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清晨终于到来,米丽醒来后探了探病秧子的鼻息,呼吸均匀。
米丽洗漱完毕,吃完早饭,温习了一遍昨天练的字,又默了几遍,病秧子醒了。
病秧子坐起身,看着米丽坐在书桌前认真的背影,神色复杂。
“你醒啦?”米丽听到病秧子起身的动静,转头看向他。
“嗯。”病秧子心情似乎不太好,低低地应了一声,准备穿外衣起床。
米丽连忙把挂在架子上的外衣递给他——毕竟她要求人办事:“那个……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病秧子看向米丽,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紧了又松:“什么事……帮你逃跑吗?”
“当然不是!管家想把磨坊的老毛驴卖了,你能不能让他别卖……”
“……就这件事?!”病秧子嘴角抽了抽,他没想到她马上要去阴曹地府了竟然还想着一头老毛驴!
“……我答应你……我以为你会逃走。”他昨天特意带她熟悉了地形,后门很适合逃跑。病秧子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再不逃走,就没机会了。”
“我不会逃走的。”米丽直视病秧子的眼睛,眼神坚定甚至有些严肃,仿佛在怪罪他怎么会这么想她,“我说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死了怎么照顾?”病秧子轻声问道。
“我不会死的。”
米丽说得斩钉截铁,病秧子却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病秧子盯着米丽,米丽的眼中仿佛有一团火,燃烧着勇气与赤诚,他看不出她有任何的紧张、害怕和退缩。
“好吧。”病秧子败下阵来,他第一次主动转移了视线——平时他脸皮可是很厚的,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今天你还想学字吗?”
“好呀!”
病秧子先是检查了米丽昨天的学习情况,发现她竟然一字不错,可见其用功,于是再教她时,病秧子认真许多,昨天只是一时兴起,今天他是真的想让米丽能够认字读书。
一天的时间肯定是不够的。
如果她能活过明天,病秧子想,他愿意天天教她读书写字……
不知不觉夜幕降临,管家婆过来让米丽去她屋做新娘打扮,病秧子遣走了管家婆。
他说:“我来。”
管家婆惊讶了一瞬,虽然于理不合,但地主夫妇对病秧子宠的很,任何要求都会无条件满足,她当然没有质疑的份,把衣服首饰都拿过来便离开了。
米丽换好新娘服,迟疑地坐在梳妆镜前,病秧子能看到镜中米丽一脸疑惑,病秧子道:“我喜欢做手工活。”
呃,做手工活和给新娘梳妆打扮是两回事吧。
病秧子拿起木梳,一下一下帮米丽梳头,米丽的头发又细又软,可能因为营养不良发色有点偏棕。
以后可得好好给她补补。
病秧子想着,虽然心里清楚她很有可能是回不来了,但因着米丽的自信让他也有了那么一丝丝希望。
病秧子很想趁机说点什么,把他知道的都告诉她,但是嘴巴就像糊了浆糊,根本开不了口,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阻止着他。
这股力量似乎从他出生起就存在,让他从小就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有些话是不能说的,即使某一瞬间他会为此感到困惑,但很快那困惑就会烟消云散,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事。
病秧子的手很灵巧,手指翻飞间替米丽编了一个华丽而精致的发髻。有的地方蓬松如云,轻盈飘逸;有的地方则紧致有序,端庄典雅。
最后簪上一支金步摇,只要米丽微微晃动头部,金步摇便随之摇曳生姿,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哇!你真厉害!”米丽张大了嘴巴,惊讶的神情让病秧子觉得她像个小傻子。
病秧子笑了笑:“还有更厉害的。”
大话张口就来,其实他只小时候替妹妹编过发玩,化妆只是见母亲化过,根本没经验。但他画画不错,估计也就跟画画差不多。
他拿起脂粉盒子,凑近米丽的脸开始涂涂抹抹,描眉画眼,一丝不苟,神情专注极了。
病秧子的脸凑得很近,如此之近米丽竟看不到他脸上的瑕疵,只是苍白,这皮肤也太好了,他的眉眼淡淡,眼睫低垂,褐色的瞳在烛光下显得既透亮又深邃,米丽暗自想到,若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诅咒,不知道多少少女赶着嫁给他。
到了最后一道工序,拇指沾上一点嫣红的胭脂,病秧子用食指抬起米丽的下巴,拇指抹上她的唇,唇软软的,他一点一点滑过去,不自觉加了一点力度。
米丽略张着唇,暗想这可是个感情升温的好时机,便抬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病秧子,一副含情脉脉的样子。
谁知病秧子一直垂眸不跟她对视,直到抹完唇,病秧子拿手帕沾水,一边擦手一边端详自己的“作品”,自夸道:“我的手艺真不错。”
米丽亦看着镜中的自己,病秧子说得对,他的手艺真不错,自己打扮完也能称得上是“小美人”了。
管家婆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前,她敲门道:“少爷,时候差不多了。”
一阵担忧浮上心头,病秧子看向米丽,却见米丽拿起了她的大草帽。
病秧子扶额道:“这丑帽子就别戴了吧。”
“谁说它是丑帽子?”米丽戴上大草帽,虽然看起来和她的妆容很不和谐,“这是我最喜欢的帽子。”
病秧子没再说什么,送米丽出门,夜色深深,只天上一轮月格外的圆,格外的亮。
“十五了。”病秧子的声音低低地传来,“上次……也是这个时候。”
米丽疑惑地看向病秧子,病秧子却不再多说。
他只道:“……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