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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淳于髡隐语问政 齐威王烹奸立威(1 / 1)


齐威王拜邹忌为相后,又拜田忌为大司马,执掌兵权,另拜段干朋为大司寇,捕捉盗贼。那位临阵反戈的赵良亦受到重赏,被拜为中大夫。同时,齐威王在全国范围内大举搜捕陶朱氏之余党,并将陶朱氏在齐国的资财全都夺为公室所有。

齐威王“大发横财”,获得堆积如山的粮仓百余座,黄金数十万斤,绢布百余万匹,铜钱数不胜数。获得了如此雄厚的资财,齐威王立即发下诏令,免除国人一年的赋税,并征集士卒驻守边境,厚加给养。一时间,齐国百姓欢欣鼓舞,人人称颂国君贤明,士卒亦是斗志昂扬,主动加固城池,修整兵器,严阵待敌。魏惠王本欲大举攻击齐国,闻听齐国发生了如此变故,一时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在齐国都城临淄西边的稷门外,有一座宫殿模样的院落,是齐威王的父亲建造的。他喜爱文士,招徕四方博学之士,住进此宫中著书立说,议论政事。此宫因在稷门之外,故名之曰“稷下学宫”,宫中的博学之士,亦被称为“稷下博士”。

稷下学宫最著名的“博士”有三人,第一人姓孟名轲,邹国人,年约四旬,在齐、鲁一带极有名望;第二人姓淳于,名髡,乃临淄人氏,精于管仲之学,人称其有王霸之才,甚是自负,年龄和孟轲相当;第三人姓宋名荣,宋国人,年约五旬,精于老子的道家之学。其时稷下学宫中道家势力最大,除宋荣之外,还有尹文、田骄、环渊、接子等人,但论起名气来,还是宋荣为最。

孟轲、淳于髡、宋荣经历大不相同,学术亦不同,但尚能互相礼敬,算是好友。

孟轲的先世原为鲁国公族孟孙氏的后代,出身高贵。后来孟孙氏渐渐衰落,子孙四散,流落到了齐、邹、滕、薛诸国。孟轲年幼丧父,家境贫寒,全靠母亲织布为生。孟母出身世家,熟知礼法,虽然贫寒,并不因此放纵儿子,对孟轲的教导极为严格。

孟轲的家紧邻墓地,常常能看到操办得十分热闹的葬礼,年幼的孟轲见了觉得好玩,常和同伴们模仿丧礼玩乐。孟母发现这件事后,认为所住之地无益于儿子的成长,遂将家室迁到了街市之旁,远离墓地。街市上商贾云集,你卖我买,热闹远胜墓地,孟轲看得入迷,日日扮着商人的模样游戏。孟母见了大为忧愁,又一次搬家了。这一次,孟家搬到了邹国都城的学宫旁边。孟轲见了学宫中的那些学生,大感兴趣,日日学着学生们背书、写字、礼让进退等动作。孟母这才放下心来,拿出平日所积的铜钱,买下竹简刀笔,亲自教导孟轲读书。

孟轲年幼,缺少耐心,读长了书就寻找各种借口,溜到外面去玩,整日不归。孟母很生气,拿起刀,割断了正在织着的一匹绢布,对儿子说:“要你读书,是希望你能做成一番大事,光耀先祖。如今你读书不努力,就像这匹断布一样,只会成为无用的废料。”孟轲听了,大受震动,从此不再贪玩,努力诵读诗书,学业大进。

孟轲长成少年之后,已学完了母亲能教给他的一切,欲再进步,非出门求学不可。

孟母问儿子:“如今学派众多,各家俱有所长,亦有所短,不知吾儿愿学哪一家?”

孟轲肃然答道:“儿愿学孔子之道,孔学以仁义大道立世,有长无短,可济世救民。”孟母听了,十分高兴,说:“孔子人称圣贤,吾儿愿学孔子,是愿为圣贤也。”

于是孟轲来到鲁国,欲寻当世最著名的大儒——孔子嫡孙子思,拜之为师。不料他来到鲁国后,子思早已去世。孟轲只好拜子思的门人为师,苦学了十数年,精通了子思之学。

一次,鲁国儒者聚会,讲解《易》《书》《诗》《礼》《春秋》五部儒家经典,这样的聚会,鲁儒已举行了数十年。讲解完之后,就由前辈儒者来评出个一、二、三等。

孟轲第一次参加讲解,就一鸣惊人,在《诗》《书》《春秋》三项讲解上名列第一,众儒者大为吃惊,几乎将孟轲视为神人。因为在数十年的儒者讲解评比中,许多人尽了全力,也只能得到一项第一,从没有人得过两项第一,更别说一举拿下三项第一了。从此,孟轲被儒门弟子尊称为孟子。

齐为大国,孟子希望在此一展胸中抱负,遂欣然而来。不料他来到齐国后,齐国不断生出变乱,无从让他施展儒家的仁义大道,使他大为失望。

淳于髡的出身远不如孟子高贵,先世不过是朝廷的工匠,被人视为官奴。淳于髡幼年时家境稍宽,父亲见他聪明,于是付出了许多辛苦得来的铜钱,让他随儒者读书。可惜淳于髡的父亲劳累过度,不等淳于髡长大成人,就去世了。兄嫂认为淳于髡读书是在败家,不准他到老师那儿去,并逼迫他在家学习工匠技艺。淳于髡只爱读书,不喜学习工匠技艺,被愤怒的兄嫂赶出了家门,流浪在街头上。走投无路的他几乎饿死在街头,最后不得不充当了齐国人轻视的“赘婿”,以苟延性命。

所谓“赘婿”,乃是富家的女奴长大了,主人为多得劳佣,将其认作“义女”,召婿上门。这种女婿必须终生在富家劳役,而富家却以“家人”为托词,不必付给这种女婿一个铜钱。在齐国,只有贫穷至极、又实在无路可走的男子,才会忍受耻辱,去充当那种实为家奴的“赘婿”。

淳于髡投奔的富家,乃是田氏宗族,其人极喜读书,一日在庭院中诵读,忽遇一字不识,无法读下去,恰好淳于髡从旁经过,代“岳丈”读了出来。“岳丈”大奇,和淳于髡交谈之下,发现他年纪轻轻,居然是满腹诗书。“岳丈”很是高兴,立即将淳于髡由仆役“提升”成了门客,日日与其讲论文章。富家藏书极多,淳于髡勤加研读,对各家之书,都是倒背如流,尤其对于记录管仲治国之术的《管子》一书,更是烂熟于胸。后来田齐桓公创建“稷下学宫”,广招贤才,淳于髡自我推荐,被田齐桓公许为王霸之才。可惜,田齐桓公虽然将淳于髡留在了学宫,却因忙于宗族争斗,并未重用淳于髡。

宋荣的出身和孟子甚是相近,先世为宋国大族。不过宋荣的家境远远优于孟子,宋荣的祖辈虽然未做高官,却广有田地,家奴众多。宋荣自幼衣食不愁,却甚是苦恼。

他的父亲日夜督促他勤学诗书,长大了好做上高官。而宋荣开始并不怎么喜欢读书,为此着实挨了几顿痛打。后来宋荣读书读出了兴致,反倒一日不可无书,但其父亲却仍对宋荣不满。其父曰:当今虎狼之世,国君最喜欢法家之术,爱好管仲、孙武之术,奈何小子偏爱道家之书,日日讲论无为之道,能有什么出息?小子若仍读道家之书,即非我宋氏子孙也。

宋荣不听父亲之言,私逃至齐国,求见田齐桓公,言以道术治国,必可平定天下。

田齐桓公听了宋荣讲论的道术,笑道:“贤士之语,实为至妙,可惜寡人愚钝,难以领悟矣。”他虽拒绝以宋荣的道术治国,却尊宋荣为大贤之士,让其安居在稷下学宫中。

稷下学宫的博士依其才能,分为上、中、下三等,上者食上大夫之禄,中者食上士之禄,下者食下士之禄。孟子、淳于髡、宋荣俱名列上等,得到的俸禄十分丰厚,不仅可以养家,还招有众多的弟子。其中孟子弟子最多,有百人之众,淳于髡其次,有弟子五十余人,宋荣最少,也有弟子二十余人。孟子、淳于髡、宋荣常在讲学之余,召弟子围坐在学宫正堂上,评论时事。

孟子、淳于髡、宋荣虽称好友,但因所学不同,常常为一件事争得面红耳赤,相持不下。这天,为了辩论平步青云、一夜之间成为相国的“下大夫”邹忌其人到底是贤是奸,三人又争了起来。

孟子认为邹忌是“奸人”,其论据有三:一、邹忌曾在稷下学宫待过,却学术不纯,一会称誉仁义之道,一会又夸奖王霸之学,是非不明,专好媚上,其心不正。二、邹忌不以仁义大道劝说国君,却出险恶之谋,以利害之说邀得君宠,其心不善。三、邹忌执政之初,不劝谏主公大兴礼仪,教化百姓,只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毫无远大之图,其心不智。如此不正、不善、不智之人,必是“奸人”。

淳于髡认为邹忌是“贤者”,其论据也有三条:一、国君荒淫酒色,拒不纳谏,朝臣束手无策,而邹忌却挺身而出,冒险入宫劝谏国君,非有大忠之心,难以为之。二、邹忌明知权臣势力强大,却能想出奇谋,亲率勇士诛杀权臣,使国君得以复其权柄,非有大勇之心,难以为之。三、邹忌初登相位,即可使民心归服,士卒用命,国中安宁,以致强邻不敢入侵,政绩显著,非有大智之心,难以为之。如此大忠、大勇、大智之人,必是“贤者”。

宋荣则认为孟子和淳于髡之言皆有不是,邹忌既不是一个“奸人”,也不是一个“贤者”。

宋荣说,邹忌只是一个“有为者”罢了,人生在世,莫不以有所作为当作立身之本,邹忌所作所行之事,只是为了显示其“有为”而已,既非不正、不善、不智,也非大忠、大勇、大智。其实,“无为”才是天地间至为高深的大道。以“有所作为”当作立身之本,大错矣!以“无为”当作立身之本,才是正途。“有为”则人人欲念大炽,争端百起,万恶俱至。“无为”则天下清净、民心不乱。所以,真正的圣人绝不可“有为”,而应示天下以“无为”之道。“无为”之道成,则天下大治矣。

三个人争来争去,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淳于髡道,其实也不用去争,贤者能纳人言,奸人拒纳良言。我等各以所学,告于邹忌,其能纳之,则为贤者,其拒纳之,则为奸人,立可判之矣。

孟子冷笑了,说:“道不同,不相与谋。吾之仁义大道,邹忌岂能知之?”

宋荣也是微微一笑,道:“邹忌执迷于‘有为’之中,哪里听得进圣人的‘无为’大道呢?”

淳于髡大为不快,道:“儒者好为自尊,空谈仁义,目无旁人,难成大事。道家之徒只喜清谈,不做实事,无益于国。你们是大圣人,自然不屑去见邹忌。那么,我这小人且去邹忌那里走上一遭。”说着,起身离座,带着众弟子直往大门外走去。

唉!淳于夫子气量太浅,难成宗师矣!孟子叹了一口气。宋荣仍是微微而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齐国相府坐落在繁华的大街上,邹忌故友甚多,闻其富贵,纷纷前来拜见,门前终日热闹得如同集市一般。淳于髡出了学宫之门,径直往相府而来。他不屑与众多拜见者同列,离相府大门百步之遥,就停下了脚步,令弟子前去通报。但见那弟子去了半晌,也不见回来。

莫非邹忌果是“奸人”,做了相国,就目无故人了?淳于髡心中大为恼怒,正欲转身而去,却见其弟子如飞一样奔来,口中叫道:“相国……相国要排仪仗拜迎……”

话犹未落,相府正门已轰然大开,鼓乐声随即响起,无数侍役高举大旗,排列大门两旁。邹忌身着朝服,神情谦恭地迎着淳于髡走来,远远就弯腰下拜。

淳于髡慌忙迎上去,弯腰还礼,口中道:“相国如此大礼,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依照礼法,相国只有在和卿位以上的高官相会之时,才可摆出仪仗拜迎。当然,若是天下公认的“大贤之人”,虽无官位,相国也可摆出仪仗拜迎。淳于髡虽然食用上大夫之禄,却并无实授官位,邹忌如此大礼相迎,自是将他看做了天下公认的“大贤之人”。

啊,我的眼力不错,邹忌果然是一位贤者。淳于髡心中十分高兴,先前的不快早已丢到了九霄云外。

“在下当日在学宫中,多受夫子教导。夫子于在下有师者之恩,在下岂敢忘之。”邹忌非常恭敬地说着,将淳于髡请进相府大堂上,坐于尊位。他心里很清楚,淳于髡不是田忌、段干朋等人,绝不会对他的权位产生任何危害。对于不会对他的权位产生威胁而又确有才学的人,邹忌自是愿意显示他的敬贤诚意。

宾主落座,客气了几句之后,淳于髡拱手道:“在下有几句话,想请教相国大人。”

邹忌连忙回礼,道:“能得夫子教诲,实是在下之幸也。”

淳于髡道:“有人行走在高山之上,忽得至宝,若能藏之周全,则大吉。藏不周全,则大凶。”

邹忌立刻道:“身在君侧,如行高山之上,身居相位,如得至宝。在下当善藏其宝,不妄自骄狂,不自显其能,恭谨侍奉君上,则可除凶得吉,有所作为矣。”

淳于髡又说道:“用猪油涂在车轴上,为的是使其转动灵活,但轴孔为方,仍是无法转动。”

邹忌一样是立刻答道:“国政运转,犹如车轴,要使其转动灵活,上下通达,必须使政令行走之道流畅无阻。否则,虽有贤君良臣,难使国中大治矣。”

淳于髡道:“用胶来粘连弓干,是为了使其牢固,但往往不能使其细缝完全相合。”

邹忌道:“治国大事,必须顺乎万民意愿。顺乎民意,就可以像胶粘弓干一样,使国势牢固。不过,万民各有所欲,犹似弓上的细缝一样,难以处处顾及。因此,治国应细心体察民情,分出缓急松紧之事,循序渐进,不可自乱法度。”

淳于髡道:“白狐皮做的袍子破了,虽不能穿,也不应该用黄狗皮去补。”

邹忌道:“白狐者,君子也。黄狗者,小人也。在下当牢记夫子的教导,谨慎地选择君子立于朝堂,绝不容小人夹杂其间,以免乱了朝纲,使国政毁于一旦。”

淳于髡道:“高车若不善加保养,难以载重。琴瑟若不随时调校,难以奏准五音。”

邹忌道:“谨受夫子指教。在下当奏知主公,对于功高名重的臣下,要善加抚慰,以礼敬之,使臣下能够承担国家重任。同时,又要修治刑律,善加督察,随时清除奸人。”

淳于髡听了忽然站起身来,向邹忌深深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急急向大门外走去。邹忌对于淳于髡的异常举动,也不为怪,只是回了一礼,端坐不动,并未站起相送。

二人相对于见面之时,都是大为“失礼”,引得淳于髡的众弟子心中惶惑不安,以为是老师出言不慎,得罪了相国大人,只怕会惹下祸事。到了大门外,一个弟子终于忍不住心头的疑惑,问道:“夫子和相国初见,彬彬有礼。奈何分别之时,却如此匆匆?”

淳于髡停下脚步,笑道:“吾见相国,是试他能否纳言,既已试之,又留在相府干什么?相国交谈之下,已知吾心,故不以俗礼别之,此正是吾辈本来面目,尔等如何怪之?”

弟子松了一口气,又问:“夫子只和相国说了五句话,就试出他能否纳言了吗?”

淳于髡却是叹了一口气,道:“今日我自作聪明,有意用隐语向他进言,谁知他竟如此聪明,想都不用想,我话音刚落,他就立刻回应,如同山谷的回音一样快捷。这五句话虽是不多,却为我毕生所学的精华。今日相国得了我这五句话,齐国必将大治矣。”

邹忌和淳于髡对答一番后,立即乘车到内宫,将淳于髡的五句话告诉了齐威王。

齐威王听了甚是高兴,道:“淳于夫子的这五句话,倒是至理之言,以此治国,必能霸于天下。”

邹忌道:“这五句话中,最要紧的是督察百官,看看里边是不是混有奸恶小人。”

齐威王道:“不错,小人最能误国,切不可让他们在朝廷待下去。”

邹忌道:“臣下和主公可暗中询问朝臣和左右人等,打听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齐威王点头称是。于是,邹忌和齐威王在和人谈话时,总不忘问及谁贤谁奸。朝臣们都对邹忌说,若论贤者,莫过于阿城大夫。若论奸人,莫过于即墨大夫。邹忌反复询问,得到的结果仍是如此。齐威王问及左右近侍,得到的回答亦是一样——阿城大夫贤,即墨大夫奸。

“众人都说阿城大夫贤,即墨大夫恶,看来寡人应该重赏阿城大夫,重罚即墨大夫了。”齐威王对邹忌说道。

邹忌想了想,说:“众人之言,或有道理,但依微臣想来,主公还须察访一番。察访之人,可选内宫位卑而忠厚之侍臣,暗中前往阿城和即墨,不可令人知晓。”

齐威王听从邹忌之说,避开左右近侍,密遣了几位年老忠厚的太监前往阿城和即墨。过了月余,几位太监回到内宫,将所见所闻仔细告知了齐威王。齐威王听了,立即派使者将阿城和即墨大夫召入都城,并在朝堂上接受二位大夫的朝见。

齐国不设郡县,而设有五都,除临淄外,尚有高唐、平陆、即墨和宫城,亦称之为都,设大夫治理。其他重要的城邑,也设有大夫治理。凡设有大夫的都、城,俱是驻有常备之兵。因此,各都、城的大夫极有权势,地位也甚高,相当于朝中掌有实权的上大夫。齐国国君一向对各都、城的大夫非常重视,精心挑选。

每年的岁首、岁中,各都、城大夫就要来到临淄,朝见国君,自述其政绩。国君依其政绩大小和声望,或赏或罚。各都、城大夫依惯例只有两次朝见国君的机会,但国中若发生了重大之事,国君可随时将众都、城大夫召至朝廷,似齐威王这般在没有大事发生时,就召来都、城大夫朝见的事,很少发生。

众朝臣得知消息后,议论纷纷,言道,这次阿城大夫定会得到重赏,即墨大夫可就要倒霉了。待来至朝堂上,众人更是吃了一惊:在朝堂正中,架着一只大鼎,鼎下柴草燃得正旺,鼎中沸水咕噜噜不停地响着。

啊!主公这次发了怒,竟要以烹刑对付即墨大夫了。众人心里想着,不觉都向即墨大夫望了过去,但见即墨大夫神情肃然,毫无惊慌之色,似乎根本不知大祸就要临头。众人又向阿城大夫看去,只见阿城大夫神情飞扬,脸上就似贴上了一层黄金,好像已经听到了国君的封赏诏令。这即墨大夫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实在愚蠢,众人暗自摇着头。

齐威王高坐在君位上,待臣下们行礼之后,立宣即墨大夫上前,说道:“自从爱卿做了即墨大夫之后,寡人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内宫里,日日都听到人们说爱卿的坏话,言爱卿不通人情,不敬主上,滥施刑法,虐杀良民,实为大奸。寡人不肯偏听,特地派人前往即墨察访。寡人之使来到即墨,见到良田处处,禾谷黄熟,百姓富饶,路无盗贼,无人不称大夫为贤臣,此皆为大夫治理之功也。大夫勤于政事,廉洁自守,无有余财买通朝臣和寡人左右,致使大贤之臣几乎被寡人误为大奸之臣,此实乃寡人之过也。今日寡人在爱卿俸禄之外,另加以万户食邑,以补寡人不能明察之过,亦为奖励爱卿治民之功也。”众朝臣听了,无不大惊,犹如跌进了冷窟之中,浑身冰凉。有几个人连双腿都在不停地颤抖。阿城大夫更是面无人色,额上全是冷汗,几乎瘫倒在朝堂上。即墨大夫却仍是神色如常,跪下谢恩之后,退到文官行列中,仿佛那万户食邑是赏给了别人,与他毫不相干。

齐威王又宣阿城大夫上前,说道:“自从你做了阿城大夫,寡人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内宫里,日日都听到人们称赞你,说你顺乎人情,忠心主上,宽厚仁爱,勤于政事,百姓在你的治理下安居乐业。寡人听了很是高兴,只是为了不肯偏信,这才派人到阿城去察访。寡人之使来到阿城,见到田地荒芜,禾谷不生。百姓面有菜色,苦不堪言。且处处盗贼横生,商旅不通。你不仅不改过自新,爱护百姓,反倒加重税赋,索勒下民钱财送至朝廷,买通寡人左右和众多朝臣,日日为你美言。若我齐国之官,人人似你,不等敌国兵至,也要灭亡了。似你这等大奸之人,若不加罪,天理难容!”齐威王愈说愈怒,大喝一声,“来人,把这大奸之人给寡人煮了!”朝堂上侍立的护卫甲士如雷般答应一声,如狼似虎般冲上前,将那吓得如同死猪一样的阿城大夫抬起来,扔进了沸腾的青铜大鼎中。

“啊——”阿城大夫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若利剑一般刺进了众朝臣和齐威王左右近侍的耳中。齐威王的双眼,也若利剑一样,在众朝臣和左右近侍身上扫来扫去。扑通!扑通!扑通!十多个朝臣怎么也站不住,瘫倒在地上。

“主公……主公饶命,主公饶命啊!”齐威王的左右近侍跪倒在地,拼命磕着响头。那十多个朝臣和齐威王的左右近侍,是得到阿城大夫好处最多的人,也是说阿城大夫好话最多的人。

齐威王见到众人的丑态,冷笑道:“你们也知道怕死啊。既然知道怕死,又为何当初要那么贪财呢?难道寡人给你们的俸禄还少了吗?寡人深居内宫,全凭你等作为耳目,以明国事。可你们却颠倒是非,私受贿赂,欺骗寡人。如此奸恶之臣,死有余辜!来呀,把这等奸恶之人通通煮了!”武士们一拥而上,将这些奸人扛起,一个接一个地扔进鼎中,朝臣们全部跪倒在地,拼命地向齐威王磕着头。

齐威王大发神威,烹死众多奸恶之臣的举动,震惊了齐国的上上下下。一时间,各级官吏都是战战兢兢,再也不敢荒疏政事,更不敢收受贿赂,徇私枉法。一些作恶过多的官吏害怕受到处罚,纷纷逃向外国,就连朝官也几乎少了一半。借此机会,齐威王下诏大选贤才,充实朝廷。为此还定下赏格,凡推举一位贤才入朝者,可得百斤黄金。邹忌推举的贤才最多,竟有二十人之多。

齐威王对邹忌一次推举如此众多贤才,心中不觉生出疑问,但见过了那二十多人后,又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一方面说,这二十多人俱可称为贤才。其中有邹忌的亲信之人公孙干,也有邹忌的仇人田盼,更多的是“稷下学宫”中公认的贤者。

孟子、淳于髡、宋荣名气太大,邹忌不敢推举,推举的都是他们的弟子。其中淳于髡的弟子最多,有六七人,最著名者为黔夫、刁勃二人;宋荣的弟子次之,有三四人,著名者为杜赫;孟子的弟子最少,只有一人,名曰张丐。

田忌、段干朋也各推举了几位贤者,田忌推举的人当中,著名者为种首。段干朋推举的人,最著名者为匡章。

众贤士有老有少,最老者为公孙干,已七十多岁了,最少者为匡章,才二十余岁。贤士官位最高者做到了上大夫,最低也做到了上士,人人感激君恩,勤于政事,使齐国朝政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清明气象,国中大治,钱粮丰足,百姓欢欣,兵卒士气高昂。

齐国的大治,引起了邻国的恐惧,而最感到恐惧的是魏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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