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人愣了一下，说道：“男孩。”
秦原回过身望着她说道：“他长大以后，尽量少饮酒，4时内禁止服用任何药物。尽量避免剧烈运动，但是孩子都是好动的嘛，等大一点的时候，你可以给他买一个心率监测的手表或者手环，只要心率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猝死发生的概率是很低的。如果你再生个女孩子，就不用担心了，因为，这个基因是在Y染色体上，也就是只传男不传女。”
秦原回过头，看着女人笑了笑。
女人愣住了。
大家都愣住了。
李子标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片昏黑，他忽然什么都看不清了，说不清五脏六腑里的滋味，只感到一阵干呕冲上喉咙。
尽管他和她的爱人南宫炀一起做出了这样的努力，终究没有改变她的选择，一种此生从未体会过的巨大绝望，像巨大的五指山在李子标头顶压迫而来。
观众席上有人回过神来，瞬间兴奋起来，风云变幻就在一瞬之间，这是什么，狼人自爆了？
师律师的大脑还在地震，公诉人率先缓过神来，马上说道：“被告人秦原，你承认自己从事M2D相关研究并且取得明确结论？”
秦原说道：“法官，公诉人，师律师，还有各位关心我的人，各位关注这件事的人，我很感谢大家为我所作的努力。但是这件事拖了好久，影响到好多人的生活，我想该是终结的时候了。”
她回过头，对着自己的导师胡钧锴和苏苏鞠了一躬。
李子标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破釜沉舟的一刻到了。
他正准备站起身，身边的南宫炀拉住了他。
南宫炀的脸上泪水纵横，他对李子标轻轻摇了摇头，轻声说道：“让她自己做选择吧，她一定有她的理由。”
这时，秦原的声音又传来：“我是盛都杰出学者胡老师的学生，是青年科学家李子标的师妹，他们都是纯粹的科学家。胡老师不在意名利，为了办企业他把房子都卖了，他的愿景就是写在诺诗医学大厅的那句话，基因科技造福生命健康。子标师兄一直致力于妇幼健康的研究，他一生致力于这份事业，让未来所有孩子都能健康的来到世上，体会幸福的人生。”
偌大的大厅里无比寂静，大家不由自主跟着秦原的声音，沉没在她的情绪里。
“他们是为数不多的纯粹的科学家，我是他们的学生、师妹，虽然资质愚钝，但多年来深受他们的影响。这些天来，内心一直有一个声音对我说，把对这个世界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公之于众，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选择藏起来。”
李子标的眼泪瞬间滑过脸颊，这是他上法庭以来第一次流泪，泪水流过嘴角时腥咸的味道让他错觉自己流出的是血。
秦原转过头看着法官说道：“我全部的研究成果，都留在我的寝室，东海大学研究生公寓5号楼706室，床底左数第三块地板，上面有个箱子，箱子里面放着我的日记本和小夏的几件遗物，实验数据就藏在那块地板下面，你们可以去找。”
公诉人问道，他的声音里并没有胜利的喜悦：“被告人秦原，现在你承认，曾详细研究过M2D基因与猝死的关系，并得出结论，乙醛堆积是M2D突变携带者重要的猝死诱因，对吗？”
秦原说：“我承认。我收集了来自全世界约4万份数据，从中筛选出约100名M2D突变携带者，统计分析发现乙醛堆积是最重要的猝死诱因，其次剧烈运动和高浓度咖啡因也有一定概率，几个因素叠加的致死率很高。但是，猝死和癌症一样复杂，我想我的研究只是开始，怎样更好的治疗和防患，需要有更多研究者继续做下去。”
公诉人问道：“你承认自己有意诱导被害人孙川笠的死亡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话筒发出刺耳的杂音，众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皱起眉头。
安静下来后，秦原依然静默着。
墙上钟表的秒针沉重而缓慢地移动着，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拖住了时间的步伐。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秦原说道：“我承认。”
三个字，千钧重。
李子标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白惨惨的光亮晃得他头晕，耳边再次炸开嗡嗡嗡的耳鸣声。
他再也听不到法庭里的任何声音，耳边只有曾经秦原忽闪着大眼睛的样子，她说，师兄，你这么特别，会很孤独，可能很难遇到自己的同类，遇到真正懂你的人。
可是，李子标睁开眼睛看着站在那里的秦原，那么弱小，那么孤独。
可是，你却知道在法庭上这样说，我就会放弃，我不会再跳出来，主动揽过罪责。你是不是一直都比我以为地更懂我？
秦原说道：“三年前，孙川笠强暴了我，他告诉我，一直以来，他就是用我来威胁小夏，把她留在身边折磨。从那一刻起，我经常做梦，在梦里我一次次杀死他，我在他身上刺了无数刀，我对着他开了很多枪，我梦到我慢慢把他折磨死……”
“那些疯狂的梦境折磨我，无论我如何努力，都抛不开内心那些疯狂的念头。理智告诉我，不要把自己变成杀人犯，但是它的力量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我的内心被一股巨大的黑暗席卷而来，我知道那是仇恨，虽然嘴上说着忘掉过去重新开始，却无法真正释怀。”
“在这种折磨下我几乎要去死，终于有一天我找到了一个出口，我推开一扇门，他是M2D基因突变携带者，我所有矛盾的情绪和全部的痛苦，好像终于找到了归宿。”
“我知道那条通往终点的路，我要试一下能不能把他领过去，让他慢慢走进我设置的陷阱沼泽，慢慢被死神吞没。”
台下一片唏嘘之声，有人惋惜，也有人愤慨。
法官说道：“被告人秦原，虽然你的诱导行为存在一定发生概率，但被害人因此而死，这是既定事实，而你的行为明显属于蓄意，你需要为此承担相应的法律责任。”
秦原点点头：“我知道。我最后再补充一点，关于我的研究细节，孔双并不知情。当年她决心留在孙川笠身边，主要动机是寻找他们父子犯罪的证据，我要求她到孙川笠身边后，想尽办法让他剧烈运动、喝咖啡，我只是告诉她这样孙川笠可能会生病，并没告诉她详情，我想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孔双红了眼眶，她转过头看了秦原一眼，而秦原只是看着前方，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走了很长的路终于到了目的地，似乎讲完了很长的故事，自此她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再说。
坐在寝室的床边，苏雪瑶打量着对面秦原整洁的床铺，床单上静静绽放的雏菊，就像平素里的秦原，安然却坚定。
敲门声不出意外地响起，她缓缓起身打开门，穿着制服的同志一脸严肃，嘴巴一张一合地说着配合调查。
苏雪瑶从秦原的床底深处翻出一个纸箱子，相框里的相片映入眼帘，秦原和小夏当时尚且年少，满脸的胶原蛋白，她们亲昵得搂着对方的肩膀，眼睛里满是少女洋溢的青春。
警察上前把箱子放到一边，拿开那块地砖，底下整整齐齐摞着实验记录本，一共有六本，落款处都写着秦原娟秀的名字。
苏雪瑶看着他们把记录本装进袋子里带走，听着他们对她表达打扰的歉意和配合的感谢，然后他们一窝蜂一般转身离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她默默走到窗边，听着窗外学生们不绝于耳的叽叽喳喳，那么的单纯快乐，苏雪瑶的眼神慢慢变了，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一心爱慕李子标的小女孩了。
抱着这些物证，杨冰怀着沉重的心情走在路上，忽然，他停住脚步。
“怎么了？”跟他一起前来的刑警问道。
杨冰皱皱眉说道：“刚刚开那个地砖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好像被人动过了？”
刑警想了想说道：“秦原肯定是动过的，这很正常吧。”
杨冰摇摇头，估计是自己神经过敏了，于是脚步迈开继续向前走去。
女生们看着警察离去，好奇地往706室门口张望着，透过打开的房门，只能看到一个个子矮小的女生背影。
苏雪瑶站在窗边，她的眼神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