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铁牛这么一闹腾,跟着来的花云平、时长青等人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没见过这位唐爷这么耍脾气啊!平常瞅着唐铁牛跟憨大郎一样,没想到关键时刻,他也会蹦。唐铁牛这一蹦,尉迟霄在上边的脸色也有点尴尬,不知道说什么了。他是个忠厚老实人。“哎……老三,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我问你,当初咱们八宝楼结拜的时候怎么说的?不愿同年同月生,但愿同年同月死。可是现在没找着老五,他生死未卜,你在这儿拜堂成亲,办喜事了,这对得住弟兄的义气吗?这是人办的事吗?”
唐铁牛瘪着嗓子这么一说,阮英没蹦,一扯唐铁牛:“三哥,你给我出来。”
“干什么?”
“你给我出来!”他拽着唐铁牛就出聚义厅了。
阮英把他一拽出来,徐文彪也跟出来了。徐文彪来到聚义厅外,说道:“三哥,您干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这不像话,他娶媳妇不是时候。”
“三哥,您听我说行不行啊?我发现您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啊?”
“你还不了解我。我告诉你,你三哥就是这么个人,平常我要软乎上来,三扁担都擂不出来个屁。我要是横起来,有块炭我就着火。”
“哦,三哥,您是这脾气。我跟您说,您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我跟您详细讲讲这个经过。您走的时候写的信,让我们上铁龙山这儿来合并吗?”
“对啊。”
“人家铁龙山的寨主铁化雄答应下来,把我们接过来了。接过来之后,铁化雄有个妹妹叫铁金定,姑娘到应聘a的年龄了,人家铁化雄就看上咱们大哥了,想着跟咱们结这门亲。人家把这事提出来了,您说咱们应不应?”
“应倒不要紧。”
“咱们应了。人家铁化雄跟铁金定同时又提出来,要拜堂成亲。要不拜堂,这门亲就算没有结成。咱们这么多的人,连喽啰兵带众位弟兄,都在人家铁龙山上,共同在这儿生活。吃的人家、喝的人家,占的人家的地盘啊,所以我做的主,我说就这么办,而且为选定今天拜堂的吉日良辰,立时就拜。拜了堂成了亲,咱们双方的关系就密切了,今后咱们就兵和一处,将打一家了,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这个结亲,不亚于当初刘备跟东吴那种结亲?正因为这个,所以才今天拜的堂,我们不知道老五没回来,心里着急吗?您着急,我们更着急啊!”
“哦,那么回事啊,也有点道理。要那样的话,刚才那话算我没说,拉倒吧。这么着,我跟着你们一块热闹热闹。”唐铁牛就这么一个人,把事说明白之后,他的气全消了。徐文彪又回来告诉尉迟霄,说三爷这事算过去了。尉迟霄心想:没想到唐三爷还这么大的火。当天,立时拜堂成亲,山寨上的喜事办得非常热闹。
喜事办完了之后,唐铁牛跟阮英给众位弟兄挨个地指引了一下花云平和时长青。大家都是梁山的后代,各自相识。弟兄们就在山上整日操练武艺,而且防备着官兵征剿。他们得到了消息,自从这些弟兄在济宁州砸监反狱之后,济宁州知州“审不清”因为这场砸监反狱被撤职了。济宁州新换了一位知州,姓康,叫康炳。
康炳上来之后,四处张贴布告,捉拿这些砸监反狱的罪犯。有的人,他们不知道名字,知道名字的,就有周顺周景龙,再就有镖头徐文彪。剩下的阮英、唐铁牛,因为不知道名字,给阮英写的叫阮猴子,给唐铁牛写的叫唐牛。
这都是在通缉的罪犯名单之内。
可是现在济宁州四城外,谁也找不着这几个人了,因为他们跑到铁龙山了。在铁龙山上,光阴荏苒,又过了几个月,已经到了夏末秋初。这一段时间,一直没停了四处打听周顺周景龙的下落。忽然这天,有一个踩盘子的小喽啰到山上禀报,告诉大寨主铁化雄,众位弟兄也都在当场听着呢。小喽啰说:“我有一个最知近b的朋友,在济宁州城衙门工作。他给我带来一个消息,听说五爷周景龙也不知怎么跑到徐州去了,在徐州那个地方已经被人家捉住了。
最近徐州的知州正准备把他押送到东京汴梁。”
听到消息之后,当时弟兄几个就商议。“这个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阮英就说了:“这样吧,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有这么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尽最大努力。我跟我唐三哥,再下一趟铁龙山,探一趟徐州。到徐州城里,找有关方面,详细了解监狱里押没押着周景龙。就是没押着,抓没抓住过周景龙?看周景龙是不是给押解到东京汴梁去了?如果真有这件事情,我们就捋着他押解的路线往回追,计算好时间,赶得上,我们就劫木笼囚车;赶不上,我们就到山上叫着众位弟兄一块奔东京,再救他。大家看如何?”
“对。”大爷尉迟霄说:“那就拜托你们两个了。是不是多带几个人?”
花云平、时长青也说:“我们跟您一块去,怎么样?”
阮英说:“用不着,人多了,容易引起别人的注目。咱们这些弟兄,都是在缉的罪犯,再者说了,山寨上别的弟兄们,也不能都跟我们走,山寨是我们的一个根据地,万一在这期间官兵要来征剿,我们得守住这块地盘。”
徐文彪一听阮英说的也有道理:“那就这么的吧。”
当下,阮英和唐铁牛收拾利索之后,带好了盘缠路费,由打铁龙山上就下来了,哥两个奔徐州了。这一道一边走,唐铁牛嘴里直叨咕:“猴儿啊,看起来咱俩现在聚集到铁龙山上之后,我啊,改位置了。”
“你改什么位置了?”
“原来在磨盘山上,你三哥我是磨盘山大寨主啊,我手下有一百多喽啰兵。
不管大事小情,喽啰兵都得向我报事啊!这回可好,我成踩盘子打眼的了。
什么事,你就愿意动,我知道你是属猴儿性的,一会儿也稳不住,猴子坐不稳金銮殿嘛。你稳不住吧,结果还拽着我,拿我当个伴儿,对不对?”
“三哥,咱哥俩不但是磕头的把兄弟,而且还是师兄弟,咱哥俩不是近吗?”
“对。咱哥俩近。你才拉着我呢,让我跟着你一块儿陪绑。”
“这又不是出红差,怎么是陪绑呢?”
“这算什么好事?挨饿受累的,东奔西颠,办不好,你还埋怨我。”
“少说别的,三哥,说不定这一道上,还就有好事呢。”
“有什么好事,别给我弄这一套。”
哥两个一边聊着一边走,忽然听见身后有马蹄声音。马蹄声音越来越近了,这哥两个往旁边一让道,一瞧后边来了两匹马。头前是一匹铁青马,马上坐着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戴着黑缎子扎巾,身上穿着黑缎子箭衣,腰中扎着大带,双垂灯笼穗,足下蹬着薄底的快靴。马鞍桥得胜钩挂着一条三股托天叉。长得黑黝黝的一张面孔,两道浓眉一双大眼,高鼻梁,大嘴岔,看年纪也就在二十一二岁,长得面老一点,也许他就十八九岁。
后边是一匹浑红马。马上坐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头上挽着一个盘龙对髻,一个藕荷色的汗巾子,兜后脑海往前边一系,系了一个纽丝蝴蝶燕尾扣,身上穿着藕荷色的短衣,腰中系着绣花带,足下蹬着一双软帮软底牛皮小靴子,鞋尖上颤颤巍巍一朵红绒球。身后背一把单刀,苫披着一件开氅。
姑娘长得一张瓜子脸,两道细眉毛,一双大眼睛,高鼻梁,薄嘴唇,面色白皙。
她长的这个模样,让人一看,就有一种袭人之美。
两匹马奔这儿一来,唐铁牛往旁边一闪,先看见这个姑娘了。“哈哈,猴儿,这个姑娘长得够漂亮的啊!”
“您又看上了?”
“什么话?!我说她漂亮,就叫看上啦?”
“是啊。”
可是这两匹马来到他们的近前之后,这黑脸的把马缰绳带住了,甩镫离鞍跳下来了。“二位,跟您打听个道,上徐州怎么走啊?”
唐铁牛特别殷勤,主动就过来了:“啊?上哪儿?”
“我们上徐州。”
“上徐州啊,我们也上徐州,咱们一道。我刚才在前边都打听明白了,你就顺这个道一直往前走,往右边拐,那就是。要是不嫌慢的话,咱们一块走也行。”
阮英在旁边一捅他,心想:人家有马,咱们步行,跟人家做什么伴儿啊?
黑脸的一听:“往前边走,往右拐?”
“哎,对对对……”
“好,如此说来,多谢了。”
那个姑娘在马上还说了一句话。“多谢您指点。”
“哎,不客气不客气,没说的没说的……”唐铁牛回头对姑娘满面堆笑,点了点头。
这个小伙子扳鞍认镫,乘跨坐骑,马上加鞭,就和这个姑娘,一前一后两匹马,跑下去了。
唐铁牛说:“猴儿,咱们紧走两步。”
阮英说:“干吗?你跟着人家?”
“不是,我看咱们跟他们差不多能住一个店里。”
“住一个店里,您打算怎么的啊?”
“猴儿啊,说实在的,我瞅那个姑娘长得真挺漂亮的,我就有这么一个毛病,我可不是采花贼啊,你听明白,我瞅见那个女子漂亮了,我就老合计,人家也是有爹有妈,人家怎么长得呢?鼻子眉毛眼睛嘴,都长得是地方。身条,粗细高矮,都差不多。我就想到我自个儿,我也有爹有妈,我爹我妈怎么给我安排的呢?长短也不够,粗细也超围。鼻子眉毛眼睛嘴,哪个地方安得都不合适。”
阮英说:“得得得……别说这个啦,快走吧。”
这哥两个紧跟这男女二人往前就走,一看人家的马拐过去了,他们在后边撒开腿跑,跑着跑着,一望之内,在前面有一个村子,就看那两匹马在没到村子的时候,在旁边一个店房门口就停住了。
“看见没有?三哥,那两匹马住到那个店里了。”
“咱也住这个店。”
“三哥,你住这个店里,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看人家一眼,我心里也痛快。大哥娶媳妇了,二哥大概也有门了,我老唐怎么也得对付一个。我琢磨了,我要娶媳妇,指望媒婆说,那是说不成了,就得我自个儿找。”
“哦,你自个儿找,你看上这位了?”
“当然人家也不能跟我了,她要是跟我的话,我指定要。”
“废话,人家也不能跟你。你知道那个男的是她什么人吗?”
“是她什么人?”
“说不定那个男的跟她是两口子,你要住店里,说话中,再言多语失,别让那个男的揍你一顿。”
“不对,猴儿,你不是告诉过我吗?我也长经验了,在东京汴梁逛庙会的时候,你就说过,女的要开脸的是媳妇,不开脸的是姑娘。这是姑娘!我注意了,她没开脸。”
阮英说:“你真行,这事都记着呢!”
“那可不,这事我忘不了。”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不是她的未婚夫啊?”
“未婚夫?不能,你还没有我留神呢。我看他俩长的模样差不多,别看那个黑点,这个白点;那个是男的,这个是女的,俩人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他们不是兄妹俩,就是姐弟俩。所以就冲这点,我到那儿多看两眼没事。”
“好,走走走……”
阮英跟唐铁牛两个人也来到店房的门外。当他们来到店房门外的时候,那二位牵着马已经进院子了。后院可能是马棚,把马就牵到后院了。阮英跟唐铁牛两个人就进来了,进了店房的大门,前面是一个大院,后面是一个大院,东西还有跨院。店房还真不小。进门往右侧就是账房。唐铁牛跟阮英一进来,阮英就说了:“掌柜的,哪位在这儿听事?”
果然有一位掌柜的就过来了。一瞧这个人,有四十来岁年纪,长得黑黝黝的脸,身体粗壮,是个矮胖子。两道扫帚眉,大眼睛,趴趴鼻子,大嘴岔。
他出来之后,忙招呼:“哎哟,二位,住店吗?”
阮英说:“住店。有闲房吗?”
“有有有……孟尝君子店,千里客来投啊。二位,您是住前院,还是住后院,随您挑。”
唐铁牛就问了:“掌柜的,刚才有俩骑马的不是来了吗?”
“啊,刚进来。”
“他俩住哪儿了?”
“他俩住后院了。”
“那我们也住后院。”
“好好好,后院也有闲房。准备着登店簿吧。”
“哎,好。”
旁边有个写账先生,拿着笔:“您把名字说一下。”
唐铁牛说:“你先说,你先说。”
阮英过来了,随口就说:“我姓元,我叫元耳。”
唐铁牛一听:“怎么又成元耳了?”细一琢磨才明白,他把“阮”字给拆开了。不露真名。
“您呢?”
唐铁牛过来了,也说了一句:“我姓唐,叫牛儿。”
两人登完了店簿刚要走,就看由打后院有一个伙计就出来了,一见掌柜的说了两句话:“掌柜的,入窑了啊,您看怎么办?”
“迷子嗨着点。”
唐铁牛一听,这是黑店。
欲知后事如何,咱们下次再说!
a 聘,此处意思为聘闺女,天津话,家里的女儿出嫁。详见刘思训:《“哏儿都”说哏儿话:天津话这么说》,天津古籍出版社2013 年版,第276 页。
b 知近zhījìn,关系密切,知己。详见高永龙:《东北话词典》,中华书局2013 年版,第755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