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航——!”
林乐知皱着眉头叫喊着,从睡梦中猛然醒来,坐起身撑着床边,胸口不安的上下浮动着,一脸惊魂未定的模样。
梦中的画面不停的在眼前播放着,一遍又一遍。
梦中的季航满身都是血,在眼睛彻底失去光亮前,都没有看过自己一眼,只有自己在不停的叫喊着。
林乐知慌乱的眼神快速的扫过,周围的所有摆件。
看着周围不熟悉的事物,林乐知反倒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可只有林乐知自己知道,胸口中那份不安的悸动还在持续着。
口中一阵干涩,林乐知翻身下床,走到到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冰凉的水灌入喉中,整个人才舒服了不少。
深吐了一口气,林乐知看向窗外的景色,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还能听到屋外飞鸟的鸣叫声,悦耳动听,心灵也有被涤荡的舒心感。
本以为能睡到日上三竿呢,现在倒是睡意全无了,反而异常的清醒,眸中流转着一抹难以化开的悲伤。
林乐知的眸色暗了暗,已经好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大概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才让自己又想了起来。
坐在凳子上,林乐知突然闻到了一阵清香,仔细寻去发现是桌上破衣中的四份信件。
这清香好像在哪里闻过?
‘咚咚咚——!’
还不等林乐知彻底缓和下来,门口的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姜公子,姜公子你醒了吗?”门外传来了店小二的声音。
反正也不可能再睡着了,林乐知朝着门口的方向喊道:“醒了,有什么事吗?”
“楼下有个人,说姜公子您找他们定了东西,却不见你去取,看您留了这里的位置,所以便亲自登门拜访了。”
林乐知一脸懵圈,他怎么不记得自己定过什么东西,难道是姜怜安?
可是姜怜安,应该此前并未住在这里,不然店小二不会对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知道了,谢谢,我一会便下去。”
带着疑惑,林乐知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出了房门,刚好也遇上萧以祸从房间中走出来,周围没有其他人,林乐知笑着打招呼道:“呦,萧狐狸你怎么也起这么早,不多睡会?”
不过萧以祸却全然没有与林乐知开玩笑的意思,沉着脸色没有接林乐知的茬,倒是让林乐知有些不自在了。
林乐知打趣道:“也对,都差点忘了,你的耳朵可灵的紧,好奇的话,一起下去看看?”
“好。”
林乐知抛出了橄榄枝,萧以祸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下楼的时候,林乐知闲话道:“清川还没醒吗?”
萧以祸淡淡回应道:“他一向起的晚些。”
来到楼下,看到了一副商人打扮的人,在楼下的大堂里坐着。
看到林乐知他们从楼上下来,来人有些着急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行过礼后难掩脸上诧异和为难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问道:“在下张平之,不知你们哪位是姜公子啊?”
“我是。”林乐知眸中升起了一抹揣测之色,直言道:“你说是我从你们那订的东西,却不认得我?”
“实在是抱歉,来我这订东西的人只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所在地,并不是公子这般模样,个子嘛。”来人就地比划了一下,“那个人,差不多就到公子你肩膀的位置吧,总用头发遮着一只眼睛,手里拿着一根竹竿。”
林乐知微微一怔,与萧以祸对视了一眼,而后看向来人伸出手笑着说道:“我知道是谁了,东西呢?”
来人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着说道:“那东西我一个人实在是搬不动,还得劳烦公子随我走一趟了。”
因为是清晨,路上的行人并不多,在来人的带领下,很快就走到了地方。
牌匾上写着大大的张记棺材铺。
张掌柜的,很热情的将二人招待进了棺材铺,走到一处白布前,将覆盖在上面的白布掀了开来,是一个做工十分精致的棺木,纹理也很特别,与其他的棺木不同,纹理有的地方通直,有的地方弯曲。
比旁边摆放的棺木都要小上一圈。
张掌柜摸上棺材,眼神中流淌过一段回忆,缓缓道:“十多年前吧,我这里进了一根不算大的榕树木,榕树木质松散,容易腐烂,不适合做棺材,我就想着做成冥器摆件,配合着棺材卖……”
这天张掌柜,正琢磨着要从哪里下刀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进了自家的后院,张掌柜以为是谁家刚死了人,许是棺材要的紧,就连忙回过头去。
却没有看见人影。
“掌柜的,麻烦您把这根榕树木卖给我吧。”
张掌柜循声望去,发现了跪在地上一小团的少年。
“你要买我这根木头,你买的起吗?”张掌柜的一脸怀疑道。
不是张掌柜看不起人,也不是吹,掌柜的当久了,见过的人也不少,仅凭衣着打扮,有没有钱看一眼就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该少年穿着一身破烂衣服,浑身脏污,手中拿着一根竹竿,还像是有残疾的样子,哪里像是买的起棺材的样子。
“只要您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凑出钱的!”少年顽固的说道。
“你买这根榕树木,是打算买回去做什么用啊?”
闻言,少年抬起头来,眼眶微红道:“我想给我的朋友打一副棺材,他生前说过,他们那的人都喜欢榕树,有凝聚在一起的感觉。”
“这榕树木做不得棺材的,极易腐烂,做了也是浪费钱,不值当的。”
张掌柜轻叹了一口气,好心劝道:“这眼下到处都死人,要不你买张草席也行,几文钱就能买,我再送你些冥纸什么的,不一定非要用棺材,反正人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这年头能入土为安都算不多了。”
张掌柜自己的大儿子又何尝不是死在了战场上,连尸骨都没有回来。
打了一辈子棺材,自己的儿子都用不上,棺材里都是空的,里面只放了些,大儿子生前最喜欢的一些小玩意。
少年紧抿了下嘴唇,依旧不肯放弃的说道:“这根木材多少钱,我凑齐买下来,您店里若是缺人手,我可以来帮忙!”
“你这样的能帮我什么忙啊,怕不是添乱。”
“求…求你了!!”
少年在地上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
磕的张掌柜心里一阵于心不忍,连忙蹲下身子阻止了少年,算是妥协的口吻说道:“你再回去考虑考虑,这根木材我先给你留着,若几天后你还想要,再来找我。”
少年的眸中闪过了希冀的光,苦涩的脸上滑过了一丝笑容,当即说道:“那要多少钱呢?”
张掌柜把少年从地上扶了起来,也不算扼少年,如实的说道:“我这根木材,光是买就花了我十两银子。”
听到十两银子,少年一脸的无措,攥紧了自己身侧的衣角,对于他而言,十两银子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你想要打成棺材,这做工的费用也不少钱,看你诚心要,这做工钱我可以给你免了,就收你十两,不过分吧。”
看少年站在地上不说话,张掌柜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所以啊,你还是再回去考虑考虑吧。”
“好,谢谢张掌柜,我会好好考虑的。”
少年垂头丧气的走了,不过没出三日,少年便又回来了,张掌柜也照约定并没有将这榕树木切割,作为他用。
不过,少年还是出不起钱,跪在张掌柜的面前说道:“我没钱,但是我会用尽我的一生,一定把这十两银子给您。”
良久,张掌柜的妥协了,答应了少年。
毕竟做工费是白送的,张掌柜便不可能倒贴钱找其他的木工了,只能亲手做,还对着少年说:“这榕树木就给你了,但是这棺材你要来跟我一起做,还有啊,说话算数,那十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我的。”
“好,我一定分文不少的都给您!”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大了,张掌柜竟说着说着,鼻头一酸,眼中的泪水也滑落了下来,怕叫人看笑话,张掌柜借助转身的功夫,拭去了眼角涌出的泪花。
“这棺材,还是我跟他一起打的,虽然他不会,但是学的却很快做事也麻利,一点就通,我有时候累了小睡上一会,醒来发现他还在那做工,做的非常认真。”
“即便他从未提起过那个人,也从未说过自己的姓名,只知道他的左眼有残疾,我也没问,毕竟这乱世能活着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我能看出,他真的很在意逝去的那个人。”
“棺材打完后,我提出可雇佣他长期做工,但他却拒绝了。”
“不过,他每隔一段时间还是会来送钱,见棺材铺里忙的厉害,他也会出手帮忙,但从不说要留在棺材铺这种话,我给他工钱他也不收。”
张掌柜看着棺木出神,一脸感慨的说道:“这不,这棺材在这一放,就放到现在了……”
“那他既然找你取东西,可是他攒够钱了?”林乐知开口问道。
张掌柜却看着棺材摇了摇头,而后看向林乐知说道:“其实,他花了十年也只凑出了不足七两银子。”
“本来我想说七两就七两吧,毕竟这榕木是极难保存的,我单是养护它也费了不少银子,趁这木材还好好的,能用得上,才不枉费付出的心血。”
张掌柜眼含担忧之色的说道:“不过五天前的晚上,他突然赶来找我,说要来兑现诺言了,手里正拿着三两银子,还告诉我他现在住在那间水云客栈里,说自己姓姜,等过些时候,就会来我这取走这副榕木棺材,说完便急匆匆的走了。”
“他走前还说了一句,一直以来谢谢我。”
说着,张掌柜从怀中拿出了那三两银子,担忧道:“我担心他是做了什么事,这钱来路不正,所以便一直留在了身上,想等他回来便把这钱还给他,棺材也给他,可是……他这一走就没回来过,我这便想着去那间客栈看看。”
这三两钱,正是萧以祸五天前在窄巷中给的,随手一拿,萧以祸并未仔细看是多少。
林乐知这才明白,为何那日在废宅中,石鹏倒出自己的所有积蓄,也不见萧以祸给的银子。
林乐知就是从那会开始怀疑石鹏的。
原本林乐知以为,石鹏是拿那些钱,买了冥币。
张掌柜有些慌张的说道:“这才遇到了两位公子,莫非这钱是……”
“这钱并非来路不正,张掌柜放心收下便是,这棺材之后我会派人来取的。”萧以祸开口说道。
听到这钱并非来路不正,张掌柜的脸上才放松了些,低声呢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他人呢,为何不见他?”张掌柜一脸期许的目光问道。
林乐知与萧以祸对视了一眼,而后林乐知看向张掌柜说道:“若张掌柜想见他,可在今日未时到长滦县的公堂。”
“啊?不…不是说他没事的吗?”看着林乐知两人的神情,张掌柜隐隐察觉到有不对劲的地方,声音也带上了些颤抖。
看着张掌柜的投来的视线,林乐知也不忍瞒着,毕竟也瞒不住的。
沉默了一会,林乐知看着张掌柜身后的棺材,缓缓道:“他现在已经实现自己的心愿,去见自己想见之人了。”
闻之,张掌柜踉跄了几步,林乐知连忙上前扶住了张掌柜。
一瞬间,久经世事的张掌柜,仿佛又苍老了几岁,神情恍惚道:“我没事,谢谢姜公子,想必……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是最好的,多谢两位公子告知于我。”
与张掌柜定好了来取棺材的时间,两人便离开了张记棺材铺。
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了张掌柜的声音。
“两位公子麻烦等一下。”
循声,二人回过头去,却看见张掌柜拿着一张纸,一只笔喘着粗气跑了出来,笔上蘸着墨。
“麻烦两位公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他与他朋友的名字。”许是觉得麻烦了别人,张掌柜的神情有些局促。
张掌柜也是性情中人,石鹏从来不说,他也没去打听过,更没有问过石鹏。
“没问题。”
说着,林乐知接过了纸笔,不过林乐知怕暴露自己不会用毛笔,顺手递给了萧以祸,没说话,只是递了个眼神。
萧以祸也没拒绝,接过了纸笔,在纸上留下了俊秀又不失磅礴的两个名字。
‘石鹏’。
‘曹安’。
写完后,萧以祸指着石鹏的名字,告诉了张掌柜他就是那位少年。
待林乐知和萧以祸离开了之后,张掌柜站在棺材铺门口,看着石鹏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
直到有人来光顾生意,才将那张纸好好的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