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簌簌声自远而近,携着夏日的熏风扑面而来,缱绻地吻过人的面颊,卷着树上脱落的几片叶子,打着转儿,擦过人的眼睑,悠悠落地。
欧文反射性地伸出手掌盖住诺亚的脑袋,为他挡去几片叶子。
再次抬眼时,却见远处有一人,沿着望不到尽头的林深处踱步而来,他脚步静谧,像是被风吹来的羽毛,轻飘飘沿着风的轨迹滑入石子路。
欧文的嘴角绷紧,但很快地又恢复如常。
诺亚注意到他的颈间有什么东西滚动了一下,他有点疑惑,摸了摸那个凸起的地方。
他白白胖胖的脸上写满了震撼。
他大概是以为欧文吞了个弹珠,卡在喉咙里所以才说不出话。
那个人走到他们面前来,以一种科学家的谨慎态度打量着他们。
半晌,他不大确定地问:“你是欧文·艾什吗?”说着,自顾自地小声嘀咕:“奇怪的名字”
“是的。”欧文的表情很难形容出来:“还有,我听到了。”
“没关系,你不会介意的。”那个人大大咧咧地扬起手臂,他把袖口挽上去一段,指着上面坑坑洼洼的疤痕说:“我不是同性恋,可我好像有点对你一见钟情了。”
诺亚只感到抱着自己的手臂收紧,“啪唧”一下,给这只小面包挤出了个奶泡泡。
那个人见欧文不说话,认为是拒绝的意思。
他浮现出思考者的深沉,扬起右边眉毛,带动着眉毛底下的眼睛都睁大了一点,两秒后,他又缓缓抬起左边的眉毛。
他的视线在冲着他吐泡泡的诺亚的脸上,巡游一圈,又回到了欧文身上。
似有所感,醍醐灌顶。他十分善解人意:“就算你已经生了孩子,但和我试试也不不吃亏嘛。”
欧文没说话,似是被震住了。
好一会,诺亚突然“咯叽”笑出了声,打破诡异的沉默。
欧文这才如梦初醒,抱着诺亚调头就走。
那个人却很自觉地扛起倒在地上的、被遗忘的小车,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直到他们在门口遇见了两鬓斑白的老管家,这位上了年纪的女士向他们投来温和的目光。
“妈妈,我回来了。”他说。
程悟是老管家的独子,年纪和迪兰差不多,自小便生活在诺里卡庄园,可以说是兄弟两个的玩伴。
他的母亲兢兢业业为诺里卡家族工作几十年,地位早就等同于家族的一份子,所以上任公爵——也就是温德尔和迪兰的父亲,差不多把他看做亲儿子。
他在十八岁的时候被相关机构认定为觉醒者,并强行入学第一军校,进行高度管控。
还是当时的公爵出面,才让程悟能够在第一军校里有人打点一二,不至于过得太难。
程悟在毕业后直接进入第一军,却在几年之后的一次救援任务中,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创伤。
由于精神力的崩塌,他的能力也随之退化直至完全消失,留下了永久的后遗症。
他仅仅保留了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并且永远失去了记忆的能力。
也就是说他的记忆就如同一个碎掉的器皿,再也无法在脑海中保留一段恒常的记忆,今天经历的事,或许明天,或许后天会再次遗忘。
但并不无好处,恨总比爱长久,糟糕的事情比快乐的事情往往更让人放不下。
程悟或许会永远保持着那快乐的样子,定格在十八岁,那一切都好的年纪,忧愁和苦难再也不会蒙蔽他的双眼。
欧文在程悟回来后便显得有些沉默,他抱着诺亚,一声不吭地躲去玩具房。
诺亚抱着他的小熊,坐在旁边,仰着头看着欧文。
欧文总是带着微笑弧度的嘴巴现在却绷成一条直线,额发温顺地垂下来,使他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房间里针落可闻,两个人就像一大一小的两个雕像。良久,诺亚迟疑着,抓着小熊放到了欧文的手里。
欧文怔愣,手心里毛乎乎的东西还带着幼儿温热的余温,让他反射性一握。
他低头看去,诺亚一双蓝汪汪的眼睛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甚至还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如果他会说话,指不定在说:我把我最喜欢的小熊送你,你不要伤心。
这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幼儿纯净而沉默的安慰胜过太多苍白的言语,抚过心头的阴翳。
欧文莞尔,将他和小熊一起抱进怀里,用下巴轻轻蹭了蹭诺亚头顶的小发旋。
“谢谢你,小诺里卡先生。”
看这个大人终于不再是那低落的模样,小诺亚也跟着他笑,露出新长出不久的两粒米牙。
在那之后,程悟时不时就出现在欧文身边晃晃,直到某天他无意间撞见温德尔抱着睡眼朦胧的诺亚从房间里走出来——
“什么!这竟然是温德尔的孩子!”心理年龄只有十八岁的大龄青年夸张地惨叫道,“世界上竟然还有女孩能受得了他的臭脾气!”
正伏在温德尔肩头打小呼噜的诺亚被吓了一跳,鼻涕泡啪叽碎掉。
他迷迷糊糊睁眼,发现温德尔还抱着他,便开始噫噫呜呜地小声撒娇。
温德尔手上轻轻拍着怀里的幼子,平静浅淡的蓝色眼珠却是定定转向程悟那张龇牙咧嘴的脸。
两秒后,程悟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错了错了,别瞪我了,怪瘆人的。”
温德尔早上陪着诺亚用完早餐之后就去军部了,可怜的幼儿还是落入了大龄青年的魔爪,变成了个捏一捏就就会叽叽响的橡胶玩具。
诺亚被程悟从后面提起来的时候,还慢吞吞地摆了两下手臂,像是只浮在半空的陆游小王八。
欧文眉尖似乎抽动了一下。
不过幸好,程悟本就孩子气重,他甚至比科伦汀和丝黛尔还要更活泼一些,和诺亚渐渐熟悉之后,这两个实际年龄差距跨越一颗星球的家伙竟然打成一片。
像远古动画片里头的狒狒举起小狮子,像女神雕像高举火炬。
总之,程悟高高地托起诺亚,摆出超人举飞机的姿势——
他正在玩温德尔的崽子。
还好诺亚是个好脾气宝宝,被人到处扔也不恼,咯叽咯叽笑出小奶音。
欧文冷静地把托盘上的东西一一放下,然后活动下手腕,抄起托盘——
砰——
“……”
该怎么形容那刹那的感觉?
脑袋仿佛被塞进了一口钟里,钟里有个直通天堂的兔子洞。
良久,他缓过神,悻悻放下胖团子,帮诺亚捋顺头顶的小卷毛,对欧文说:“看,好着呢,这不挺高兴的吗。”
欧文微笑。
尽管没有关于欧文的任何记忆,但程悟看见他这副神色却还是忍不住头皮一紧,他是个聪明人,所以选择依据本能行事。
于是,被头骨痛击的、凹出个大坑的托盘,被接到了略显狗腿的、脑袋主人的手里。
“不要生气,欧文。”他轻浮地笑嘻嘻。
从阳台挤进来的风蹭过两人的轮廓,程悟不经意的动作使其小臂那片崎岖的疤痕暴露出来——
Ow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