,刘黑闼停下了自己的种菜工作,就在菜地的空隙中,听高雅贤和盘托出了起事大计。

高雅贤刚说完,刘黑闼兴奋地跳了起来,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不是为了证明他有多么了不起,而是要拿回属于他的东西。刘黑闼沉浸在当统帅的喜悦中,并没有意识到,机遇与风险永远如影随形。等他明白过来后,一切都晚了。

两年后,兵败的刘黑闼一声叹息。

决定起事的刘黑闼立刻放弃了种菜,同时把家里的耕牛改良了品种,从耕牛变成了肉牛,再把肉牛变成了牛肉,此举等于堵死了自己的后路——耕牛没有了,将来即使想当农民也不可能了。

短短一顿饭的工夫,刘黑闼已经聚集了一百多人,这些人就是刘黑闼东山再起的全部家当!

尽管寒酸,但聊胜于无,火柴虽小,但足以燃起熊熊大火,现在刘黑闼就成了那根肇事的火柴。

公元621年七月十九日,刘黑闼率领所部一百余人袭击漳南县,占领县城,此时距离窦建德被公开斩首,仅仅过去八天!

一个月后,刘黑闼攻陷山东夏津县,唐朝政府魏州刺史权威、贝州刺史戴元祥迎战,乱军之中全部阵亡。自此窦建德的旧部口口相传,相约归附,刘黑闼所部从一百余人增加到二千余人。一个月的时间,刘黑闼从连长“晋升”成两个团的团长。

兵多了,将广了,刘黑闼的底气也足了。在漳南,刘黑闼正式兴建高台,祭奠窦建德,向窦建德的在天之灵发出短信息:“老大,我们又起义了!”发完短信息,刘黑闼自称大将军,正式举起反抗唐朝政府的大旗。

此时长安城的李渊也得到了刘黑闼起兵的消息,却没有把刘黑闼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刘黑闼只是条小泥鳅,能掀起多大风浪呢?

按照对付泥鳅的级别,李渊派出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李玄通率关中步兵骑兵混编部队三千人攻击刘黑闼,同时下令幽州总管李艺(罗艺,《隋唐演义》中罗成的父亲)率领所部与中央军会合,联合攻击刘黑闼。另外参与攻击刘黑闼的还有山东道行台右仆射、淮安王李神通,三管齐下,务必拍死刘黑闼这条泥鳅。

不久,淮安王李神通整合关中步兵骑兵部队与李艺的部队会合,同时征调邢州、洺州、相州、魏州等州军队,各方军队集结,总人数达到了五万人,此时刘黑闼的部队有多少呢?仅仅两千人!

敌我军力之比为25:1,二十五个唐兵打一个刘黑闼兵,是不是有点太欺负人呢?刘黑闼这条泥鳅还顶得住吗?

淮安王李神通率领五万大军在饶阳城南与刘黑闼会战,唐军列阵长达十余里,声势浩大,刘黑闼呢?带领手下寒酸的士兵,背靠饶河堤岸列阵。

准确地说,刘黑闼的阵不能叫作阵,相比于正规的战场列阵而言,他的阵什么都不是。战场上列阵一般都讲究层次感,这样进攻有气势,防守有厚度,而刘黑闼的阵呢?沿着饶河堤岸只有一个单行!

真是见过寒酸的,没见过这么寒酸的!用蜡笔小新的话说,穷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打仗啊!

这样的阵势进攻没有气势,防守也没有厚度,指望这样的阵取胜,就只能寄希望于老天有眼了。

那一天,老天真的开眼了!

说时迟,那时快,李神通率领五万大军铺天盖地地向刘黑闼的寒酸小阵压了过去,此时正赶上变天,狂风暴雪交加,李神通的五万大军正好顺风!五万大军加上顺风,刘黑闼拿什么来抵抗呢?难道真要靠老天爷?

没错,就是老天爷!

正当李神通的五万大军铺天盖地向刘黑闼进攻时,风向突变,风向瞬间做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顺风变成了逆风!

五万唐军本来还是气势汹汹,现在连眼睛都睁不开,别说打仗了,能找着方向的就是天才。借着老天爷的帮忙,刘黑闼率所部两千余人向李神通的大军发起冲击,两千人的小阵借着风势发动起来也很拉风,生生把五万人冲得七零八落,满地找牙。战争就是这样奇怪,一旦形势逆转,两千也能干掉五万。

战后一盘点,李神通马匹、军用物资损失殆尽,五万士兵阵亡加逃亡损失三分之二,只剩下一万六千人!

这边李神通惨败,那边李艺却暂时获得小胜,按照部署,李神通率主力攻击刘黑闼,李艺则率军攻击高雅贤部,一通乱打,没有老天爷帮忙的高雅贤一路败逃,而李艺则一路追击。

然而李艺的得意并没有维持多久,李神通惨败的消息很快传到了李艺的军中,这下李艺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他知道得胜之后的刘黑闼一定会赶来增援高雅贤,到那时候挨打的将是他李艺而不是高雅贤。

进退两难的李艺率军驻扎进了嵩城,然而这也没有顶住刘黑闼的进攻,李艺抵挡不住只能接着跑,跑到最后,李艺跑掉了,手下两员猛将薛万均、薛万彻却没有跑掉,哥俩一起当了刘黑闼的俘虏。

要说刘黑闼也挺不厚道,俘虏了薛万均哥俩还不忘了羞辱一番,不仅剪掉了哥俩的头发,还驱使哥俩做苦力当牛做马,看来刘黑闼折腾人也是有一套。好在薛万均哥俩也不含糊,趁刘黑闼没注意,又逃了出来,否则不累死也要憋屈死。

说起来,薛万均一家跟窦建德这一股势力还是很有缘分的,不过这些缘分都是仇!

薛万均和薛万彻的父亲是隋右翊卫将军薛世雄,薛世雄就是被窦建德憋屈死的。

大业十三年七月,隋遣右翊卫将军薛世雄率兵三万讨窦建德,至河间城南,营于七里井。窦建德闻薛世雄至,选精兵数千人伏于河间南界泽中,悉拔诸城伪遁。薛世雄以为建德畏己,遂不设防。窦建德侦察后得知实情,亲率敢死队一千人袭击薛世雄。当时云雾昼晦,两军不辨,隋军大溃,自相践踏,死者万余,薛世雄以数百骑而遁逃,余军悉陷,不久薛世雄郁郁而终。归纳而言,他并不是败给了窦建德,而是败给了那场能见度极低的大雾,不过他的悲剧归根结底还是因窦建德而起。

在薛世雄之后,儿子薛万均、薛万彻跟随李艺投降了李渊,没想到这一次哥俩又遭到了窦建德旧部刘黑闼的羞辱,看来老薛家和老窦家这梁子算结深了!

自从借着风势打败李神通和李艺后,刘黑闼这股势力就无法阻挡了。刘黑闼再接再厉攻破了定州,生擒定州总管李玄通。本来刘黑闼还想拉李玄通入伙,没想到李玄通性格刚烈,趁人不备自刺身亡,想让老子投降,墙上挂门帘——没门!

在李玄通之后,又一个总管遭到了厄运,他就是黎州总管李世勣。

李世勣原本驻军宗城,没想到刘黑闼不请自来,一个招呼没打就率领数万大军逼近了宗城。李世勣也是个机灵人,迅速放弃了宗城,转而固守洺州。然而宗城放弃了,洺州也没有守住,已经财大气粗的刘黑闼趁势攻击兵力单薄的李世勣,这一仗李世勣所部五千人马全部被杀,他本人也仅仅逃出了一条命。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李神通兵败,李玄通自杀,李世仅仅逃出一命,李艺勉强支撑,李渊派来平叛的兵力几乎损失殆尽,而小泥鳅刘黑闼却越活越滋润,越活越强大。刘黑闼用事实向李渊证明:泥鳅也是鱼!

时间进入公元621年十二月,刘黑闼连克洺州、相州、黎州、卫州,仅仅半年的时间,窦建德时期的版图全部恢复,河北再度成为是非之地。

此时的李渊再也不能用看泥鳅的眼光看待刘黑闼了,他知道对付这个人得出王牌了!

王牌是谁呢?秦王李世民!

十二月十五日,李渊命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率军再征刘黑闼,此时距离窦建德伏诛过去了五个月零四天,而现在的刘黑闼或许比窦建德更加难缠。

在李世民大军到达之前,刘黑闼达到了自己事业的巅峰,公元622年也就是武德五年的正月,刘黑闼在洺州登基,称汉东王,年号天造(可能是感谢公元621年的那场莫名其妙突然转向的暴风雪)。拥立有功的范愿出任左仆射,董康买出任兵部尚书,高雅贤出任右领军,夏王窦建德时期的文武百官,愿意下岗再就业的全部官复原职。至此,窦建德时期的制度全部恢复,而就个人勇猛指数而言,刘黑闼更在窦建德之上。无疑,对于李世民而言,这将是一块更加难啃的骨头!

面对刘黑闼这根骨头,率军东征的李世民并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选择了先扫外围,各个击破。与此同时,此前光顾着挨打的李艺率军数万与李世民会师,联合攻击刘黑闼。

李艺一出现,刘黑闼就莫名地兴奋,在他看来,他太愿意与李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只可惜,这一次,猫和老鼠交换了角色。

本着亲力亲为的原则,刘黑闼留下左仆射范愿镇守洺州,自己亲率大将直扑李艺,当夜驻扎在沙河,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一场猫戏老鼠的好戏正在悄悄拉开序幕。

在刘黑闼率军出征后不久,唐朝政府永宁县令程名振(唐代名将程务挺之父)携带着六十面战鼓到了洺州城西二里的河堤上。

深更半夜带这么多鼓做什么呢?敲山震虎!

程名振一声令下,六十面战鼓鼓声齐鸣,瞬间鼓声的共振效应延伸到了城里。在鼓声的震动下,洺州城里屋瓦震动,一起伴随着鼓声跳舞。没有经历过大场面的范愿哪里见识过这样的阵势,赶紧派人向刘黑闼求救。

一听洺州城外战鼓雷动,城里屋瓦跳舞,刘黑闼坐不住了,当即留下一万人给弟弟刘十善,自己回军救援洺州城。

急于救援的刘黑闼自然带走了主力军,留给刘十善的一万军队其实就是凑数的,这样一来刘黑闼和刘十善就成了唐军戏耍的两只老鼠,刘黑闼疲于赶路,刘十善则遭到了李艺的迎头痛击。李艺拿出了欺负人不讲理的架势,数万唐军攻打刘十善的一万杂牌军。这一仗,李艺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刘十善的一万人阵亡、被俘、逃亡总计八千人,李艺终于当了一次猫!

猫和老鼠的游戏一旦开始,就不会轻易结束,现在游戏又发展到洺水县城。

洺水县城距离刘黑闼的老巢洺州只有咫尺之遥,占领了洺水城就如同一根钉子钉进了刘黑闼的老巢,因此洺水城成了李世民和刘黑闼的必争之地。

先前洺水城已经向李世民投降,接受投降后李世民派部将王君廓率领一千五百人进驻。没想到,这一进,险些让王君廓有去无回。

失去洺水城的刘黑闼自然知道洺水城的重要,对于洺州而言,洺州是牙,洺水城就是包裹牙的嘴唇,现在嘴唇丢了,牙自然危在旦夕。

为了夺回洺水城,刘黑闼下了死手,第一个死手是在城东北挖地道,一直挖向城里,第二个死手是组织防线,严防死守,坚决堵住李世民的外围增援。李世民三次率军增援,愣是没有冲破刘黑闼的防线。

眼看着刘黑闼的防线一天比一天牢固,地道一天比一天接近城里,李世勣忧心忡忡地提醒李世民:地道如果挖到城墙下面,洺水城就完了!

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洺水城被挖开?

行军总管罗士信站了出来:“末将愿接替王君廓守城!”疯了,罗士信疯了,然而这就是罗士信,要做就做大事,没有难度的事不做!

无奈之下,李世民命人登上高冈,用旗语命令王君廓突围,罗士信接替。

已经断粮数日、疲惫不堪的王君廓率领残部突围而出,与此同时罗士信率左右侍从二百人冲进了洺水城。罗士信估计用不了几天,他就可以里应外合解了洺水城之围,只可惜罗士信什么都预料到了,唯独没有预料到糟糕的天气!

在罗士信进城后不久,天空开始下雪,大雪纷飞没完没了,这一下就是整整八天!

这八天里,刘黑闼的攻击日夜不停,李世民的援军寸步难行,孤立无援的罗士信没有料到大雪会持续整整八天,更没有想到洺水城居然就是自己人生的终点。

二月二十五日,洺水城破,刘黑闼拿回了自己的嘴唇,罗士信则成了刘黑闼的俘虏。

同对待李玄通一样,刘黑闼也希望罗士信入伙,只可惜这次拉拢也遭到了拒绝,罗士信宁愿被杀,也不投降!

从十四岁跟随张须陀剿匪开始,罗士信辗转在张须陀、李密、王世充、李渊的帐下,从初期连铠甲都撑不起来的毛头小孩到独当一面的大将,六年的时间里,罗士信见证了隋末唐初王朝的变迁和乱世英雄的起起落落。对于人生的结局,他早就看淡了!

公元622年二月二十五日,罗士信兵败被杀,时年二十岁。

四天后,李世民率军夺回洺水城,刘黑闼的嘴唇再次握在了李世民的手上。至此洺水被李世民彻底控制,南岸驻军,北岸警戒。对付刘黑闼,李世民延续了老办法,一个字,“拖”。

面对刘黑闼的挑战,李世民坚守不出,只派出小部队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破坏粮食补给线!

先前携带六十面大鼓制造共振效应的程名振接受了这个任务,事实证明,此人除了能敲鼓外,糟蹋粮食也是一把好手。为了做到万无一失,刘黑闼的粮食补给实行水陆两路运输,即便这样,粮食也没有逃出程名振的魔掌。程名振将手下一千余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在陆路上烧粮车,另一部分在河道上凿粮船。经过两部分人马的不懈努力,刘黑闼没有接到一粒粮食,自此陷入了粮食危机。吃饭,对于刘黑闼的军队而言,成了奢望!

在破坏粮食的同时,李世民也没有闲着,跟刘黑闼之间的猫捉老鼠游戏还在继续。

三月十一日,李世勣率军进逼刘黑闼的大营,这一次正赶上高雅贤在营中大摆宴席,宴席的主题是庆祝高雅贤升任左仆射。

听说李世勣率军进犯,已经喝高了的高雅贤率军出战,不过他的军队很单薄,将是他自己,兵还是他自己。一句话,一个人单枪匹马就出来了,不用问,都是酒精惹的祸。

醉酒的高雅贤自然不是对手,李世勣的部将潘毛也不是一个讲究人,一定要占这个醉酒人的便宜,拨马上前,抬手一矛将高雅贤刺落马下。等援军赶到时,李世勣的人马已经悄悄地走了,众人把高雅贤扶上了马,没想到,还没走回到营门口,左仆射高雅贤就断了气!

喝酒真是没好处啊!

小的摩擦还在继续,大的手笔已然在酝酿之中。

按照李世民的推算,刘黑闼的断粮之日就是两军决战之时,届时两军必定有一场恶战,然而李世民不准备与刘黑闼面对面死磕!

不面对面死磕,还想消灭对方,可能吗?完全有可能!

这个方法就是水淹三军!

李世民命人在洺水上游筑起大坝,拦截河水,这些被拦截的河水将是消灭刘黑闼军的重磅炸弹!

三月二十六日,刘黑闼率领步兵骑兵共两万人南渡洺水,紧逼唐军大营列阵。李世民率领骑兵出战,击破刘黑闼骑兵营后转而攻击步兵,双方自此陷入混战之中,从中午到黄昏,连续几个小时,刘黑闼军渐渐支持不住。此时刘黑闼的死党王小胡冲到了刘黑闼面前:“我们的能力已尽,赶紧抽身走人吧!”

刘黑闼回身看看陷入混战的军队,再看看天色,一挥马鞭与王小胡一起先行撤退,而主力部队和唐军都不知道双方主将早已退出战场,只留下这些毫不知情的士兵陷入无边的混战。

就在刘黑闼退出不久,李世民在洺水上游筑起的大坝被唐军掘开,积蓄多日的大水急速冲下,洺水暴涨,形成一道高达一丈的水墙向混战之中的双方士兵推去,水墙过后,水渍渍一片真干净!

这一道水墙几乎将刘黑闼的全部家当一网打尽,遭受重创的刘黑闼最后只带领二百余骑兵投奔东突厥汗国。一堵水墙就让刘黑闼从汉东王变成了连长(手下二百来人),世事的变化就是如此之快!

然而这一仗对李世民而言也是一场惨胜,毙敌一万,自损八千,疯狂的河水不管谁是唐军,谁是敌军。这一出水淹三军,淹的是对方,也是自己。

战争,只有胜负,没有赢家!

至此,刘黑闼被扑灭到只剩下如豆之火,覆灭也只是时间问题,即便刘黑闼能够延续这点星星之火,他还能再成燎原之势吗?李世民心中没有答案,李渊心中同样没有答案。不过在李世民看来,即便刘黑闼再折腾,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一定会死在自己的手里。

然而令李世民没有想到的是,他再也没有机会对刘黑闼大打出手。因为不久之后,他又开始了另外一场猫和老鼠的游戏,而这场游戏与他一生的命运息息相关!

一个伟人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此言不虚!

三月二十六日,刚刚败逃的刘黑闼并没有经过长时间的喘息,两个月后,刘黑闼卷土重来了。

六月一日,汉东王刘黑闼引领着东突厥军攻击山东,李渊下令李艺出军,再次攻打刘黑闼。

刘黑闼与东突厥纠缠在一起?东突厥不是唐朝的盟友、战略合作伙伴吗?

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实际上,自从李渊出军占领长安之后,东突厥与李渊之间的摩擦一直没有停止。一方面,端起酒杯大家都是朋友,一方面,端起弓箭大家就是敌人,唐朝与东突厥小规模摩擦不断,只是还没有上升到国家层面。

李渊攻占长安之后,东突厥的政治格局也发生了一些变化。始毕可汗阿史那咄吉于公元619年去世,由于儿子阿史那什钵苾还小,大家就拥立阿史那咄吉的弟弟阿史那俟利弗设继位,史称处罗可汗。不过处罗可汗也不是长命的人,公元620年十一月居然就病死了。在东突厥汗国,颇有影响的义成公主主持着处罗可汗身后的大局,由于处罗可汗的儿子阿史那奥射相貌丑陋、能力低下,随即被义成公主排除在外。在义成公主的主持下,处罗可汗的弟弟阿史那咄苾继位,史称颉利可汗,这个颉利可汗比前几任可汗更有攻击性,也正是在他的支持下,刘黑闼快速地恢复元气,进攻山东。

七月,刘黑闼又回到了河北境内,这一次他的进攻目标是定州,旧部曹湛、董康买再次起兵,响应刘黑闼。

面对刘黑闼东山再起,李渊不是不想重视,而是分身乏术,一方面刘黑闼在河北折腾,一方面东突厥在山西虎视眈眈。无奈之下,李渊只能派出十九岁的远房侄子、淮阳王李道玄出任河北道行军总管,秦王李世民则和太子李建成一起调往山西,防范东突厥。事实证明,正是东突厥牵扯了唐朝太多的精力,反而给了刘黑闼折腾的时间。

颉利可汗随即率领十五万骑兵进入雁门,这一招比前几任更加杀气腾腾。面对颉利可汗的咄咄逼人,李渊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胡萝卜就是和谈,大棒就是迎战。在李渊的安排下,李建成从陕西彬县出军,李世民从山西河津县出军,李子和(郭子和)奔赴云中正面截击颉利可汗,段德操则奔赴夏州切断东突厥军的退路。

事实上,这四路大军都是做一个姿态,此时的唐朝并没有与东突厥决战的资本,对于这个对手,李渊能用的就是又拉又打,而拉重于打!

历史总是爱开玩笑,四路大军居然都没有起到关键作用,礼部尚书郑元寿这一路却起到了奇兵的作用。

郑元寿这一路人多吗?不多,只有几个人。

几个人就能起到奇兵的作用?靠什么呢?一个字,钱!

郑元寿一行晋见了颉利可汗,与颉利进行了一番秘密和谈。史书上说郑元寿对颉利可汗进行了义正词严的指责,实际上这只是一厢情愿地往自己脸上贴金,郑元寿此行的任务只有一个,求和!谁见过一个求和的使者敢义正词严地指责对方呢?

在双边关系上,义正词严并不取决于使节的性格,而是取决于双方的实力对比!

其实郑元寿的官话没有起到作用,倒是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私房话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唐与突厥,风俗不同,突厥虽得唐地,不能居也。今虏掠所得,皆入国人,于可汗何有?不如旋师,复修和亲,可无跋涉之劳,坐受金币,又皆入可汗府库,孰与弃昆弟积年之欢,而结子孙无穷之怨乎”!看明白了吧,所谓的成功外交,实际就是用支付保护费的方式打发了颉利。

打发了颉利,李渊终于能腾出手来对付刘黑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率军出征的并不是最能打的李世民,而是齐王李元吉。

此时的李世民已经到了功高震主的地步,尽管还不足以功高震皇帝,但功高震太子,已经足够了。

攻占长安之后,李建成就作为国之储君长期留在李渊身边,跟随老爹处理各种国事,而李世民呢,从此踏上了平定天下的征程。

薛举父子是他平定的,窦建德是他擒获的,王世充是他俘虏的,刘黑闼是他打跑的,武德年间的主要大仗都是他打的,声名不扶摇直上才怪!更要命的是,此时他的手下文有十八学士,武有尉迟敬德、秦叔宝、程咬金、李世勣等人。而李建成呢?武将几乎一个没有,文官只有王珪和魏征。跟秦王相比,太子建成的班底实在太寒酸了,到了这个地步,兄弟俩争斗已经不是新闻,不争斗才是新闻!

不过同秦王李世民相比,太子李建成并非一点优势都没有,他有一个李世民没有的巨大优势,就是后宫中的良好人缘。

后宫中的良好人缘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与父皇李渊的嫔妃们保持着良好的私人关系。

从武德元年到武德五年,李世民一直忙于各地平叛,而李建成呢,大部分时间留在父皇的身边处理国事,这就给了李建成接触后宫的机会。

按常理说,在一个成熟的王朝中,太子想要结交后宫是很困难的,但在李渊初创唐朝的武德年间,情况恰恰相反,太子想不结交后宫都难!

当时皇宫内的布局是这样的,李世民住承乾殿(他的太子在这里出生,于是取名李承乾),李元吉住武德殿后院,两家的住处与李渊的皇帝寝殿、李建成的东宫不分昼夜,畅通无阻。李建成等兄弟三人进出李渊的皇帝寝殿可以骑马,可以携带弓箭等各种杂物,彼此之间,跟李渊当皇帝之前一模一样。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在有关部门那里,“太子令”“秦王令”“齐王令”与皇帝诏令具有同等效力,如果一个部门同时接到几份命令,那么不好意思,按照先来后到办理,如果“齐王令”在皇帝诏令前面下达,那就按“齐王令”办理。反正父子四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无论按照谁的命令办理,肉都是烂在了老李家的锅里!

有时候,开国皇帝就是草创乡镇企业的暴发户,参与创业的儿子都有财政的签字权!

在这种背景下,皇子想要结交后宫的妃嫔简直易如反掌,而在这一点上,李建成比李世民有着天然的时间优势,毕竟他在长安的时间比李世民长得多。

后宫的嫔妃愿不愿意结交皇子呢?当然愿意,因为这些得宠的嫔妃都得为自己的将来找好后路。

显而易见,李渊的接班人必定从三个年长的皇子中产生,太子李建成,秦王李世民,齐王李元吉。而这三个人中,太子李建成是嫡长子,具有天然的优势,而嫡长子又长期在身边出没,结交李建成不仅比结交李世民容易,也比结交李世民靠谱,毕竟太子是第一顺位接班人,秦王李世民只能算是第二顺位继承人。

两方面比较下来,后宫人缘指数李建成远远在李世民之上,这是李建成的巨大优势,压得李世民数年间喘不过气!

对于李世民而言,天下几乎没有他怕的东西,但有一样东西除外——枕边风!一次枕边风并不可怕,无数次枕边风交叉在一起,这就是致命的龙卷风!

最致命的是,他无意中得罪了两个当红的嫔妃,一个是张婕妤,一个是尹德妃。

总体说来,这两次李世民都很无辜。

得罪张婕妤的事由其实不大,只是因为数十亩良田。

这数十亩良田原本是李世民做主赏给劳苦功高的淮安王李神通,却不承想被张婕妤的父亲看在了眼里,转过头来跟女儿张婕妤要。张婕妤一开口,李渊自然不会拒绝,一抬手就写了诏令,把这数十亩田赠给了这个歪把老丈人。如果是一般人,看见李渊的诏令只能乖乖就范,然而淮安王李神通是个认死理的人,同时他也知道李渊父子四人手令的秘密——就是按照先后顺序来,因此李神通死活不肯把这些田让出来。如此一来,就让李世民无形之中得罪了张婕妤一家,也让李渊下不了台,李渊为此大发雷霆:“难道我的诏令不如你的诏令吗?”(我手敕不如汝教邪!)

父子间就此有了芥蒂。

得罪尹德妃的事由更小,小到不值一提。什么事呢?李世民的府属杜如晦经过尹德妃父亲府邸时忘了下马。

由于尹德妃正当红,她的父亲尹阿鼠也是朝中的红人。久而久之,经过他的府邸就养成了“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惯例,杜如晦无意之中就违反了这个惯例。

杜如晦忘记了下马,狗仗人势的家奴冲上前对着杜如晦就是一顿暴打,暴打之下,居然打折了杜如晦一根手指头。即便如此,尹阿鼠还不算完,指着杜如晦的鼻子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经过我的家门竟敢不下马!”

这个世界上,一般都是恶人先告状的,尹阿鼠也不例外。歪把国丈尹阿鼠到女儿面前狠狠告了杜如晦一状,然后尹德妃再转告到李渊那里,事实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秦王属下杜如晦欺负、辱骂臣妾家人!”(秦王左右陵暴妾家。)

这一状告得太刁了,刁得让李世民百口难辩,肝火上升的李渊当面质问李世民:“我嫔妃家尚被你的左右欺负,一般小民恐怕更不得了!”(我妃嫔家犹为汝左右所陵,况小民乎!)

芥蒂,无边的芥蒂!

事实上,即使没有张婕妤和尹德妃的枕边风,李渊的心中也对李世民产生了疑虑,隋朝的前朝往事就曾经在他的眼前上演,他太清楚皇帝与皇子的微妙关系了。

皇帝对于皇子,一方面是父与子,一方面是君与臣。普通人家的父与子没有什么顾虑,父亲总是希望儿子早一天超过自己,把自己甩在身后,到那个时候父亲就会略有伤感但更会欣慰地说:“我老了,可儿子长大了!”皇帝与皇子是不可能出现这一幕的,皇帝希望皇子早日跟上自己的脚步,但并不希望皇子超越自己。一旦有那么一天,皇帝不会欣慰,更多的是恐惧,“这小子想干什么呢?”

终身制的皇权就是一堆由魔鬼看守的黄金,由于黄金比较珍贵,会让每一个想得到的人都着一点魔,再让其中的一部分人直接变成恶魔!

李渊与李世民的父子芥蒂不仅让李世民失分,也让李建成加分。

史书记载说,李世民每次参加宫中宴会都会思念早逝的母亲,这让李渊很扫兴,也给了当红嫔妃们攻击的口实:“海内幸无事,陛下春秋高,唯宜相娱乐,而秦王每独涕泣,正是憎疾妾等。陛下万岁后,妾母子必不为秦王所容,无孑遗矣!”在攻击李世民的同时,嫔妃们也没忘了给李建成加分:“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母子属之,必能保全。”

事情隔了一千多年,我们无法证实这段记载的真假,或许是真的,或许是史官为了美化李世民。

总之,在父亲李渊的猜忌下、当红嫔妃们的枕边风攻击下,以前大红大紫的李世民从武德五年下半年起已经不如以前风光了,而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也就此来临。(由是无易太子意,待世民浸疏,而建成、元吉日亲矣。)

刘黑闼还在河北纵横,李世民却只能在长安城中观望。

公元622年十月十七日,刘黑闼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次高峰,这次高峰是踏着淮阳王李道玄的尸体迎来的!

淮阳王李道玄时年十九岁,堂哥李世民是他的偶像,以前他都是跟随着李世民南征北战,这一次是他第一次独当一面,没有想到,也是最后一次。

年少轻狂的李道玄一直想成为李世民的模仿秀,只可惜跟李世民相比,他太年轻了,同时他还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魅力不足,将帅不和!

十九岁的淮阳王李道玄与老到的史万宝搭档出战,率领三万大军会战刘黑闼。年少轻狂的李道玄有冲锋陷阵的勇气,却没有李世民行军打仗的霸气。勇气或许与生俱来,而霸气则是在战场上慢慢积累的。

李道玄空有勇气,没有霸气,身为副司令的史万宝便与李道玄阳奉阴违,两人的芥蒂最终让李道玄送了命。

与刘黑闼的会战开始后,李道玄率领轻骑兵率先冲入刘黑闼汉东军的阵地,按照李道玄的部署,史万宝应该提领大军随后压上,形成梯队进攻,然而令李道玄没有想到的是,史万宝居然按兵不动,坐看李道玄淹没在汉东军阵中。

史万宝曰:“我奉手敕云,淮阳小儿,军事皆委老夫。今王轻脱妄进,若与之俱,必同败没,不如以王饵贼,王败,贼必争进,我坚陈以待之,破之必矣。”

史万宝对亲信宣称,他是奉李渊手谕全面负责大军指挥,此次权且将年幼小娃李道玄当成诱饵,等李道玄失利,汉东军反击时,再全部压上!

如此一来,只可惜了峥嵘少年李道玄,本来一心一意想成为李世民的模仿秀,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史万宝诱敌的鱼饵。

遗憾的是,当李道玄真的成为诱饵丧身战场时,史万宝却再也压不上去了!

因为李道玄的阵亡震慑了全军!

李道玄虽然年少,毕竟是大军统帅,统帅都阵亡了,小兵还有什么盼头呢?一厢情愿的史万宝还想驱军出征,然而军无斗志,兵无胜心,三万大军瞬间崩溃瓦解,史万宝的按兵不动贻误了战机,也动摇了军心!

有时候,自以为是的人比傻子更愚蠢!

经此一战,李道玄身死,三万大军崩溃,山东震动不已,洺州总管庐江王李瑗放弃洺州向西逃走。刘黑闼旧部纷纷响应,前来归附,半个月的时间里,刘黑闼再次恢复夏国全部版图,此时距离他败逃东突厥只有七个月的时间。

刘黑闼再起,朝野震动,负责领兵平叛的李元吉畏惧刘黑闼的强势就地驻军,停滞不前,皮球再次踢回给了李渊,该派谁再去打刘黑闼这只老鼠呢?

李元吉?肯定不行,还没到前线,腿就软了;李世民?不行,现在已经有傲气了,等平定了刘黑闼还不傲到天上?李建成?更不行,进入长安之后就没再打过大仗,他能行呢?难道最后还得让李世民出来收场?

在李渊为李世民头疼时,东宫内太子中允王珪、太子洗马魏征正在做太子李建成的工作。在他们看来,此时的刘黑闼正是上天赐给李建成的功业,平定了刘黑闼,李建成的战功薄上将有浓墨重彩的一笔,而太子之位也将更加稳固!

王珪、魏征说太子曰:“秦王功盖天下,中外归心;殿下但以年长位居东宫,无大功以镇服海内。今刘黑闼散亡之余,众不满万,资粮匮乏,以大军临之,势如拉朽,殿下宜自击之以取功名,因结纳山东豪杰,庶可自安。”

打一仗既然能增加战功,又能稳定太子之位,这样的好机会李建成自然不能放弃。第二天一早李建成找到李渊请战。这一请战正好给了李渊一个台阶,刘黑闼这只老鼠还是交给太子来打吧!

十一月七日,太子李建成正式受命率军出征,同时出征的各军均受李建成节制。李建成拥有应变全权!

李建成还是非常幸运的,此时他遭遇的刘黑闼虽然占据河北的版图,但早已是强弩之末,表面的繁荣并不能掩盖实际的疲弱,二次东山再起的战斗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在河北境内,第一次东山再起的刘黑闼如秋风扫荡落叶,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而这一次,这个规律被打破了。

在魏州城,刘黑闼遇到了一生中最难拔的钉子。从这一年的十一月开始,刘黑闼一个月内两次围攻魏州城,两次都没有攻破,既耗费了时间,又耗费了兵力。

何以魏州城如此难打呢?这都是因为一个人,魏州总管田留安。

当时,河北等地的豪强纷纷残杀本州官员响应刘黑闼,闹得人心惶惶,上下猜忌,唯独田留安跟以往一样,只要找他办事,无论亲疏远近,一律自由出入卧室汇报。与此同时,田留安还不忘与属下交心:“吾与尔曹俱为国御贼,固宜同心协力,必欲弃顺从逆者,但自斩吾首去。”

贼怕捉赃,话怕说开,话一旦说到这个份上,属下反而坦然了:“田公推至诚以待人,当共竭死力报之,必不可负。”

有了属下的忠心,田留安就有了继续坦诚的资本。他的属下有一个叫苑竹林的人,本来是刘黑闼一伙的,潜伏在魏州就是为了与刘黑闼里应外合。田留安知道后,就当没有这回事,反而将此人安排在自己的左右,并交给他一项重大任务:保管城门钥匙!

这一招彻底把苑竹林震住了,田留安信任自己到了这个程度,自己再三心二意那还是人吗?自此苑竹林也成了田留安的死党,不仅没有帮助刘黑闼成事,反而坏了刘黑闼的事,可见一个无间道反水之后的破坏力有多么大!

在田留安的努力下,魏州城成了刘黑闼始终无法攻克的钉子户,而这个钉子户还时不时来个反击,狠狠地在刘黑闼的胸口上钉几颗钉子。

十二月十七日,田留安击刘黑闼,破之,获其莘州刺史孟柱,降将卒六千人。

在魏州城下前后纠缠了一个多月,刘黑闼没有占到便宜,反而吃了暗亏,此时他赫然发现,战场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的大军已经北上抵达昌乐(今河南省南乐县),与魏州近在咫尺。几乎与此同时,幽州总管李艺率军南下,连破廉州、定州,南北合围之势即将形成。

屋漏更逢连夜雨,就在十二月十八日,唐朝政府并州州长成仁重攻击了刘黑闼部将范愿的部队,范愿的军队全部被打垮,刘黑闼只剩下自己手中的一支军队孤军奋战!

面对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紧逼,刘黑闼曾经两次列阵,做出一副攻击的姿态。然而两次列阵之后,刘黑闼随即草草收兵回营,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眼光毒辣的魏征看出了端倪,在他看来,这是刘黑闼军心不稳的征兆,此时攻心比攻城更重要。

魏征言于太子曰:“前破黑闼,其将帅皆悬名处死,妻子系虏;故齐王之来,虽有诏书赦其党与之罪,皆莫之信。今宜悉解其囚俘,慰谕遣之,则可坐视其离散矣!”也就是说,魏征主张优待俘虏,把俘虏当成政府的传声筒,通过释放俘虏来瓦解刘黑闼的军心。

事实证明,魏征的这一招堪比韩信的“四面楚歌”,不同的是韩信以楚歌瓦解项羽军心,魏征则是用俘虏的现身说法表明政府的诚意!

口碑有时候比广告更有效!

经过魏征的安排,再加上一直以来的优待,被释放回营的俘虏都成了唐朝政府的义务宣传员,一时间厌战的情绪在刘黑闼大营中弥漫。就在这时候,刘黑闼的粮草再次出现了问题,吃不饱的士兵更加厌战。这些士兵有的逃亡,有的索性绑架了自己的上司向唐军投降,没有粮草支援的刘黑闼军已经呈现出崩溃的迹象,覆灭真正进入了倒计时。

在覆灭之前,刘黑闼进行着最后的挣扎,由于担心田留安这个钉子户与李建成的大军里应外合,刘黑闼索性趁着天黑,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从魏州城下撤了军,连夜逃到了馆陶。

说起来此时的刘黑闼运气也真够背的,他的退路只剩下一条:向北退入自己的辖区。因为向东、向南、向西都是唐朝政府的辖区,都是死路一条,然而向北的退路也只剩下半条活路,为什么呢?因为向北正是永济运河,而这段运河上恰恰没有桥,也没有船!

既然没有桥,那就架吧,桥一直架到天亮还没有架完,但是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经追了上来!

情况紧急,事不宜迟,刘黑闼紧急下令,王小胡背靠永济运河列阵抵抗唐军,自己则亲自督导架桥。

值得庆幸的是,王小胡暂时挡住了唐军,而运河上面的桥终于造好了,向北的退路终于通了!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刘黑闼彻底暴露了自己的小农本性,他顾不上招呼自己的部下,居然第一个冲上了桥,通过了运河,把生的希望留给了自己,把死的危险留给了部下,这算哪门子领导呢?

刘黑闼一过河,他的大军瞬间崩溃,感到被抛弃的士兵纷纷向唐军投降,他们绝不干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傻事。因此在刘黑闼过河不久,唐军越过停止抵抗的刘黑闼军,开始过河追击!

就在这时,意外又发生了,刘黑闼督造的桥居然是豆腐渣工程,唐军刚刚过去一千余名骑兵,桥居然断了!

这样,数万唐军被隔在了运河这边,一千余名唐军骑兵则在对岸追赶率领数百名骑兵逃亡的刘黑闼。双方的心态不在一个起跑线上,结果刘黑闼还是跑赢了唐军骑兵。

其实这一点也不奇怪,就像一个老追不上野兔的猎狗问野兔:“为什么我总是追不上你呢?”

野兔一边跑,一边回头说:“你是为了一顿饭,而我是为了一条命!”

失望中,李建成望着运河对岸,一声叹息:“完了,打了半天,还是让刘黑闼跑了!”

运气来了总是挡不住,这一次李建成的运气格外好。八天之后,逃跑的野兔刘黑闼掉进了陷阱,而这个陷阱正是他以前的属下——饶州州长诸葛德威挖的。

刘黑闼过了运河后一路向北疾奔,身后跟着唐朝骑兵将领刘弘基不依不饶。刘黑闼一路跑,刘弘基一路追,一路上刘黑闼马不停蹄,得不到休息,等逃到饶阳时,刘黑闼身边的侍从只剩下一百余人,这下刘黑闼又变成了连长。

到了饶阳城下,这一百余人已经变成了饿死鬼托生,看见什么都像包子。这时刘黑闼任命的饶州州长诸葛德威出城迎接,再三恳请刘黑闼入城,然而警惕的刘黑闼却迟迟不肯入城。

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诸葛德威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指地许愿,总算去除了刘黑闼的戒心。心一软,刘黑闼跟着诸葛德威进了城,他以为进了城可以安心吃一顿包子,却没有想到,他自己恰恰就是诸葛德威的包子。

入城后的刘黑闼下马开始吃饭,饭刚刚吃了一半,不厚道的诸葛德威发动了突袭,一百多个还没有吃饱的侍从全成了诸葛德威的“包子”,而刘黑闼无疑是那个块头最大的“包子”。

刘黑闼的悲剧也说明了一个道理:穷途末路的时候,熟人比陌生人更可怕!

至此诸葛德威彻底洗白了自己,刘黑闼却只能沿着自己选择的道路一条道跑到黑。

诸葛德威勒兵执之,送诣太子,并与其弟刘十善斩于洺州。刘黑闼在这里登基,又在这里覆灭,洺州是他事业的顶点,也是一生事业的终点,而他的年号,叫作“天造”。

天造之福?还是天造之孽?

刘黑闼临刑前,一声叹息:“我本来在家种菜种得好好的,都是高雅贤这些人把我害到今天这一步!”(我幸在家锄菜,为高雅贤罪所误至此。)

历史有时候就是非常搞笑,原本刘黑闼只是统帅的第二人选!

刘黑闼终于了结了,三兄弟争了半天还是由太子建成打死了这只老鼠,此时已经是武德六年,隋末的割据势力已经被消灭的十有八九,唐朝的统治终于有了大国的模样。然而与割据势力同时逝去的还有兄弟同心御外的时代,在外患逐渐平定之后,兄弟阋墙的时代也正式吹响了开场哨。

兄弟阋墙而御于外,是略带辛酸的喜剧;

然而外患一旦解除,兄弟阋墙就成为彻头彻尾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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