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屋里，苏援朝正陪着一名文质彬彬，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说话。
“老郑，这次集资建房，是酒厂给的福利，你真确定不要？”
叫老郑的中年人愁眉苦脸：
“苏厂长，我家的情况您也知道，两个孩子念书要钱，我媳妇儿身体不好，常年吃药，哪有闲钱交集资款。”
苏援朝神情凝重，黯然点了点头。
这位老郑，是厂里的文书。
他工资不高，甚至不如一线工人。
家里的媳妇儿身体不好，没有工作不说，还得常年吃药。
再加上有两个孩子要养，靠着老郑微薄的工资，一家人过得捉襟见肘。
偏偏这家伙身上，还有一丝文人的臭风骨，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接受旁人的救济。
这次酒厂集资建家属楼，有编制的都分到一个楼号，到时候只要掏三分之一的钱，就能住上宽敞明亮的楼房。
这么大的好事，到了老郑这里，因为手里没钱，只能无奈的放弃。
“老郑，要不然这集资款，我先想办法给你垫上，你以后慢慢还我！”
老郑推了推眼镜，苦笑一声：
“苏厂长，谢谢您的好意，我们一家住在平房里，挺好的！”
果然不出所料，苏援朝的好意，被老郑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这个老郑啊！
臭脾气发作，真是能气死人。
苏援朝无奈：“既然你决定了，那就这样吧！”
老郑站起来，鞠了个躬：“苏厂长，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苏援朝也跟着站了起来：“我送送你。”
堂屋门一响，孙海涛的大嗓门喊道：
“舅舅舅妈苏以，我把曲阿姨接过来了。”
正在炕上写作业的苏以雀跃着蹦到地上，趿拉上鞋跑了出去：
“曲阿姨……”
陈雅婷白皙的脸上，掠过两抹黑线。
她默不作声，跟在闺女身后迎了出去。
堂屋里，苏以笑逐颜开，挽着曲凤霞的胳膊，喜滋滋的道：
“曲阿姨，欢迎来我家做客！”
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小姑娘，曲凤霞笑着连连点头：
“小苏以，阿姨来得忙，没给你准备礼物！”
陈雅婷迎了出来，接过话道：
“都十二岁的大姑娘了，还要什么礼物，曲姐姐，快请屋里坐。”
转头看到苏以亲热的拉着曲凤霞的胳膊，知性优雅的女校长目光中闪过一丝掩藏很深的醋意：
“苏以，不要跟曲阿姨没大没小的，你的作业写完了吗！”
苏以不怕父亲，却怕这个说话温温柔柔的母亲。
她吐了吐小舌头，松开了挽着曲凤霞的手。
“不碍的不碍的，我喜欢苏以这闺女！”
站在母亲背后的张信，似笑非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四十多年的人生经历，让他很容易看出陈雅婷的想法。
有意思。
看来自己以前想差了，苏以家最不容易对付的人，反倒是这个温柔知性的陈校长。
几个人鱼贯进屋，曲凤霞愣了一下：
“陈校长，家里有客人呀，那我们来的不是时候！”
陈雅婷笑道：“曲姐姐，你叫我雅婷就好，校长那是外人叫的，这是老苏单位的同事，找他商量事情的！”
老郑礼貌的对着张信母子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老郑，集资房的事，要不你再考虑一下！”
苏援朝终究，不忍心同事错过这个机会，末了又劝了一句。
“不了，苏厂长，我那个房号您看着办吧。”
集资建房？
房号？
张信心里一动：“这位叔叔，请留步！”
老郑迟疑了一下，在屋门口停住脚步。
他闹不明白，苏厂长家这个半大孩子客人，叫住自己干嘛！
“小朋友，你有什么事？”
小朋友？
张信就挺无语。
我好歹也十三岁了好吧。
“这位叔叔，怎么称呼您！”
老郑惊奇的看着这个略显黑瘦的孩子。
直觉中，这个半大小子，给他的感觉跟别人都不同。
他收起了轻视之心，正容答道：
“我姓郑，是酒厂的文书，苏厂长的同事！”
不知不觉，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把对面的张信，放在了和自己相同的高度。
孙海涛偷笑：又一个被小妖孽震惊到的。
“郑叔叔好，我叫张信，很高兴认识你！”
张信伸出小手，跟老郑握了一下。
老郑心里吃惊，扭头看了一眼苏援朝。
老苏苦笑：别看我，我第一次见他，也被吓了一跳！
“郑叔叔，我听苏叔叔你们两个说话………抱歉，我不是有意偷听………”
老郑摇了摇头：“这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用偷听！”
“郑叔叔，你们的意思是，酒厂集资建楼房，您不想要对不对？”
“不是不想要，是根本要不起！”
苏援朝替他解释道：“你郑叔叔家里有两个孩子上学，媳妇儿又要常年吃药，所以没有闲钱交集资款。”
张信点头，跟他猜测的一样。
90年代初，很多单位都会集资建房，当做给员工的福利。
“郑叔叔，我想请问，您的房号不要的话，能卖给我吗？”
陈雅婷目光复杂，打量着侃侃而谈的张信。
这小黑猪崽子，倒是善于把握机会。
凭着一鳞半爪的几句话，就能猜到老郑是付不起集资款。
要知道集资建房，可是有很大便宜在里边。
房款只需要个人掏三分之一，其他的大部分，都算是单位给员工的福利。
这样算下来，一套原价10000块的房子，只需要花3000到4000，就能搞定。
老郑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道：
“房号我留着也没用，送给你好了！”
“不，郑叔叔，这个房号是单位发给你的福利，这样吧，我出3000块，你把房号卖给我，苏叔叔，我这么做不违反你们单位的规定吧？”
不违反个屁，你这是公然占单位的便宜。
虽然集资建房，像张信这么干的绝对不在少数，不过做得这么明目张胆的，可能只有他一个。
这是完全没把我这个主管领导放在眼里呀。
可偏偏这小子还是闺女的救命恩人，老苏怎么也说不出公事公办的话。
“下不为例！”
苏援朝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