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标闻言一屁股坐下,扬起脸看着师律师,期待他有何高见。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孙川笠这个M2D基因突变是遗传的,对吧?他们家族里不止一例年轻猝死案例,那对我们来说应该是好事呀,这样就证明了孙川笠的死是由于内因,和秦原无关。”
李子标摇摇头说道:“M2D突变,仅仅只是装上了子弹,体内的乙醛堆积才是扣响扳机的关键,他父亲和兄弟也油突变,但还活得好好的。”
师律点点头:“我懂,关键点就在于,孙川笠服用头孢的行为,是否受到了秦原或者孔双的诱导,或胁迫?这一点是法庭判定的重要依据。”
南宫炀担忧地说道:“李琛走访过孙川笠的朋友和家人,他平时吃药都是孔双定的,这一点孔双也承认了。”
师律说道:“别人推荐你吃头孢,可没推荐你就酒吃,也没扒开你的嘴巴灌下去,也没偷偷下在你的饭菜里。”
南宫炀说道:“所以您的意思是——”
师律说道:“我的意思是,出事当天孙川笠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对方能拿出证据证明孙川笠受到胁迫吗,能证明是孔双蓄意下药吗?只要在法庭上孔双态度坚定,只要我们牢牢抓住孙川笠未受胁迫这一点就够了。”
李子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终于冷静下来。
师律师踱步来到窗边,喝了一口水,感慨一句,这才是完美犯罪。
李子标猛地抬头,他看到窗户上师律师的倒影,愣愣地问了一句:“什么完美犯罪?”
师律师回过头来,眼镜反着光:“自取灭亡。”
“我见过那些心理变态的高智商杀人犯,把杀人当做艺术,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犯罪。但只要自己动手,无论多么谨慎,思虑多么周密,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再高超一点的,自己不动手,借刀杀人,但依然会留下痕迹。真正完美的犯罪,是利用本身的弱点,诱导他自取灭亡。这样几乎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李子标说道:“你之前不是对这个案子持悲观态度么,认为一定会判。”
师律师说道:“那是在秦原认罪的前提下。”
南宫炀问道:“师律,你到底是怎么劝说秦原翻供的,我有点意外,她性格很执拗,决定的事从不轻易反悔。”
师律师看了一眼李子标,说道:“我暗示她,如果她承认了,李子标会自首自己才是主使。”
又看了一眼南宫炀,“而你会承认自己参与其中。”
师律师走过来,拍了拍李子标的肩膀:“做了这么多年的律师,我很清楚整个程序。其实我并不担心案件本身,这样的手法找不到明确的证据,按照疑罪从无的原则,大概率法院是不会判的。”
李子标斜了他一眼,说道:“直接说但是后面的内容。”
师律表情严肃起来:“但是,法庭上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尤其是,现在媒体对这件事的关注度很高,很多人认为这种新技术犯罪需要严惩不贷,要知道,社会反响也会纳入量刑的考虑。”
李子标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
第二次开庭,几乎座无虚席,大家都想一堵睹这位高科技犯罪的女学生真容,想看看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关注她最终会何去何从。
孙志勋没有再来,自从李琛把那份亲子鉴定报告递给他,孙志勋就狂笑到抽搐,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整个人每天疯疯傻傻自言自语。
或许经历过一次,或许内心已做好万全的准备,秦原没有了上一次的紧张和慌乱,她在民警的押送下走到被告席上,整个人面容平静。
她平静地和孔双对视了一眼,孔双对她点点头,似乎暗中交换了某种信息。
底下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不是想象中的青面獠牙,眼神阴厉,甚至,两个姑娘都很漂亮,面容和善,眼睛似秋水一般清澈。
法官示意大家安静,宣布庭审开始,一切按照程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公诉人说:“在死者的直系与旁系亲属中,我们共找到四起相同的案例。服用头孢24小时后饮酒,由于M2D基因缺陷,在乙醛堆积的作用下导致心源性猝死的发生,和本案被害人死因一致。”
师律师说:“这恰恰说明,死者的直接死因是遗传因素和基因缺陷,和被告人并没有直接关系。”
公诉人把一份报告递交给法官,说道:“经过对死者整个家系的基因检测,发现死者家系中成员均携带M2D基因136号位点突变,其中死者父亲、伯祖父、兄弟至今暂未发生猝死,死者伯祖父已有81岁。因此我方认为,该基因突变并非猝死发生的唯一因素。”
师律师说:“好,即便如公诉人所说,基因突变只是子弹,扣动扳机的是乙醛堆积,可服用头孢和饮酒,均系死者个人行为,对方不能提供有力证据,证明死者生前受到胁迫。正如我方在一审开庭时所说,不能以我方被告从事相关研究且和死者有恩怨,就认定其与死因直接相关,如若这样,以后谁还敢从事科学研究?”
“反对。”公诉人说道,“对方试图挑起公众情绪来迷惑法官。”
“反对无效。”法官说道。
公诉人继续说道:“请传唤我方证人,证实被告人秦原和孔双,在明知死者携带猝死相关基因的情况下,对猝死风险因素进行了人为诱导。”
一个年轻的男人被警察押送到证人席上,南宫炀感觉面熟却想不起来,看到他手上的手铐,再看看那张消瘦凹陷的脸,沉重的眼袋,才想起这是昔日无限嚣张的金帅。
金帅早已今非昔比,整个人仿佛被吸干了阳气一般,散发着枯萎腐败的气息。
金帅说:“双姐,我是说孔双,和笠哥在一起之后,他们俩的变化挺大的,以前他们都不运动,也不怎么爱喝咖啡。我记得有段时间孔双带笠哥尝试过所有运动,跑步、打球、跳绳,他都不感兴趣,后来他们一起练拳击,我们当时听说孔双打拳击都挺震惊的。”
孔双说道:“我从小身体就不好,流产之后身体虚弱,从那时起我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所以开始坚持运动。”
师律师补充道:“一个人生活方式的改变,这很正常吧。运动怎么了,这也值得上法庭说吗,现在全民运动,谁不运动?”
金帅说道:“但是她明明可以和她的小姐妹一起,做做瑜伽什么的,为什么非要拉着笠哥一起,而且是笠哥喜欢的拳击?她这样柔弱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喜欢拳击?”
孔双说道:“谁说我不喜欢拳击了?谁规定过女生不能练拳击?”
金帅张了张嘴,无言以对,他只是觉得这不是那个自己从小就认识的孔双会做的事。
公诉人说道:“拳击、长跑这些剧烈的运动,本身就是猝死的高发风险因素。被告人在明知死者是猝死高危人群时,此种诱导行为明显具有蓄意伤害的意图。”
师律师毫不客气地回道:“我认为公诉方前后的话存在矛盾,刚刚还说死者的诱因是乙醛堆积,如果我方被告人确实有意诱导,为何要诱导死者去运动?直接注射乙醛岂不是更加高效?”
公诉人说道:“2014年6月,被告人获取死者的基因序列。根据邮件时间显示,被告人收集数据进行深入研究,整整耗时两年有余。因此我方认为,最初被告人也不清楚M2D突变人群猝死的主要诱因,因此诱导被害人行为,将其暴露在常见猝死因素下,比如剧烈运动。至2017年年初,被告人研究获得明确结论,因此开始诱导被害人服用头孢……”
师律师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完全是无稽之谈,对方这样猜想可有证据支持?”
公诉人说道:“有请我方证人宋春雨女士。”
春雨低着头走到证人席上,她化了妆,但遮盖不住脸色的苍白。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庄严的法庭,周围列队的人一个个神情严肃,让她感觉自己像误闯斗兽场的小鹿,不由得浑身紧张颤抖起来。
她耳朵嗡嗡响,脑子一片空白,在法官的反复提醒下,终于勉强张开嘴,扯开嘶哑的声带;
“我,我叫宋春雨,我是,是孙川笠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