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鹏瘫坐在地上,整个人就像是被扼制住了一样,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就像在山上的时候一样,石鹏拼了命的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希望这样,就能隔绝掉所有的声音。
可周围人议论和诽谤的声音,就像加了喇叭一样,尽数挤入了石鹏的耳朵里。
不可能!不可能!
石鹏想让他们闭嘴,在内心里拼命的喊叫着,但是嘴巴却一个音节发不出来,甚至连呼吸都忘了,直到快要缺氧的时候,石鹏才拿开了捂着嘴巴的双手,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着。
曹安前几日还在跟自己说,这家主人家是一个可以栖身的好归处,还说让自己也来,像曹安这么好的人是不可能做害人之事的。
绝对不会!
石鹏拼了命的转动着眼珠子,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如果是自己死了,曹安会怎么做。
对!
石鹏睁开了眼睛,看向曹安的尸首。
他不能让曹安就这么不明不白带着冤屈死去,他要想办法证明曹安的清白,他得把曹安带离这里才行。
石鹏抬起头来看向周围的人群,再想想府宅外面的段宏志三人,若是现在带曹安走,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石鹏的目光最终落到了那个新凿出来的洞上。
石鹏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努力的让自己的双脚在地上行走起来,一步一步的离开了府宅。
出府宅的时候,石鹏又往他们刚才站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这会儿,那个与他们密谋的人,还有那个刽子手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了段宏志和梁高成两个人,两人看着府宅的方向,低声交谈着什么。
石鹏的眸色沉了下来,眸中写满了恨意,他们两个绝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曹安的死,一定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回到常住的破烂院落,拿出了自己所积攒的所有钱,到棺材铺买了一张干净的草席,提前规划好了从府宅到乱坟场的道路。
黄昏时分,石鹏瘦弱的身体,拖着草席朝废宅的方向走去,却没有去废宅的大门,而是选了条少有人烟的道路,去到了曹安死去的那个洞口。
靠在洞口的外面石墙坐了下来,不言不语的等待着看热闹的人离去。
随着夜色暗下来,各家各户的烛火也熄灭。
石鹏抬头看向头顶的星空,今晚的夜色格外好看,星空璀璨,只是身边没有那了个熟悉又安心的身影。
不会有暖心的话语传来耳边。
入夜,快到宵禁的时间,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随着一记打更的声音,石鹏才回过神来,警惕着周围的情况,趴在地上从洞口向里面看去。
府宅中现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没有灯光,黑压压的一片。
石鹏顺着那个被凿开的洞爬了进去,从洞口中把曹安断了头的身体,一点一点的从洞口推了出去。
然后才将视线放到了曹安的头颅上。
刚才石鹏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一直不敢看曹安的眼睛,他不是害怕,只是不想接受曹安已经死去的事实。
不久前,曹安还笑着跟自己说,要带自己去他的家乡看看。
石鹏一路爬着到了曹安的身边,双手颤抖着,轻轻的将曹安的头颅抱在了自己怀中,即便血迹沾染了衣衫也不在意。
之前夜里冷的时候,两个人也是这么抱在一起的。
“要不是在这里看到那个小杂碎,老子都差点忘了他了,居然还敢趁乱跑下山。”
转角处的位置突然传来了声音,这个声音已经刻入骨髓,即便化成灰也能听的出来,是段宏志。
“大哥,这么一说,当时好像不只他,还跑走了一个吧。”梁高成接话道。
“就那个平日里,唯唯诺诺跟在曹安身边,连头都不敢抬的?”段宏志低咒了一声,接着道:“要是让我看见那个狗杂碎,老子就一块送他去阎王爷那报到。”
说完,两个人肆无忌惮的大笑着。
在寂静的府宅中,异常的清晰。
等两人转过拐角时,石鹏刚好抱着曹安的头颅,从洞穴中钻了出去。
梁高成举着灯笼朝洞口的地面上看去,已经不见了尸首。
“大哥,那小子尸体哪去了,今天我们一直在府宅的门口守着,不见有人进来啊。”
段宏志将灯笼拿了过去,地面上残留的血迹,能够看出拖拽的痕迹。
梁高成顿觉不妙,身子趴到地上,将头塞进了洞口中,因为块头太大,只能将头伸出了洞外。
洞外面一个人都没有。
石鹏拖着曹安的尸首躲到了一个拐角处,害怕自己出声,一只手抱着曹安的头,另一只沾染了血迹的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不安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看罢,梁高成把头缩了回去,站起身来,一脸谨慎的说道:“大哥,要不要派人去找找看,万一……”
这时,院落外传来了一阵狗叫声。
战乱过后,流民百姓无家可归,死伤无数,死后无人管的尸首,被野狗叼走是很正常的事情。
正是因为这样,路边的野狗都比人肥硕。
段宏志困倦的打了个哈欠,不以为意的摆手道:“这个点都宵禁了,外面怎么可能还有人,别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他的尸体离洞口这么近,我看八成就是被路边的野狗叼走了。”
“再说了,一个小杂碎而已,死都死了,能翻得了什么天,也省的咱们给他收尸了,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刑家逃走的那个小子。”
段宏志拍了拍梁高成的肩膀,“行了,不早了,咱们赶紧回去睡吧,以后咱哥俩就等着扬眉吐气吧!”
梁高成看着洞口还是有些怀疑之色,但也没再说什么,收回了视线,两人离开了这一角落。
等到洞口里面彻底没了响动,石鹏这才将捂住嘴巴的手放了开来,沾染了血迹的手,在嘴巴附近的皮肤,留下了鲜明的掌痕。
乱坟场在镇外,过了宵禁的时间,路上会有巡夜的人。
石鹏不敢再多等,连忙将曹安的尸骨卷在了草席中,按提前规划的路线,通过一处隐蔽的狗洞去到了镇外,一路拖着草席到了乱坟场。
因为左眼看不见,又走的急切,左臂上受了很多伤,石鹏捂着自己的左臂,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以前……
曹安怕自己受伤,总是站在自己的身子左侧。
乱坟场到处都是尸体,腐臭味熏天,所以大多数人把尸体一扔就走了,好一点的就裹一张草席,极少有好好埋在地里的。
旁边还有野狗在啃食尸体。
怕被野狗啃食,石鹏将曹安的尸首暂且放在了一处安全的地方。
选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将覆盖在上面的尸体挪了开来,在土地上刨出了一个足够大小的坑,将曹安的尸首放了进去。
在封土前,石鹏最后打开草席又看了曹安好一会,怕手上沾染的泥土弄脏曹安,石鹏在自己的身上擦了好久,才用自己的手将曹安睁着的眼睛合上。
曹安的脸很凉,没有一丝温度,怎么都捂不热。
石鹏也想把曹安葬在别处,但眼下只有葬在乱坟场才是最安全的。
等他赚到钱,还曹安清白的时候,就将曹安的尸骨挪出来。
按曹安说的,回他的家乡。
想到这里,石鹏压抑在内心的苦闷,终于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从中午到现在,石鹏连哭都忘记了。
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砸落下来,想放声哭,又怕吸引来旁边的野狗而压抑着声音,小小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是啊,约定好要跟着你一起回家乡的。
怎么现在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还有好多心里话没说,他还没来得及告诉曹安,不是朋友,更不是敌人,他早已在心里把曹安认定为了家人。
满腔的委屈和怨恨席卷了石鹏的内心,很长时间已经不会痛的左眼,又开始隐隐作痛,石鹏攥紧了手掌,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觉得疼。
曹安怎么可以死呢?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自己!
石鹏哭了好久,竟将脏兮兮的手都哭的干净了些,石鹏在身上擦了擦,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曹安的小指,而后眼中噙着泪水,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会带你回家的!”
在天色将白的时候,石鹏才终于将曹安的尸骨埋好,再拉来附近的尸首,盖在那封土之上。
看着升起的朝阳,阳光映在石鹏的眼中,却不见半分喜悦。
为了提醒自己给曹安报仇,石鹏只要看到刻有‘承景七年’的新币就会好好的收起来,放在一处隐蔽之地。
州庆镇过了几日。
那个死过人的府宅再度热闹了起来,里面住了不少人,与之前的那户主人家天差地别,大家每当经过那处府宅都会加快步子,或是绕道而行。
住进府宅中的人,石鹏都在山中见过。
段、梁两人成了那家的主人,不再叫段小狗和梁二牛,而是更名为段宏志和梁高成。
起初,石鹏想过要去报官,可是他们这样的人,别说诉冤了,还没走进公堂就会被赶出来,石鹏只好在暗中观察着段、梁二人的一举一动。
一年后,废宅中的流民,在外面干活的时候听闻,段宏志看上了一位村里的姑娘,硬要娶进府中,还拿那位姑娘父母的性命做要挟。
听闻,那个女子已经有了心仪之人,抵死不嫁。
过了几天后的一个夜晚,趁段、梁二人出门之际,石鹏趁所有人睡着的时间,通过那处小洞潜入了府宅中,想提前找到那位姑娘的房间,希望可以在那位姑娘被强行带来之时,帮助那位姑娘离开。
即便搭上自己的性命。
府宅中并没有张灯结彩挂红绸,所以石鹏也不知道那个房间在何处,没在府宅中走几步,就发现整个府宅中的山贼都没睡着,在府宅里随意游走。
石鹏以为被他们发现了,撒腿就想跑,可是却没有追赶的声音。
回头看去,他们好像喝醉了一般,走路摇摇晃晃,即便发现了石鹏,也像没发现一样。
目不识人。
这会,石鹏才问道,府宅里随处可闻一种奇怪的味道,见状,石鹏连忙用衣袖捂住了口鼻,在听到一阵异样的声音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躲藏在了暗处。
石鹏这一躲藏,救了自己的性命。
月光下,他听出了那人的声音,是山林中与段、梁说话的那个人。
因为石鹏身子趴的很低,所以看到了那人的脚上,穿着一双与百姓不同的鞋子,鞋底很高,旁边是那个斩杀曹安的刽子手,用手中的长刀一刀接一刀的杀了所有人。
那些醉了的人,连痛呼声都没有,就丢了性命,尸体也就那么倒在府宅中,直到腐烂发臭。
这晚后,段、梁二人再也没回来,石鹏便带头住进了那个废宅之中,将山贼的尸体移到乱坟岗。
久而久之,废宅就成了流民们的栖身之地,还散播出了那废宅是鬼宅的消息。
至此,没有人再敢买这处宅邸,段、梁二人也没了音讯。
之后,石鹏有一日乞讨,经过县衙的时候,看到了从轿子上下来的人,才发现那密谋之人居然是长滦县的县令,严经义。
虽然大胡子已经不见了,但因为记得太过清晰,即便化成灰也不会忘记,石鹏一眼便认了出来。
又过了好几个月后,他从流民百姓的口中听到大当家和三当家的名字后,便立刻上前询问,才知道段、梁二人现在人在牙人庄。
偶一次,有人提到曹安的名字,石鹏不顾旁人的目光,像是发了神经的疯子一样,盯着那人的眼睛询问。
原来,是曾经在山中被曹安保护过的人。
是的,曹安本该被人所记住的。
也正是因为这样,曹安的故事才在流民百姓的口中流传开来,逐渐的成为了废宅中人的信念。
每每有人寻到‘承景七年’的铜币,会很自然的交到石鹏的手中。
为了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明知不可能的‘理’字。
一个长达十几年的计划,也就此埋下了种子,扎根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为了能够接近严经义的声音,石鹏每天都会找时间练习。
起初,石鹏并不知道牙人庄的秘密,只是想有一条能连往外面的路,好让进来帮忙的所有人,都可以安全撤离。
后面才发现,牙人庄内有玄机。
这一挖,就挖了整整十余年,被长发遮盖的左眼不再掀开,隐藏的很好,曾经的少年也不复依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