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玄宫打开的当天,长陵发掘委员会的吴晗、邓拓、郭沫若、沈雁冰、郑振铎、夏鼐等先后来到定陵。面对这座幽暗、深邃、辉煌的地下宫殿,这些饱览经书、学贯中西的一代文化巨匠,无不为之惊叹不已。像这样一座恢宏的大殿,通体没有一根梁柱,历三百余年无丝毫损伤,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定陵玄宫的这种五室布局形式,在我国尚属首见,因此很不易为人们所认识。有建筑研究者认为,定陵地下玄宫是地面庭院式布局的反映,主室和配室就是正殿和配殿,三个前室代表三进院子。其实,在明代,一座正殿、一座配殿,前有二进或三进院落的格局,不过是大臣所用的建筑规制。而定陵玄宫建筑是按照外朝和内廷两部分建筑规划设计的,以象征人君之居的特点十分明显。
在明代君臣看来,以奉天殿为主体的外朝建筑群,相当于古代天子临朝布政的明堂。以乾清宫为主体的内廷建筑,则相当于天子的常居——路寝(正寝)。明代皇宫的制度参酌了《礼》书中黄帝合宫,即明堂建筑制度。儒家认为:“天子庙及路寝皆明堂制。”所以,明代皇宫的外朝和内廷又带有古代明堂、路寝建筑缩影,亦即简化了的明堂、路寝建筑格局。
定陵地下玄宫想象图
当然,定陵玄宫各室的长宽比例,根据陵墓的特点,都做了适当的调整。前、中两室呈纵向长方形,后室则接近皇宫正殿的比例。这对表现大行皇帝在阴间的九重深宫无疑具有十分浓重的渲染作用。这种艺术处理的结果,除美学上更加考究外,前、中两室给人以深远之感,而后室为宽敞堂皇之整座大殿室,联结而成便具有一种神秘辽阔、撼人心魄的气势。定陵发掘三十年后,一位来参观的青年,看罢地下玄宫,站在出口处,恋恋不舍地回望这座足以令他热血沸腾的大殿,长吁一口气:“大丈夫当如此也!”
郭沫若(右二)、于立群(右一)夫妇在夏鼐(左二)陪同下参观地宫后殿棺椁及显露随葬品。抱机器者为摄影师沈杰
他的感慨或许是一种对权势的崇拜,同时也含有对这部辉煌杰作的真诚向往,是定陵玄宫独特的艺术风格和非凡的创造力,撼动了他的心灵。“览长城催人建功立业,观大海使人心胸开阔。”那么,面对这座气势宏伟、幽深博大的地下殿宇,就不能不发出如此之感叹。它的辉煌如此,气度同样如此。
汉天子陵墓实行“黄肠题凑制”[1]。其中分位虽迄今不详,但所设四通羡门[2],容大车六马,却与六书“天子之宫相通”及历代帝王宫廷建筑四面辟门相合。
明定陵地下玄宫与汉代陵墓相比,虽无四通羡门,但五殿室犹具古代宫室特点。与南唐二陵比较,则形制更为相近。这不仅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国汉唐以来,封建统治者在宫室制度方面力图附会《礼》书中记载的周朝古制,而且进一步证明以定陵为代表的明代帝陵玄宫制度,在我国帝陵演变史中并非凭空产生,而是在继承发展前代的基础上,逐渐形成自己独特的建筑风格。
清代的帝陵玄宫除慕陵外,将明代五室玄宫简化了两侧室,形成以明堂券、穿堂券、金券为主体的三室纵列规制。从南唐钦陵到清昌陵,我们不难看出,以明定陵为代表的明代帝陵玄宫制度,确实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它不仅在中国帝王陵寝中占有重要的历史地位,也是中国古代人民留给人类的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
定陵发掘,从1956年5月19日到1957年9月21日打开玄宫,宣告一段落。但整个发掘工程还没有结束,三口脱漆的朱红棺椁中的主人仍在酣睡,玄堂上二十六箱稀世之宝尚待清理。当天发掘者们正要以全部身心去解开死尸之谜的时候,却蓦然发现玄宫之外的政治风云已经发生突变,以至由不得他们的良好心愿和满腔热情了。新中国的第一座皇陵发掘以严肃的正剧开端,却以凄壮的悲剧结束,已势所难免。无论是定陵发掘的发起人,还是为此付出青春和汗水的具体发掘者,同三具尸体一道被推上凄怆的祭坛,也只是晨暮间的事情了。
由此,中国考古史揭开了悲怆而惨淡的一页。
定陵地下玄宫由外向内透视
注释:
[1]黄肠题凑制:黄肠,以柏木黄心制的外棺;题凑,古代贵族死后,椁室用厚木累积而成,木头皆向内,故称之。为汉代皇室特有之棺椁规制。
[2]羡门:墓门通入墓室常有斜坡道路称羡道。羡道的门称羡门,有时也用称墓门。