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辰时,京城,天盛皇宫
紫薇殿寝宫内室,景淳帝躺在床上,锦绣绫罗被子盖着他腐朽枯萎的身体,他满脸青灰,目光呆滞涣散无神,嘴角残留着苦涩的汤药,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微弱不可闻。
三位皇子在床边侍疾,竭力趴在床边侧耳倾听,却依旧无法听清景淳帝在说些什么,他们三人都是焦急不安,据太医正汇报,景淳帝恐怕这两日就要油尽灯枯驾崩大行西去,现在还没有明确传位于哪个皇子,一时间寝宫内的气氛紧张到极点。
三天前景淳帝接到明州府、金凌道八百里加急军报,郭昊元已经仗着神兵火器炮轰严州府、明州府,范家赫赫扬扬三百年大族月盛楼一夜之间土崩瓦解,十万族人被分批流放,整个明州府和范家都是死伤惨重。
更坏的消息还有明州道巡抚衙门被炸坍塌,巡抚谭楚舟被炸身亡,东南名胜风流繁华之地,前三大州府尽落反贼手中,整个明州道基本已沦陷到反贼手里。
景淳帝看着军报眉头紧锁双眼紧闭,他拼命抓住龙椅上把手,只觉得眼前金星乱冒,喉咙一痛大口鲜血喷涌而出,刹那间天旋地转昏死过去。
“哎.....哎.....”良久,在一阵阵哀哀低声叹息后,景淳帝终于醒转过来。
透过软云纱紫檀木窗棂,热辣的的阳光照进来,照得他刺眼不适,他稍微动动手指看着窗棂方向,宫女会意忙把厚绒绸纱拉开挡住阳光。
景淳帝此时却仿佛回来了精神,他浑浊双眼中竟然暴发出几缕神采,青灰的脸颊爬上几缕红晕,他示意几个皇子扶起半靠在大枕上,难得慈祥的看着三个儿子,突然明白那句古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现在看三个儿子觉得每个都聪慧可爱至极,竟有些恋恋不舍儿子。
太医正林若岩一看便知是回光返照。他悄悄拉着二皇子衣袖,在耳边轻声汇报:“是回光返照,殿下应迅速见机行事。”
二皇子滕秉政面容冷峻,心里焦灼的反复鼓捣着。自己虽然排序第二,但前面大哥三岁不到便夭折,自己是实际上的皇长子。
他心中暗想,这皇位本就该是我的,我现在是皇长子,自幼被皇后抚养过,算是嫡长子,又与皇后辛氏家族亲近。如今江山社稷危难,父皇十余年荒废朝政,一味练丹修道卜卦,如今病危,若不尽快传位于我,江山社稷动荡不安,难免有亡国之患,三弟五弟心有丘壑之险,必定会生出觊觎之心,为了列祖列宗艰难缔造王朝基业,不能断在父皇手中,自己不能做亡国之奴。
三皇子滕秉禄看似面色平静,实则内心波涛汹涌,自己文韬武略皆不比二哥逊色,且为人谦和礼贤下士,很得朝中大臣支持,自己外家盛氏家族是泱泱大族。
只是今年短短不到三个月,出来个什么昊元大将军,一路攻城掠地,前两天更是攻破富甲天下的明州道,现在大苍全国三分之一舆图沦陷其中,前不久堂舅舅盛英豪在两军作战时被炸身亡,自己手中王公大臣势力顿时便消减大半。
现在接手皇位登基究竟是福是祸真不好判定,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哥和五弟的表情,盘算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计划。
五皇子滕秉辉母亲来自已故太后姜氏外戚家族,双方来往颇为紧密,姜谨瑜太傅一向支持五皇子继位,三年前甚至上过奏本立五皇子为太子以固国本,以绵延宗庙社稷。当时景淳帝没有声张没有予准,私底下传来姜太傅训斥,“朕龙体康健,暂不立太子,尔身为太傅当公忠体国,认真办事,不可妄想在立太子之事上左右朕躬决断。”
景淳帝无奈看着三个儿子各怀心思,他们三个年岁相当,皆是盛壮之年,才华出众,以往他自己也犹豫过立哪个儿子为太子,又恐过早立太子导致朝堂党争不断,于江山社稷不利。现在最后时刻,还是想着遵古训皇太子宜立嫡立长。
寝宫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太医正林若岩赶紧端上一杯人参汤延缓景淳帝气息一时半刻。
景淳帝喝了参汤,稳定心神,咳嗽几声清清嗓子,“宣嘉宁王,四大内阁大臣,礼部尚书范金阳、吏部尚书叶知秋、兵部尚书郑岱勇进来,朕要宣布传皇位于二皇子滕秉政。”
众大臣依次进殿颤颤巍巍跪下,老泪滂沱唏嘘不已,自从盛英豪战败沙场,短短两月间,众王爷大臣都像老了十几岁,盛家、范家、傅家、姜家都是损兵折将,众阁老大臣都是须发苍白,神情憔悴落寞,几位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为政见不同争论不休。如今他们是同仇敌忾,对郭昊元恨得咬牙切齿。
“尔等大臣不要哭泣,打起精神来,朕这时来了精神心思清明,朕要把传位诏书这件头等大事给你们定下来。范金阳,你起来书写。
朕仰赖祖宗宏德,登基执掌大苍国二十八年,如今年已六十龙体衰弱病重,思及祖宗艰难缔造江山社稷之重,特传位于二皇子滕秉政。
二皇子聪慧睿智,仁孝谦恭,性情温厚,博学多才饱读经书,才华出众斐然。
其胸怀宽广有容人之量,能纳忠言善辨是非。
于朝堂之上襄赞朕躬,于民间之中心系黎民苍生。
二皇子德才兼备,实合天地祖宗民心,朝堂文武百官衷心佩服推崇,朕坚信二皇子必能勇担帝王重任中兴大苍。
望众卿家,同心辅佐新君,恪守臣道勤勉奉公,共保大苍江山稳固万民安康。
钦此!
景淳二十八年六月初五辰时。”
景淳帝强打着精神口述宣布完传位遗诏,已是气息奄奄。
礼部尚书范金阳立案写就诏书,他泪流满面双手捧着诏书交给景淳帝过目。
“很好,把朕的传国玉玺取出来,景淳御印盖上章吧。”
景淳帝指着右手枕边一个小小紫檀盒,二皇子滕秉政紧忙打开盒子取出玉玺递给父亲。景淳帝浑浊双眼再次看了这明黄绫帛诏书一眼,颤抖着手盖上传国玉玺大印章。
他深情的望着寝宫内各王公大臣,还有其他两个儿子,最后他的目光紧紧盯着二皇子,一滴浑浊老泪流下来,他忍着头晕眼花,把玉玺连带紫檀盒子,还有传位诏书都放到二皇子手上。
他嘴里喃喃念着,“政儿,你继位后,兄弟间要和睦同心协力,一定要歼灭反贼。”
终于,景淳帝力气用尽,脸上又转为青灰色,口角鼻孔间出气微小,双手渐渐无力下垂,众臣连忙下跪送行。一刻钟后,太医正林若岩上来把脉试人中,已经微凉不动。
“启禀新君,景淳先帝已驾崩大行,请新君灵前继位,主持先帝国丧。”林若岩朝新君跪下禀报。
辛太师首先站起来表态,“臣辛逸安谨遵先帝遗命,请新君灵前继位,主持先帝国丧。”说完他又跪下磕头,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其他各王公大臣亦赶紧表态谨遵先帝遗命,请新君继位。
滕秉政没有应承,只顾着哭灵,他眼神瞟一眼两个弟弟,等着他们说话。五皇子一个灵醒,赶紧跪下磕头,“臣滕秉辉谨遵先帝遗命,拜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皇子愣神着,顾盼间有些失措,无奈只得跪在地上俯首称臣,“臣滕秉禄谨遵先帝遗命,拜见新君。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滕秉政这才点头满意,他擦了擦眼泪,已是口风一转,“朕奉先帝遗命继承大统,国无二日,民无二主,从今以后朕为大苍国帝王君主,抚有万方,泽被山川草木,朕之年号定泰安,明年正月改年号,今年为先帝守孝不改年号。众卿家平身!”
“臣等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谢恩起身,静待新君施发号令。
“现在头等大事就是为先帝办理国丧,为先帝上尊号。”新君泰安帝站在床边轻轻拿着白绫布盖在景淳帝脸上。
寝宫内室狭小,泰安帝命太医正和总管太监收殓景淳帝遗体,他率人退出内室到外间小会议室坐着。
“向全国上下传旨先帝驾崩,先帝灵柩移回大苍殿,全国黎民百姓服丧一个月,南边郭昊元反贼猖狂嚣张,南边各督抚大员坚守城墙,不必亲自来京城守灵,当派员前来守灵尽孝。北边其他省道督抚一定要快马加鞭进京,朕要部署调遣全国兵力,誓要平乱剿灭反贼,为先帝报仇。”
“臣等遵旨,泰安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众王公大臣赶紧遵旨听命行事。
景淳帝驾崩,天盛皇宫十二响钟声远远传出来,京城百姓如丧考妣,家家户户为先帝挂白布披麻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