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牛在山神庙里,把不知谁放这儿的饭都给吃了。吃完之后,他想给撂点儿钱,刚要放钱,钱还没等掏出来,就听山神庙外有脚步声音,脚步声音落地像砸夯一样,铿铿的。接着就听有人说话:“吃点儿饭了……”
唐铁牛一听,坏了,饭主子来了, 我得上旁边躲躲……他往旁边一撤身。
山神庙墙根那个地方,有个暗影,唐铁牛就站到暗影那个地方,看看这是谁。
进来之后,他要是发现了,我给人家上前赔礼道歉呗,吃了人家口短,花了人家手短,我再给他点儿钱,他不能不乐意……一看外边,一推门,走进来一位。唐铁牛一看,哎哟我的天哪,这位长的模样跟我差不多——我对点子来了。
外边进来这个人,三尺多高,有二尺来宽,也像唐铁牛那个身块,比唐铁牛略微显得还宽一点儿。头上,乌黑的头发梳了一个坠马髻;身上,上边穿的是紫花的袄,下边是藏青色的裤子。腰中扎着青布褡包,足下蹬着牛皮靴。一看这张脸,黑黝黝的,两道肉檩子眉毛,眉毛是黄色的,一对细眼睛,蒜头鼻子,翻鼻孔,鼓牙床,大嘴岔。唐铁牛一看,怎么长我这样个头的,没几个漂亮的呢?要跟他一比,我琢磨着,我还有几分人才。
这个人进来之后,嘴里还哼哼着呢。“哼哼呀!嗨嗨嗨……嗨嗨嗨……”
唐铁牛一看,他的腰里怎么还围着个铁链子?唐铁牛想,那个铁链子是什么玩意儿?正没研究透呢,这位上供桌前面吃饭来了。“哎嗨嗨……哎嗨……谁把我饭吃了?嗯?谁把我饭吃了?谁?”
唐铁牛一看,这我得说啊,我吃人家的饭了:“我!”
唐铁牛这一声把这位还吓一跳:“哪儿呢?”
“这儿呢,呵呵……对不起,我说这位朋友,我刚才走到这儿,我的肚子我饿了。饿了呢,我就进来了,进来一看,这儿有饭,我喊了半天没主,我寻思着谁把饭放这儿,忘了拿呢,我就把它吃了。”
“什么?饭放这儿,忘了拿,有这事吗?我说你小子,你吃饭不问问是谁的吗?”
“是啊,我问了,没找着啊。”
“没找着,你就敢吃吗?你吃完了,我吃什么?”
“我吃完了……我给您钱,您再买去不行吗?”
“你给我钱?这地方你给我钱,我……我没地儿买去。”
“是……是,对。没地儿买去,反正您知道哪有卖饭的,要不您的饭在哪儿带来的?”
“这是我在家带来的。”
“在家带的,就是,您再回家做去得了……”
“你倒好说,我现在就饿了,马上就得吃饭!”
“是是……怨我了。好不好?大哥?”
“什么?”
“大哥!”
“你看看我是大哥吗?”
哎哟,我的妈呀!唐铁牛一看,敢情这位耳朵上还戴俩钳子呢,这是女的啊?“哎哟,啊不对……啊大姐,啊……大姐,啊……那个……那个……那还不行?”
“叫大姐,就行了吗?”
“那我……叫……大嫂?”
“什么大嫂?我还没出门子呢!”
“哟,大姑娘,又错了。那……那我叫您什么啊?大妹子……那个……您……您原谅吧。这这这……你说,我这已经吃了,你说我……我怎么办哪?”
“吃了?吃了,给我吐出来!”
“吐……这可就不讲理了。我已经吃了,再想吐,是吐不出来了,除非拉出来……”
这句话一说出来,敢情这位姑娘火了。“你这是说人话吗?你吃了我的饭,你还不说人话,我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别……别……咱别动手动脚的,男女见面授受不亲。说实在的,你是女的,我是男的,咱真要一打起来,你说,我把你打了吧,我不露脸,让别人看见吧,我还丢人……”
“什么?你把我打了?今天我好好管教管教你这个吃饭不给钱的……”
“不,我给钱,冲你刚才说这话,我就不想给钱了。你这话说得太难听,让我吐出来,那能吐得出来吗?你这叫不讲理。”
“不讲理?你不问价,就吃饭,你才不讲理呢!”
说着话,这个人就过来一抓唐铁牛,唐铁牛拿手一扒拉她:“别动手,动手没你的好处。”
“怎么着?”
这会儿,她又一抓唐铁牛,唐铁牛又往这边一躲。唐铁牛伸手把铁棒槌摘下来了。唐铁牛心想,我这儿有兵器,我吓唬吓唬她。他把棒槌摘下来,“当当”一碰:“瞧见没有?这是铁的,这玩意儿要打身上可就筋断骨头折。大妹子,你别跟我动手,动武,你非输不可。”
他这一摘铁棒槌,就看这位矮个儿的胖姑娘往后边一伸手,扽出来一条链子锤。头前围的这链子,就是锤链子,那俩锤头在后边耷拉着呢。她一解锤头,链子锤提溜起来了。唐铁牛一看,我的妈呀,这还是练家子呢,她有一对链子锤。一瞅锤头有这么大一个,唐铁牛就知道冲这锤头,她的力气可小不了。
只见她把链子锤一拿:“怎么着?来吧!照量照量,看看是你的棒槌厉害,还是我的锤厉害。”
唐铁牛说:“嘿嘿,我要是连你这么一个胖姑娘都打不败,我这个磨盘山大寨主不白当了吗?我告诉你,着打!”
说着话,唐铁牛的棒槌搂头盖顶往下一打,就看她往旁边一闪身。链子锤这玩意儿可不好练,软兵器。一个链带两个锤头,像流星一样,这玩意儿就走这个顺性、惯性。她一抖锤,奔唐铁牛的棒槌就绕过来了。唐铁牛把棒槌往下一撤,她这个锤一耍,这个东西有这么一个特点,链子抡起来,往这儿一打是直的,但是要想搪的话,必须得搪锤头,要是不搪那个锤头,要搪到链上,一碰这个链,锤头是重的,往这边就悠,一悠就能打脑袋上,打身上。
唐铁牛知道,跟使链子锤的动手,得加小心,碰不到正地方,自个儿就得挨揍。
所以唐铁牛往旁边又一撤身。三绕两绕,唐铁牛发现,别看这个姑娘是山野村姑,这对链子锤可是受过名人指教,高人传授。唐铁牛就觉得她这个链子锤反应是那么机敏,动作是那么飞快。就像两个流星一样,围着唐铁牛上下翻飞。唐铁牛蹿蹦跳跃,拿这俩铁棒槌,打了二十来个回合,就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了。哎呀?唐铁牛心想:唐三爷没有想到在荒野之处,要栽跟头。他心里这么想,一眼没照顾到,链子锤往下这么一绕的工夫,绕到唐铁牛的脚脖子上了。“哗……”就三圈。人家往旁边一扽他,“咕咚”唐铁牛就躺下了。唐铁牛这么一躺下,她把链子锤往手上一绕。那个锤头在唐铁牛的脚脖子上绕着呢,这个锤头在她的手脖子上绕着呢。绕上之后,她往旁边一拽:“小子!”
这位就把唐铁牛就生给抡起来了,“呜”就是一圈。唐铁牛就觉得耳畔生风。“哎!这是要干什么?”
一圈过来之后,她那个锤链子绕得就那么紧,脚脖子上还没松开;唐铁牛两圈过来就晕了;三圈过来,唐铁牛就转向了。抡了三圈之后,把唐铁牛往地上那么一扔,她把手脖子上那个锤往下一抖,那个锤头往旁边一扔。这位姑娘就把唐铁牛脖领子给薅住了,摁在地下,举起拳头照着唐铁牛的后背就开打:“吃饭不给钱,我让你吃饭不给钱,吃饭不给钱!”“梆……梆……梆……”她一边打,一边嘴里直叨咕,把刚才唐铁牛说那话,全给他说一遍。
唐铁牛咬着牙:“我……我说行啦,行啦……我说,大妹妹,饶了我吧……”
“谁是你大妹妹?……你叫好听的!……”
“大姐……”
“大姐也不行,我非把你打出……”
“大姑……”
“大姑也不行,叫好听的……”
“妈……”唐铁牛是在这儿耍骨头。唐铁牛心想,我冲你大姑娘,叫你一声妈,我看你怎么办。
他这么一叫妈,这个姑娘乐了,“扑哧”一声。“嘿嘿嘿……叫妈了,是最大辈儿了,不打了……”
唐铁牛心想:这位缺心眼儿,我叫她一声妈,她觉得这辈儿够了。
就看她站起来了,把铁链子往下一捯,链子锤在腰里一围:“怎么样?服没服?”
唐铁牛站起来,扒了扒身上的土,心想:幸亏这儿漫野荒郊,谁也没看见,唐三将军从来没丢过这人。“哎,服了,服了……这回您出气了吧?我这顿饭吃完了之后,挨一顿揍,还不行吗?”
“好了,打完你,就得了,饭钱我也不要了。罚了不打,打了不罚嘛,你走吧。”
“我可以走了?好!”唐铁牛把棒槌往屁股后边一挂,自个儿觉得脸有点发烧,由打山神庙里就出来了。出来之后,唐铁牛想,真别扭,让这么一个母夜叉把我揍一顿,打得我都叫妈了,她还高兴了,看看这个事……哎呀,藏军山在哪个方向呢?怎么附近就没人知道呢?我先躲她远远的,先下山。
下这个山坡,唐铁牛继续往前赶路。
往前赶路走着走着,眼瞅着太阳就要压山了,好不容易看见前面恍惚有一个村庄,唐铁牛想:可算碰见人家了。有人家,我好好打听打听道,这一走错了道,什么事都别扭,今天没看日子,不是黄道日。进村之后,一看旁边有一个小院,推开柴门,唐铁牛就问:“借光,问个道!”
院里有一个老头儿正拿着斧子在那儿劈柴火呢:“问什么?”
“请问……上安平镇怎么走?”
“安平镇?没听说过这地方。”
唐铁牛心想,坏了,我这么一岔,越岔越远了。他都不知道在哪儿。“安平镇就在藏军山附近。”
“你啊,别问这儿,你往里走。有个最大的门口,那个人家老出门。像我们在这个地方,一辈子都没出过这个村……”
唐铁牛心想,我问这儿不白问吗?“好!”继续往里走,走到村子当中间,一看靠右边,有一个广亮的大门。一瞅这家,可能是全村最富庶的人家。唐铁牛上来了,一敲门:“有人吗?问个道!”
接着就听里边有脚步声音,门一开,在门里边站着一个老者。这个老者,身上穿着蓝布长衫,腰中系着丝绦,头戴着一顶方巾,面如古月,三绺短髯,看上去年纪约在五十多岁。“哦,这位壮士,你要上哪儿?”
“打听打听,上安平镇怎么走啊?”
“上安平镇,壮士,你走错路啦。是不是藏军山底下的安平镇哪?”
“对。”
“你走错好几十里地,还得走回去,再顺那个道,往东走,你现在是偏东南下来了。”
“那我要是再走回去,还行吗?”
“你再走回去……哎呀,再走回去不行啊,来的这个道,你没看见吗?一路上荒无人烟。你再走回去,深更半夜的再碰上什么豺狼虎豹,再把你伤了,那就危险啦。”
“可也是的呢。那……你们这儿地有没有店?我在这儿住一宿,行不行?”
“我们村子小,没有开店的,一般的行旅客商也走不到这儿。好吧,既然你今天赶到这儿了,咱们相见都是有缘的,你就住在我这儿吧。我这院子里有闲房,我管你一日三餐,这还没事。你明天一早晨就可以动身,再往回返。”
“哎呀,天下还是好人多,那我得谢谢老员外。”
“不必客气,壮士里边请。”
“好!”
唐铁牛跟老头儿就进来了。进来之后,老头儿把他领到了客厅,到客厅里落座,老头儿就问唐铁牛:“壮士,你这是从哪儿来啊?”
“实不相瞒,跟您说,我是大宋朝的官员。”
“哦。”老头儿又重新打量了打量他,心想,这位是个什么官呢?“你官居何职?”
“四品都尉。我姓唐,叫唐铁牛,现在我们正在藏军山那儿剿匪呢,我们很多人都在那儿。现在我回朝里送一道公文,送完了,我再回藏军山,道就走岔了,就岔到您这儿来了。我低着头,脑袋里净想事了,结果就岔到您这个庄里来了。话又说回来了,咱们是有缘的,您说我要不走岔了,能见着您吗?”
“呵,就是就是……你叫什么名字?”
“唐铁牛。”
“哦,唐铁牛。祖上是什么地方?”
“祖上?济宁州唐家集的。”
“济宁州唐家集的?令尊大人叫什么名字?”
“恕个罪说,叫唐方。”
“哦……唐方是你的父亲。你小名叫牛儿?”
“对。那您怎么知道的?”
“哈哈哈……”老头儿一捋胡子:“我告诉你吧,我跟你父亲是老弟兄。
我们两个一块儿做买卖多年哪,孩儿啊,你管我应该叫叔叔,同时还得管我叫岳父。”
唐铁牛一听:“什么?怎么叫岳父呢?”
“你跟我女儿是襁褓亲哪,小被裹着的时候就定亲了,我女儿的名字叫杨赛花。”
唐铁牛一听,我婚姻动了。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