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事变”以后,蒋介石被释放回到南京,立刻翻脸不肯承认在西安时所作的一切诺言,对张学良、杨虎城恨入骨髓,将张扣押,逼杨辞去职务,遣往欧洲考察。杨虎城只好带着夫人谢葆贞和幼子拯中及随员在欧洲游历一番,并在瑞士住了一个时期。到“七七事变”发生,中共和全国人民一致主张团结抗日,救亡图存,坚决反对蒋介石的卖国投降政策。杨在欧洲听到这一消息,认为蒋介石可能会履行过去的诺言,便不顾个人安危,毅然携眷返国,共赴国难。可是蒋介石却念念不忘过去西安被扣的仇恨,仍把个人恩怨放在第一位。当杨启程返国的消息传来,蒋立刻电召军统首脑戴笠去南昌,当面指示办法。戴笠回到武汉,马上命令军统特务队长李家杰,在特务队中挑选了便衣警卫20余名,经戴笠一一亲自点名传见后,由李家杰率领先往南昌布置。蒋介石还加派宪兵一连,共同负责担任押解和看守杨的工作,以免发生意外。
杨虎城
杨虎城返回祖国时,“八一三”上海战事早已发生,国民党反动政府正向武汉仓皇迁逃。杨抵香港后,接蒋介石电报,便先去武汉,戴笠在武昌迎接。当时蒋介石假称要在南昌召见,遂由戴笠陪同杨虎城从汉口乘专机前往,到达以后即被软禁在南昌百花洲熊式辉的一所别墅里。杨这时才知道中了蒋介石的毒计,万分愤慨,但已无可如何。熊式辉的这座别墅是一所独立小洋房,担任内层警卫看守的完全是军统特务,外层警卫岗哨则由宪兵担任,防范异常周密。蒋介石当时最怕杨回国后,先去西北,便难下手,所以决心先行扣押。杨夫人及公子随员等已先返西安,蒋仍不放过,随又设法将他们骗往南昌,一同囚禁。
1937年12月南京沦陷时,蒋介石离开南昌之前,又令戴笠将杨夫妇及公子移往后方。他们从浙赣铁路乘专车经株洲到长沙,沿途警戒严密,上下车均在夜间。杨在长沙东郊朱家花园住了一些时候,又被解往益阳桃花坪,住在军统设在那里的临时监狱的附近民房内。到武汉撤退时,杨全家又被解往贵州。离开益阳的前一个晚上,军统将囚禁在益阳的20多名进步人士杀害了。这些人是从南京、南昌、武汉等地撤退时移禁到益阳的。据当时看守杨的特务队长李家杰谈:当时杨听到附近枪声和惨叫声,一夜都没有睡,他以为会在那里杀害他。他搂着男孩说:“我死了不知有谁来照料你?”他哪里会想到蒋介石以后杀害他的时候,连孩子也会一同遭到毒手呢?第二天拂晓启程时,他看到特务们正在附近掩埋被害人的尸体,一语不发,带着无限悲伤的情绪上了汽车。
到了贵州息烽县后,杨虎城全家又在军统设在阳朗坝的看守所住了一个时期。这个看守所以后改为军统息烽监狱,是一个可容三四百人的集中营,专门作为囚禁中共人士、进步人士和违犯军统纪律的军统特务分子用的。如中共四川省委罗世文、车耀先,党员张蔚林、张露萍、冯传庆、杨光等许多人,以及民主人士马寅初、黄显声等都在这里囚禁过。只要关在这里两三年,便被折磨得连走半里路都不能支持。连军统特务们谈到这个监狱都会不寒而栗,对革命人士的迫害就可想而知了!
1939年戴笠到了息烽。他看阳朗坝离公路太近,怕出问题,便命令特务们另找地方。他们发现离息烽县城十多里的高山顶上有个玄天洞,戴笠亲自上山察看一番后,便决定将杨迁到那里去。在附近修建供特务队和宪兵等居住的房屋竣工以后,便将杨移送过去。
玄天洞是一个天然的大山洞,有十丈多高,里面有一所道士观,只有一个大洞口可供出入,警戒极为方便。特务将道士撵出,强占了这个地方。这个观建在山洞内,终年不见阳光,因此潮湿异常。杨全家在西北气候干燥的地方过惯了,对这种环境很不适应,加上心情不快,常常生病。这时杨已看出蒋介石短期内决不会释放他,为了长久打算,便一再请求,愿意自己拿出点钱,在洞外修房子居住。看守他的特务队长李家杰是云南盐津人,一向贪财得要命,听到杨愿意自己出钱修房子,便极力替他向戴笠请求,终于得到批准。杨很高兴地拿出了400元美金,交与李家杰代办。李除在兑换美金时便揩了一笔油水外,又在修建时偷工减料,弄得非常简陋。杨对此非常生气,但也无可如何,只好将就下去。
当时对于看守杨的工作,蒋介石曾再三叮嘱戴笠不可大意。戴于1940年又亲往息烽布置一番,除在杨住宅四周设有便衣特务严密看守外,外层宪兵也分两层布岗。宪兵连连部设在后山高地,可以控制后山和杨的住宅。军统特务队则设在前面上山的路口。白天岗哨距离,彼此能看得很清楚;晚上更缩小范围,并采用传更办法。那是用一节大竹子划两道口,像过去城市打更用的竹梆一样,以木棒敲打会发出很大声音。每到夜间,隔一定时间,由第一个岗位先敲几下,梆声刚落,第二个便得接着敲打,就这样轮流着一个个敲下去,只要一处不响,带班的马上去检查。每天天黑以后到第二天黎明,梆梆之声响彻高山深谷。
白天,杨可以在门口走动一下。他最爱走到离住所几十步远的一个山嘴上去眺望通过息烽的公路,因为山上终年没有外人来往,只有从那里可以看看往来在公路上的汽车。一到夜间,便不准出门,只能在屋内活动。
我当时在军统机关任总务处长,戴笠常派我去看囚禁在贵州桐梓县的张学良和在息烽的杨虎城,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情况,也顺便送给他们一点吃用的东西。当时戴笠对张学良生活上的待遇安排较好,因为张同宋子文的关系很深,戴特予照顾。加上张夫人于凤至与赵一荻(即赵四小姐)两人在1944年前,每年轮流陪张,她们都去美国休息,回来总带回不少东西,生活比较好点。至于杨虎城,因为蒋介石对他特别仇恨,从来没有外面接济。他自己虽有一点钱,又不便拿出来用;加上当时法币天天贬值,经手特务揩油,所以生活相当困苦。他想换一套新棉衣都很不容易。我每次去看他,他总背着看守的特务向我诉苦。我当时哪里会同情他,还不是敷衍一下,叫他忍耐点。军统对杨将军的待遇有时即令调整一下,也维持不了几天,又因法币贬值,仍旧是天天缺这少那,使他常为生活上一些问题感到苦恼。
杨当时对于带在身边的小儿子教育问题很关心。军统又不准他儿子去上学读书,怕走漏消息。他便多次请买一部百科全书(或万有文库)给他儿子,后来总算准许了。他对此很高兴,自己也常拿这些书消遣。我每次同他谈话时,他只谈谈在欧洲游历时看到的东西,矢口不谈西安事变的情况。有一次偶然提到他和李虎城守西安的旧事,他马上就不愿再谈下去。我很敬佩的,是他的记忆力和听别人念东西时那种专心注意的精神。他同人谈话,不但能很清楚地记得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看到过什么东西,而且在别人谈话中,什么地方有问题或不符事实,也能在听完以后一点一点地给指出来。
约在1941年间,杨夫人又生了一个女孩。这给他精神上带来不少安慰,但这种暂时的安慰,很快就变成忧伤。因为军统认为他夫人谢葆贞思想进步,不但对她的言行特别注意,并且经常有意刺激她,几年中由于种种不如意事,使得她渐渐有些神经失常。她非常痛恨那些特务,甚至戴笠去时也愤怒地加以斥责。这更引起特务们的不满和仇视,更想方设法去折磨她,在她产后也很少给以应有的照顾。有一次,她在吃饭,正感到饭菜粗劣得难以下咽,恰好遇上特务队长李家杰去看他们,她便提出质问。李用言语顶撞她,她气愤极了,便将手中饭碗向李打去。李一看不对,拔脚便跑,回去后便说她有严重的神经病,要把她同杨隔离,以免妨碍杨的生活。军统批准了李的建议,硬叫她同杨分居,仍然回到玄天洞内一个人去居住。经杨再三请求,才答应让她住在洞外自建的房屋内,杨则搬进湿暗的玄天洞去。就这样把他们夫妇拆开,杨对此很为悲愤,但在那种情况下,又有什么办法。杨夫人被特务们这样折磨,神经越来越失常,整天叫骂,特务们都不敢见她,终日把她关在房内不让她出来。杨每听到她叫喊,又不敢去劝慰,只有暗中挥泪,难过异常。
1941年冬或1942年春,戴笠去看杨,杨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向戴提出请求撤换李家杰,因为李使他太痛苦了,戴只好答应下来,到重庆后便改派龚国彦去接替李任队长,另外派原来在特务队任医官的张静甫兼任副队长。戴笠认为李家杰经常反映杨夫妇情况,看守有功,提升李为中央训练团警卫组上校副组长,代理他自己所兼任的组长职务。
龚国彦,浙江人,系戴笠所办杭州特训班毕业的特务,戴一向认为他忠实可靠。龚外表较李对人温和,实际上同李是一样的毒辣阴险。张静甫,河北人,系戴笠所办湖南临澧特训班毕业的特务,曾学过几年医,但没有什么临床经验,除在医药费上会揩油外,什么病也看不好。杨夫妇有病,并不找张静甫,而是经常请息烽军统特训班医官去诊治,偶尔也请过几回中医。约在1944年前后,杨夫人病情有了好转,才准许杨搬出洞外,与她同居。
戴笠对看守杨的工作,除了前面所谈到的警卫布置外,还特别叮嘱军统息烽监狱主任周养浩(养斋)经常去看看。周是戴的小同乡,也是一个非常凶狠残暴的特务头目。戴很信任周,因周管理息烽监狱那一整套的严密管制犯人的办法,很为戴所称赞。虽然看守杨的特务队是直接受军统司法处和特务总队所领导,但也要受周的监督,因为多一层关系,可以更好地防止日久发生意外问题。周经常去陪杨打打小麻将消遣,每次总有龚国彦在场。杨因心情不畅,每打必输。
虽然有了这些严密布置,但戴笠还怕不妥,便连息烽县县长的职位也抓过来,先后介绍军统特务邓匡元、徐羽仪、陈国祯去当县长。这样一来,所有地方组织一起掌握在军统特务手中,共同配合看守杨的工作。当时军统在息烽有特训班、监狱、仓库,加上看守杨的特务队、宪兵、电台和电机制造所等,如果不是军统特务去当县长,任何别人充当,连县政府大门都会被这些凶神恶煞的特务们拆掉。当时不要说住在这些特务机关附近的老百姓叫苦连天,有冤无处诉,只能眼看这些腰上插着手枪的特务横行霸道、无所不为,甚至连经过息烽的汽车司机,都要提心吊胆捏着一把汗。凡是汽车在公路上行驶,只要特务们一招手,汽车就得停下来,如果停慢了,就会听到“叭”的一声枪响,再不识相,第二下就会使挡风玻璃穿一个洞。
当日本投降的消息传到息烽后,杨夫妇、公子听了都高兴得跳了起来。但杨一想到他自己原来抱着满腔爱国热忱,从欧洲赶回共赴国难,不但没有在抗战中做过一点工作,反而被蒋介石囚禁了八年,真使他悲愤万分。这时他认为蒋会释放他,可是又怕蒋在胜利后忘记了他仍被囚禁在这荒山深谷,几次动笔想写信给蒋和于右任,希望不要忘了他,早点把他释放出去。他为了要求蒋抗日,不再打内战而扣留蒋半个月,而结果被蒋囚禁了八年,总以为宿怨可以消除了。他把信写好又撕毁,一直希望蒋能释放他。1946年夏天,军统把在息烽的单位全部结束,迁并到重庆,决定把杨也迁到重庆。
当杨得到要回重庆的消息,真有说不尽的快乐和希望。可是一到重庆,他被囚禁到歌乐山下面中美特种技术合作所杨家山一座平房内。这时,希望完全失去,他终日长吁短叹。杨夫人更加气愤,经常责骂蒋介石太没心肝,特务不是人。杨知道这样会更惹祸,时常劝阻。八年的折磨,杨夫人身体越来越坏。特务们因为恨她,她病了不但不给医治,反而借故刺激她。到了1947年,她便含着满腔愤恨,与世长辞。杨悲痛异常,便把杨夫人的骨灰盒放在自己的枕边,终日抱着幼女,老泪纵横,饮食锐减。他原来声音非常洪亮,每次饮酒划拳,声震室外。这时说话变得很低沉,身体也消瘦下来。这些情况传到蒋介石耳边时,他总是得意地一笑。
不久杨患胆石病很重,到1948年才被准许送到中美合作所附近军统所办的“四一医院”去开刀。这个医院当时已移交给中央医院,改为中央医院沙磁分院。医生从杨胆囊中取出一把结石,这是由于在息烽玄天洞多年来饮了含矿质很多的泉水所造成。杨的病好转一点,又将他移回原处。这段时间内,他心情非常烦躁,常同龚国彦为一些生活小事争吵。有一次我去看他,他很消沉,我想陪他到附近散散步,他不肯去,要我坐下同他聊天。后来听龚国彦告诉我,杨有一次走到杨家山后面,看到一座坟墓,坟前石栏上刻着“杨氏佳城”四个字,便很感慨地说:“怎么这样凑巧?这同我的姓名只差一个字。”话刚说完,抬头一看,旁边的华表上正刻着“龙盘虎踞”等字样,他触景生情,长叹一声:“我的姓名这里早都有了,我今天住在这里,将来也必死在这里无疑。”因此他很不愿意到门外走动,不愿看到那座有他姓名的坟墓。
1949年1月间,蒋介石在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中把他多年来用以反共反人民的本钱输得精光,无可如何,只好引退。
李宗仁以代总统身份登台之后,想用一套假民主方法来欺骗一下人民,苟延残喘,便宣布释放政治犯,特别下令立即释放张学良、杨虎城两人。当重庆《中央日报》刊出这一消息后,龚国彦因事前未得到通知,不知怎么办好。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他不敢让杨知道,便把当天报纸扣着不让他看。杨天天看报,了解国内形势,知道当时情况一定有变化,蒋介石如引退,可能不再管他的事了。他没有看到这天报纸,就很疑心,一直找龚追问。龚不得已,将报纸给他看了,他大笑道:“总算盼到了今天!”他随时准备着出去,认为再没问题了。
李宗仁以代总统名义下了命令,但退在幕后的蒋介石没有同意的事仍然行不通,命令没有人接受。当时毛人凤已率领保密局(军统改组后的名称)的特务由南京撤退到上海办公,根本不理这回事。代总统一看命令兑不到现,便打电报给重庆市长杨森,要他释放杨虎城。杨森是蒋介石的忠实走狗,也是毛人凤最好的朋友,当然不会听李宗仁的话,而推说毛人凤不在重庆,不知杨虎城关在什么地方。当时重庆报纸便刊出大字标题的新闻“毛人凤在哪里?”内容大致是说:据杨市长谈,因为找不到毛人凤,也不知杨虎城在什么地方,无法执行代总统命令。其实杨森不但早知道杨虎城在什么地方,并且还同杨经常见面。杨森伯事久多变,便建议将杨虎城暂迁别处。
当时保密局重庆公产管理组组长周养浩(息烽监狱结束后调到重庆)便以长途电话用浙江江山县的土话向毛人凤请示,经毛人凤向蒋介石请示后,决定将杨移禁贵州。当龚国彦、徐远举(鹏飞)等向杨提出准备迁移时,杨大怒说:“代总统有命令放我,为什么你们还要将我继续囚禁?我坚决不走,要死就死在这里!”龚国彦硬说软劝都没有结果,而且吵了多次。徐远举只好请周养浩去劝驾,周再三说明利害,不走不行,因为没有蒋介石的命令,什么人的话都不作数,要他再忍耐一下。又坚持了一天,杨只好答应去贵州,但提出三个条件,要先解决:第一是撤换龚国彦,因为几年来龚对他折磨够了;第二要求把他的秘书宋绮云夫妇从另一看守所内调来同他一道走;第三要周养浩送他去贵州。这三个条件都由毛人凤批准。特务队长龚国彦调走后,改派了比龚更凶恶的中美合作所白公馆看守所所长张鹄接充。宋绮云是杨多年的秘书,后来也被蒋介石连同他妻子一起囚禁,一向与杨隔离。宋妻在狱中也生了一个男孩,比杨女稍大一两岁。这次由于杨的请求,宋夫妇和孩子随杨同去贵州。这位忠心耿耿的宋秘书,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他对杨的态度。
一切准备妥当后,周养浩便匆匆把他们一起送到贵阳黔灵山下麒麟洞一所房内。这里是贵阳风景区之一,戴笠为了讨好蒋介石,替他在这里修了一所公馆,实际上蒋介石从来没有去住过,而完全由戴笠自己享受,当时军统称之为麒麟洞公馆。杨在这里又住了七个多月。他每天很留心看报,了解到解放战争中人民军队节节胜利的情况。他这时更加谨慎,从不对时局表示态度,怕引起蒋介石对他更加怀恨。而代总统释放他的命令早成废纸,也再无人提起了。
1949年8月间,蒋介石由台湾到重庆,四川人民对他的痛恨和厌恶真是到了极点,他自己也察觉到了。为了敷衍面子,军统便和反动党团一起发动所有的帮会流氓组织,拼凑了万把人去欢迎他,反动报纸却大吹大擂说有十万群众夹道欢迎。他到重庆后心情异常沮丧,可是他杀人的嗜好,却因反动派军队一败涂地而更变本加厉。他对毛人凤一再说:“今天之失败,是由于过去杀人太少,把一些反对我们的人保留下来,这对我们太不利了!”所以当毛人凤向他请示杨虎城如何处理,是否要解送台湾,他毫不考虑地回复:“留了他做什么?早就应该杀了!”但他最后叮嘱毛人凤,应当把杨解回重庆,秘密进行,不能让外人知道。据毛人凤事后告诉我:蒋介石要杀害杨的同时,还就囚禁在中美所内白公馆与渣滓洞两个集中营内的200多名革命人士的处理问题指示他说:“我们过去那样有势力的时候,这些人都不肯投降;今天我们到处打败仗,他们还会转变过来吗?只有干脆一起杀掉!”解放前在重庆中美所内连续集体屠杀200多人的举世震惊的大惨案,便是蒋介石此次重庆之行的得意杰作。
毛人凤奉令后,又派周养浩去贵阳接杨;行前并召集西南区长徐远举、白公馆看守所长陆景清,以及周养浩等仔细研究办法,并决定用刀杀害,以免发生惊扰。当时陆景清还推荐白公馆看守所看守长杨进兴和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行动组长熊祥等著名刽子手参加。第二天杨、熊两人还把准备的锋利匕首送给毛人凤看了,并决定执行地点在中美所内松林坡“戴公祠”内,因为那里最僻静。这所“戴公祠”,原来是戴笠在抗战期间为蒋介石准备的又一所避空袭的房屋,实际上也是为他自己所布置的另一个淫窟,地点在中美所东边小歌乐山半山坡上,四面松林围绕,非常幽静,平日很少人能到那里。戴笠死后,特务们把它改名戴公祠,用以祭祀戴笠。
周养浩到贵阳后,仍旧欺骗杨说:蒋介石到了重庆,要见见他。杨屡次受骗,这次也不敢相信。周养浩向他道喜,说这次很有希望。杨却心中有数,因为自从回国后,蒋介石就从来没有见过他。现在眼看全国要解放,蒋介石还会释放他?所以他这次态度很镇静。周养浩在动身前,先向毛人凤报告了到达重庆的时间。毛人凤便下令先一天(约在1949年8月底9月初)派交通警察总队一个中队,把松林坡团团围住,不让任何人进入这个区域。
当杨所乘汽车第二天中午到达贵州和四川交界的松坎后,周养浩一看天色尚早,到重庆过轮渡时怕人看到,便劝杨在松坎小客栈内睡了一个午觉,一面通知重庆做好一切准备。下午4点,他们才由松坎出发,到重庆天已黑下来。毛人凤已派杨进兴准备好轮渡,等候他们过江,并随车一同到松林坡。周养浩便回到中美所杨家山家中等消息。
杨等下车后,两个特务搀扶着杨走上300多级石阶到戴公祠去。他的儿子杨拯中双手捧着母亲的骨灰盒,也被两个特务挟持着一同上去。宋绮云夫妇和杨、宋两个孩子便被安置在汽车间附近的平房内,相距有300多级石阶。杨氏父子到达目的地,又被特务分别引向左右两边的正房。这一切布置,使杨很感惊疑。特务们这时最怕这位20多岁的杨公子会有所反抗,决定先解决他。当他刚一踏进室内,预伏在门后的特务便用利刃插入他的胸膛。他惨叫了一声“爸”,正要挣扎,便被特务们连着几刀刺倒在地。杨虎城听到儿子的叫声,心知有异,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惨景中,老先生(这是特务们对他一向的称呼)爱子心切,想转身去看个究竟,刚一掉头,刽子手的利刃已刺进他的腹部。他大声叫了一声“哟”,痛极倒在地下。凶手将他们再补上几刀后,认为没有问题了,便向山下奔去。
他们手握血淋淋的利刃,踏进宋绮云、徐林侠夫妇房内时,宋氏夫妇一看这副杀气腾腾的凶象,知道难逃一死。宋夫人便向凶手们要求饶恕两个孩子。没有半点人性的凶手,一语不发,向他们身边逼过去。这时,两个八九岁的孩子刚刚下车,还正玩得起劲,一看这情况,便互相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当宋氏夫妇被逼到墙边无路可走时,凶手们抢一步跳了过去,向他们劈胸几刀。这时,孩子们惊得呱的一声哭了起来。凶手们一面用刀刺杀宋氏夫妇,一面厉声向孩子们叫喊不准哭。孩子们吓得把哭声咽回去,搂抱得更紧了。灭绝人性的凶手把从大人身上的匕首拔出,又走向孩子。当第一个孩子被凶手从背上一刀刺穿到前胸时,另一个马上扑上去抱住他。另一凶手便狞笑一声,照样给他一刀。这时,宋夫人尚未断气,但已发不出声,她瞪着愤怒到极点的双眼,紧紧地咬着牙齿,看着自己的儿子森森和他的小朋友被惨杀。凶手们有意增加受难者临死前的痛苦,最后又给宋夫人补上几刀。他们杀完以后,匆匆把六具尸体埋在附近,便向主子去报功。杨随身携带的小皮箱中的财物也被他们当奖金给瓜分了。杨虎城将军尸体的面部,还被特务淋上镪水后,才埋在一座花台里面。其余的尸体也埋在附近。
当时参加屠杀的凶手张鹄、张静甫、陈宝琪等20多人,以后都派到云南,由我另行分配工作。他们报到以后,每人都向我多次叙述这一过程,讲述时都是以最得意的口吻,争相夸耀自己的“成绩”。事后毛人凤向我谈到此事时说:“老头子(蒋介石)对于这件事干得如此干净利落,很感满意。”
1944年冬,当日寇侵占独山准备向贵阳进犯时,我随同戴笠去贵阳抢运物资。有天中午,何应钦来到戴笠在贵阳麒麟洞的住处,谈了一会便吃午饭。我们三人正在吃饭时,看守杨虎城将军的特务队长龚国彦赶到贵阳来向戴请示,戴叫他在客厅等着。何应钦刚一离开,戴便要我把龚国彦带到他的办公室。龚问戴,杨虎城何时可以迁移,戴笑一笑说:“这么紧张的时候,连运物资的汽车都调不过来,还能管他们。万一日军继续进犯,你们一听到贵阳沦陷,敌人向重庆进军时,你就可以在混乱时把杨虎城一家结束,用不着再让他们留下去。”龚国彦走了之后,我便问戴,还有在桐梓的张学良是否要先转移?他毫不考虑地回答我:“等到那时,还不是一样解决。我们自己都顾不上的时候,就不得不采取简单的手段来对付这些人了!”幸好日军没有继续进军,否则张、杨两将军便会在蒋军撤退时都被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