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渊，养心殿内灯火摇曳。
今夜风大，不断从窗户灌进来，拨弄红烛摇曳闪烁。火光和阴影不断交织，在皇上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贴身太监将窗子关小了一些，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瞥见外头院子里好似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就立在正中央的鹅卵石小路上，倾泻的月光将他整个人都笼住，看不清面目。
他看着，倒是有些像废太子谢襄。
但他不敢声张，揉了揉眼睛，又不敢确定，回头看了一眼皇上，便快步走了出去，还没来得及认清眼前的人，便被推开了。
他缓过神来，真是谢襄啊！
“太、五皇子殿下，您怎会在此处……”
他小碎步追了上来，可谢襄好似没听见似的，怒气冲冲地迈步闯入殿中，他吓坏了，伸手去拦，却反被踹翻在地上。
“滚开！狗东西！”
他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却听得顶上的圣人沉声道：“无妨。你别拦着。”
圣人发话了，他点了点头，退到了一旁。
殿内烛火依旧摇曳，只是这父子俩面对面时，心境已然不同了。
沉默了半晌，皇上才忍不住问道：“时机到了？”
谢襄攥着拳头，眼睛有些发狠，“看来，父皇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了。”
他从冷宫出来，皇上竟然是一点儿也不意外。脸上依旧保持着原本的淡漠和沉稳，依旧是那样高高在上，好像将所有的事情都牢牢掌控在手中了一般。
皇上垂着眼眸，继续将手里的奏折批阅好了，这才轻笑一声，道：“嗯。你从小，便是个有野心之人。将你关在冷宫，你定然不愿。”
“父皇这般了解我？”
“朕的孩子，哪能不了解呢？”
“但最了解的，应该是老六。”
“你说错了。”皇上摆了摆手，摇头道：“朕最不了解的，就是他。”
平日里他虽然和谢劭来往最多，可却总是感觉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表面上看起来很是和谐融洽，可他能感觉到，自己窥探不到谢劭的内心。
谢劭是一个会隐藏自己情绪的人。即使是下意识地反应，也被训练出了虚伪的模样。
但这一切，谢襄显然是不会相信的。
“既然父皇不了解老六，为何执意想传位给他？”
“朕从未说过会传位给他。”皇上嘴角翘了翘，几分薄凉，“老六自小体弱，不定比朕晚走，甚至，打从一开始，朕从未考虑过他。”
他对谢劭的宠爱，不过是因为当年对他母亲的怀念，以及对从小就体弱多病的孩子的同情罢了。
这样的关怀，在这样的皇室家族里，容易便变了味儿。
谢襄眯起眼睛，“父皇对老六的偏袒，有目共睹。如今老六的身子一点点康健，想来，这皇位也非他莫属了。”
“他的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父皇是觉得我能力不行？”
从前的谢劭从未表现过什么能力。
他蛮横霸道，在京中、在市井，向来都没什么好名声。在一众适龄皇子之中，是最不出色的那一个。
皇上摇了摇头，“你的政治能力，老六远不及你。”
谢襄咬牙问道：“那为何你还这般偏袒老六？即使我当了太子，你也想让他来插手？北姜和亲如此，西北干旱也是如此！”
皇上双手交叉，托着下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襄看，“你的想法不错，可他的想法，更为妥帖。仅此而已。”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却清透得就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接戳进了谢襄的内心那最敏感、最脆弱的地方。
“你分明就是有意偏袒！宝欣和亲一事，你纵容偏心，城郊兵器库，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却还是将我关入冷宫！父皇，这半年，你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谢襄的眼睛越发红了起来，声音高扬，有些说不出的歇斯底里。
皇上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随即微微浅笑起来，“朕的确知道城郊兵器库，你是被冤枉的。”
他虽然身处皇宫之中，消息闭塞，却也不是任人唯亲。他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底下人的一举一动，自然都会了解。
谢襄眼睛有些湿了，语气也渐渐失落下来，“父皇，你承认你偏袒了。”
皇上轻哼一声，“朕与老六来往甚多，却从未亏待过你们。从小，你们上的都是一样的国子监，一样的太傅，若非你犯下大错，这朝堂，也不会轮到他来主掌。”
谢襄冷笑，“我犯了什么大错？”
皇上眼睛眯了起来，“你与德妃做的那些事儿，当真以为朕不知情吗？高家仗势欺压百姓，是朕一直偏袒纵容，可你们不知悔改，反而将主意打到了朕的头上！去年！朕的咳疾，险些要了朕的命，你们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这话一出口，谢襄有些懵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皇上，“父皇知道……？”
皇上一甩手，将桌上的几本奏折和一叠文书丢了出去，直接砸在了谢襄的脚边，“这些年，你们拦了多少弹劾高家的文书，朕都知道。当然，也有一些，你们拦不住的，都在这儿！朕一次次地放过你们，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想到谋杀君上！”
他睥睨着底下的谢襄，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一般，脸上写满了轻佻和不屑，“今日，你已经做好了逼宫的准备吧？”
谢襄没动，皇上也没动，倒是那贴身太监急了。他急忙朝着殿外看去，可惜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着。
谢襄看着地上散落的奏折和文书，心里顿时说不出的滋味。
他做了那么久的准备，一直都以为是皇上一门心思对谢劭的偏袒和纵容导致了今日父子反目的局面，但现在看来，所有的一切，好似都是自己亲手造成。
是自己的猜疑和妒忌，将自己一步步推向深渊。
他浑身止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
可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他还能怎么回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